第35節
不過他遠離的舉動顯然沒有成功,被冰冷的盔甲包裹住的手臂搭在了他的手上,太上皇修長的手指緊握住他拿開的那只手,十指緊緊相扣。 顧忌著對方太上皇的身份,裴清泓只是稍稍用了幾分的力道,自然是掙脫不開。太叔瀾又把握住他的那只手握緊了幾分,他清亮的眼眸中浮現薄怒,但也不敢真的發怒,聲音不由得帶了分委屈:“你就這般不愿意見我?” 裴清泓又加重了力道,另一只空出來的手用力地將太上皇的手指一根根地掰開,把對方白皙的手上抓出紅印,見對方還是不放手,他又狠狠心,用了八成的力度,硬是把自己的手從對方手中抽了回來,他垂下眼瞼,掩蓋眼眸中的復雜神色:“還請陛下自重?!?/br> 太叔瀾看著自己的手,他的皮膚很白,掐出來的印子在上頭尤為明顯,看上去很有幾分猙獰,他默默的把手擱在裴清泓的膝蓋上,烏黑的眼珠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對方俊雅的面孔。和他冷戰了這么些天,裴清泓氣色仍舊很好,除了談話的那一日對方看起來不怎么如意,從那天到現在,裴清泓似乎沒有為和他分開太傷心過。 一方面他覺得高興,因為裴清泓能夠身體安康,另一方面他又覺得失落,因為對方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難過不舍。他湊了過去,穿著兵甲的身體堵住裴清泓移動的去路,他從位置上挪下來,屈膝蹲在那里,那只有紅印的手還擱在原處,另一只手把腦袋上束發的玉冠和簪子拿了下來,早上常秀給梳好的頭發瞬間披散下來。 裴清泓看著一只手往自個的眼前湊,面前的人語調還軟得很,一點也不像那個殺伐果斷,習慣發號施令的君王:“你把我的手給弄疼了,替我束發吧?!?/br> 裴清泓低下頭看著這一張面孔,裴家家教甚嚴,能夠進入裴府拜訪的人很是有限,也正因如此,這文武百官中見過蘭珉的人屈指可數。先前的太上皇和蘭珉若是說容貌只有五成像,現在看來便有七分。 在這樣的一張面孔上看到屬于蘭珉的神色,他心中感覺十分微妙,目光只是在印子上掃過一眼,便回到太叔瀾的臉上,他并不去接那束發的木簪,也沒有為太上皇戴上頭盔的打算,右手輕輕的搭上對方的臉,手指在那張比常人要白了幾分的面上游走:“微臣有個問題想知道,陛下對著微臣的這張面孔,可是真容?” “自然是真容,只是做了些許修飾。孤原本就沒想著要一直戴著面具,只是先前習慣了,這面具也沒你們容易除掉?!彼斎贿€有其他的顧慮,要是一點點的改變面容,朝臣自然不會覺得有多奇怪,但是全部除掉面上的遮掩物,那變化太大,有些人就會開始鬧騰找麻煩。 雖然說處理這些人不難,但是總這么折騰,他也是會生出厭煩之心的,太叔瀾很是討厭麻煩。在和裴清泓吵過一頓之后,他就把面上的那張薄薄的面具給摘了下來,易容之術并不一定非要依靠面具,在這些日子來,他的容貌一直在做輕微的變動。 裴清泓也是今日仔一看成驚覺,除了太上皇該有的威嚴神情和蘭珉不一樣,其他地方兩個人的面容已經有九成相似了。 只可惜這樣的變化他并沒有放在心上,他每日上朝的時候,也只是匯報完自己需要例行匯報的東西,便是必須抬頭看著上面那一位的時候,他的目光也是凝聚在小皇帝的臉上,太叔瀾就是有心發作,卻也沒有合適的理由,若不是這一次的出征,他們兩個還真沒有機會這樣親密的共處一室。 對上青年那雙和蘭珉像極了的桃花眼,他把那只觸碰過對方臉的手收了回來,然后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聲音又恢復成原先的客套公式化:“陛下還是快些起來,微臣承受不起。這束發之事,微臣手藝糙的很,怕不小心傷著了龍體,微臣實在是不敢輕舉妄動?!?/br> “你先前給我束發的時候,怎么不說這種話?為我束發這事情也是你自個說的,你讓我習慣了你幫我打理這一切,又要我換做旁人去做這種事情,裴清泓,你不覺得自個實在是太狠心?!” 他這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的態度實在是教太上皇心里頭不由生出幾分怨懟之意,他能夠表現柔軟一面的時候就是使用蘭珉身份的時候,以蘭珉的身份,他與對方做了許多他絕對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個會做出來的事情,結果在享受了一切的照顧之后,對方要生生的把這給出來的一切全部抽離出去。這叫他如何受得了。 裴清泓語氣很是平靜:“我記得,我和蘭家的公子已然和離,既然斷了,那就斷干凈些,有些事情,我也希望對方能夠忘了。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即使見了,也是陌路?!?/br> 青年自然是不肯認:“那和離書都被我撕了,裴家的族譜上,蘭珉也仍舊是裴清泓的妻,哪里來的橋歸路歸路一說。更何況,天底下誰不知,這婚事是裴家二郎自個求來的,他求娶的男妻,又許了一心人,便沒道理以無后之罪休了他的妻子,只要蘭家公子未犯下其余六處,這和離之事也未到官府留下備查錄,和離便是妄言做不得數?!?/br> 見他面上還是冷冷清清的樣子,太叔瀾抓起對方的手,作勢要在上頭狠狠的咬一口,結果到真正動嘴的時候也只是在那修長如玉的手的手背上落下一圈淺淺的牙印,“不管是做太叔瀾或者是蘭珉,從來都是孤不要別人的東西,沒有別人不要孤的。你給了那么多,結果你說不要就不要了,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蘭珉是蘭珉,陛下是陛下。陛下歸為九五之尊,容貌氣度又是非凡,這天底下愿意真心對陛下好的人多的是,若是陛下真念著微臣的好,那就放過微臣便是。微臣不愿意給了,陛下又何必要強求?”裴清泓不自在地把那只手縮回寬大的袖袍,他的的容色稍有觸動,但并沒有改變自個主意的打算。 “他們愿意給,那也得我肯要,你當我是什么人了?”太叔瀾見他神色松動,心中帶了幾分欣喜之意,仍舊是維持著那個不是很舒服的姿勢蹲在那里,趁熱打鐵道。 “何必呢?”裴清泓閉了閉眼,又重新睜開,眼里又恢復清明,不帶一點兒動搖:“我是什么樣的人,我想子玨最是清楚不過。上一次我以為我已然是談得很清楚,可不曾想,陛下卻還是死不了這一遭的心。我原以為,陛下會懂,但現在想來,陛下是一丁點都不懂?!?/br> “我確實不懂,不懂沐之怎么能這般硬下心腸,你見路邊的老弱婦孺尚有憐憫之意,在這間事情上,難道就不能憐憫我一回?孤便是做了天大的錯事,也不曾向誰服個軟,沐之既然對我有情意,又為何不能在這事上松一回口?”他頓了頓,又接著道,“江山社稷的繼承人,我另有安排,但我可以答應你,我絕不立后,也不會娶妃。你若是怕沒個捧火盆的,咱們可以把你大哥的孩子抱過來養,說起來榮欣也是皇室血脈,要是實在不行,孤找個和咱們相似的賜給你的兄長,總能生出來像我們兩個的孩子……” 裴清泓終究是忍無可忍地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我記得,就在小半個月之前,我在裴府于我的妻子蘭珉進行了一場交流,我寫了和離書,卻被他撕了。當初我動了娶妻之意,一是為著裴府家業有人打理,二是為著能夠有個陪我并肩走向去的伴。我的要求不高,男子之間締結的姻緣也比男女之間艱難以便許多。我也沒有什么特別拿得出手的東西,惟愿一顆真心,以換取真心。臣的妻子,是蘭家的公子,他找的媒婆,給臣遞上的他的畫像先向我裴府提的親,臣三媒六娉娶回府中的人。臣妻性格和微臣想象中的一般好?!?/br> 說到此處的時候,他頓了頓,聲音有些艱澀,但是還是接著把話說了下去:“大婚洞房夜,微臣不曉得自個整整昏睡了一日,再后幾日他與微臣說,是下了迷藥,因為他怕疼,心中有陰影,吃不得這苦頭。臣放下心結,也試著去解了他的心結,可不曾想,這借口本是因為陛下邁不過去的一道坎,也是一個為了掩蓋謊言編出來的謊言。臣便接著與臣妻相處,感情漸篤,然后突然有一日,微臣得知,臣妻還有另一個身份,便是高高在上的太上皇,這事實聽起來雖然荒謬可笑,可所有的證據都在告訴微臣,這就是微臣不得不面對的現實。微臣想了很多,也想了挺久,陛下為了最初的那個謊言,編織了一個又一個的謊。臣覺得,那份感情是美的,可是它也是建立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之上的?!?/br> 裴清泓把對方的那只手擱在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地開口:“微臣這一處,也是rou長的,也會疼。微臣膽子也不如陛下想的又那么大,即使微臣原諒了,那又能如何?您要我欺騙自己,可偏偏微臣最不擅長的就是自欺欺人。您是要教微臣每一日要擔心微臣的心上人會不會突然變成另一幅面孔。我會忍不住的想,到底他說的,那一句話是假話,那一句是真話,那些綿綿的情意,下頭又是不是淬了致命的毒藥,便是臣的妻子也說不清楚,對我到底撒了多少句謊吧,即便是他真的是想明白了,不撒謊了,可臣已經沒辦法信他了?!?/br> 他看著太上皇的面孔,對方不說話,但裴清泓知道他在聽:“信任沒了,再多的愛也會被消磨完。我也不是鐵打的人,會覺得累的。與其接下去折磨自己,微臣覺得,還不如早早的斷了的好。微臣還希望陛下能夠明白一個道理,微臣能夠接受蘭珉做的我的妻子,因為蘭珉能夠和臣站在一起,而微臣之所以不能接受陛下,是因為陛下是天子,高高在上。我沒辦法告訴自己蘭珉和太上皇是兩個人,又時時刻刻的告訴自己他們在身份上確確實實的就是兩個人?!?/br> 說到這里的時候,裴清泓的話語里更添惆悵之意:“若是你非要強求,我能夠給的,怕是也只有對陛下的恭敬之意。一個對你永遠都恭恭敬敬的丈夫,陛下還想要嗎?陛下可能覺得,那些謊言并不重要,陛下也覺得,也無論您是抱著什么心思進的裴家,只要裴家好好的,那一切都不重要?!?/br> 說到這里的時候,他的聲音猛然拔高:“陛下覺得這一些都不重要,它們并不值得計較??晌矣X得它們重要!可我在乎!我也沒有辦法不去計較!“馬車在這個時候挺了下來,他把那根簪子放到頭盔邊上,“若是陛下真對臣還存有情意,就允許臣和蘭珉斷了吧,微臣覺得心累了?!?/br> 第84章 抵達戰場 軍隊停下來做了一次補給,短暫的休息過后,又是緊急的行軍趕路。只不過接下來的路程裴清泓就沒和太上皇一塊坐馬車,而是騎上了高頭大馬。周遭的人還以為他是惹了里頭那位生氣,但這種事情也不好直白地問當事人,便借著寒暄幾句想套些訊息出來來。 裴清泓并沒有那心思去應付這些人,便含糊的應了兩句便沒再說話,那些人見什么消息都套不出來,裴清泓和他們也沒有太多的交集,也不再用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專心地趕起路來。 最初的時候,還有些心思細膩的文官會湊到裴清泓邊上搭話,但隨著征伐軍不斷的前進,空氣變得越來越肅穆。 每個人臉上表情凝重,太上皇也不再坐在馬車中,而是身批銀色兵甲手握經過十來日的急行軍,浩浩蕩蕩的隊伍在錦冠城停了下來。 但迎接隊伍的并不是錦冠城的駐守官員,而是一場十分慘烈的廝殺。 縉云十二城中,十二城在一個月內陸續投降于叛軍。有些是打開城門,毫無抵抗便直接歸順,還有一部分是撐到彈盡糧絕,為了百姓抵抗到最后才來被迫發打開的城。 但即便如此,按照反賊破城的速度,他們也算是一路勢如破竹,有時更是入城如入無人之境。 錦冠城離縉云十二座城池非常的近,原本就是叛軍要攻下的下一個目標,也是先前與敵軍對抗搏斗的大嵐軍隊目前駐扎的地盤。 鎮壓反賊的隊伍在抵達錦冠城之際時,節度使王偉宇正率領兵士抵抗反賊,以八千軍士對上反賊三萬精兵,便是錦官城再怎么易守難攻,這些兵士和那道城門也撐不住多久。 王偉宇手中的大刀在陽光底下泛著冷光,鮮紅的血從刀刃低落,他穩坐在馬匹上,古銅色的國字臉上還被濺上了鮮血,那是屬于反賊的血,鮮艷的紅色自然隨著血液的凝固變成暗紅色。 反賊和他率領的兵衛中不斷有人被羽箭射中,直接從馬背上倒下去,王偉宇大刀的寒光一閃,身形一扭,轉手便砍下來試圖從背后偷襲的一個反賊。 “兄弟們沖??!”繞是攻勢兇猛,王偉宇這一些人也還是漸漸被敵軍包圍,估摸了一下自己與城門的距離,王偉宇大吼一聲,手中揮舞著那把染血的刀。 眼看著包圍圈越來越小,王偉宇的大刀又揮舞著重創了敵軍的一個將領,刀劍相互碰撞發出震耳的撞擊聲,他的寶刀上被砍出一個不小的豁口,強大的力度更是讓和他對峙的將領不自覺的講那只握住武器的手松開,對方寶劍脫手,自然得連忙握好。 就趁著這個功夫,王偉宇的大刀靈活的一挑,對方手中的兵器便眼看著忘下落去,在對方試圖重新握緊武器的時候,他狠狠地往對方身上一砍,又一個亂臣賊子就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爭氣急促的馬蹄聲從包圍圈外頭傳來,屬于王偉宇這邊的人突然就大聲的喊了一句:“援軍來了,大家努力沖??!” 援軍來著,意味著沖出去就能活命,屬于大嵐的八千軍士已然只剩下了不到五千,他們都殺紅了眼,有了這么一絲希望就更加的拼命。 屬于大嵐的旗幟在激烈的交戰的戰場之外高高的揚起,戰鼓陣陣,作為太上皇的太叔瀾率先沖了出去。有高高在上的太上皇身先士卒,因為急行軍消耗了大量體力的軍士也瞬間如打了雞血般傾斜而出。 已然廝殺到了白熱化的反賊隊伍一下從優勢轉為劣勢,在援軍加入的半個時辰后,反賊鳴金收兵,被迫狼狽逃竄,王偉宇率領的那一隊精兵也堅持到了最后,等著見了太上皇行了禮,他渾身都卸了力,一下子癱軟到地上。 真正的戰爭遠比對戰演習時要慘烈的多。鮮紅的血的加上人和馬的尸體,那些殘肢斷臂和空氣中彌漫著的血腥味讓那些從未參戰的新兵不由心生抗拒,有些人看著這樣的場景竟是忍不住當場嘔吐起來,不過這樣的新兵畢竟是站少數,剛開始參戰的時候他們人也站在后面,在前面的老兵廝殺出一條血路,有些兵士為了活命,也紛紛舉起手中的刀劍拋棄畏懼沖了上去。 裴清泓作為謀士和那些文官一起被妥妥地保護在后方,沖出去的人大概有四萬,在他們周圍形成包圍圈的有一萬人。在行至戰場的時候,他就被安排從隊伍的前方慢慢的到了隊伍的后面。 在戰鼓聲響起的同時,裴清泓就看到身穿銀色兵甲的太上皇如離弦之箭一般沖了進去。隨太上皇而上的便是他那些忠心耿耿的親衛,他的位置能夠很輕易的看清楚對方所處的位置。 那一抹銀色如同一條在水中游動的魚,又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劍,所到之處,幾乎是所向披靡。裴清泓早先就聽過太上皇的威名,當初太上皇上位飽受文人詬病,便是武將之間也有很多直白質疑他的。太上皇用了極其鐵血的手腕把一切都壓了下來,而且在那段時間內,對方曾經收到過多次的刺殺,不少的刺客都是被太上皇親手所斃。 在先前從齊國歸來,他就見識了對方的高強武藝,可從現在來看,那個時候的蘭珉也是有所保留的,而不像現在這樣,煞氣沖天,像是地獄里來的嗜血修羅。 當年太上皇在十幾歲的時候就帶領著底下的軍士斬殺了不少兇神惡煞的對手,當初他還覺得是歌功頌德的文人有所夸大,現在看來,那些人著實所言不虛。 “裴大人往后退些吧,別站得那般高了,要是讓流矢傷著您了,我們可是和陛下交代不了的?!币娕崆邈吹脤W?,有在太上皇跟前伺候的宮人就過來提醒,裴清泓點了點頭,往后頭退了兩步。 等著反賊鳴金收兵,太上皇帶領的軍士和畦洲節度使王偉宇一塊進了錦冠城,城中無法容納太多的將士,兩萬多人進了主城,剩下的兩萬多則開始在錦冠城外安營扎寨,休養生息。 王偉宇從脫力狀態中恢復過來,第一件是便是向太上皇請罪:“畦洲節度使王偉宇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br> 太上皇這回換上了金絲軟甲,兵器也不離身,對王偉宇這幅做派也只是頷首示意:“王將軍辛苦了,你起來罷?!?/br> 這有著古銅色面容的堅毅漢子卻是一跪不肯起:“微臣有罪,微臣能夠沒有守住燕鯉城!” 他的聲音里幾分多了哽咽,鐵漢柔情十分動人:“微臣還眼睜睜的看著鎮軍大將軍李琦元死在了微臣面前,微臣沒有保護好那些對大嵐忠心耿耿的將士,讓反賊殘害了無數大嵐的無辜百姓,這些都是微臣的罪過??!” 裴清泓經過通報進來的時候,太上皇便對著地上跪著的男人開口:“孤說你無罪,便是無罪,你若是真的覺得自個有罪,在這哭哭啼啼的也無濟于事。你在這里對孤下跪,還不如好好休息,休息夠了便和孤一道把縉云十二城給奪回來!為死去的那些將士和大嵐百姓報仇雪恨!” “是微臣愚昧了,微臣謹遵陛下圣旨?!蹦樕线€沒擦干凈血的中年男人恭敬的答道,緊接著從地上站了起來,這王偉宇當年是跟著太叔瀾一塊打過仗的,屬于他的親信,這才有機會做了大嵐要處的節度使。 裴清泓也十分有禮的和對方問了好,王偉宇平素是瞧不大起文人的,特別是那種看著就不是很強壯很能打的文人。他并沒有太把這個年輕儒雅的青年放在眼里,只是用鼻音輕哼了一聲,無比傲慢地邁開腿便往外頭走出去。 在離開的時候,他想起來自個在突出重圍之后遠遠撇到了這人一眼,當時穿著便服的裴清泓被白面太監勸了下去,他只以為這人估計是覺得打仗好玩便跟著上了戰場的柔弱貴公子,心下更生輕蔑,連哼聲都大了些。 裴清泓并不清楚這王偉宇為何見一面就對自己生出這般大的敵意,不過對方只是個陌生人,他也并不在乎王偉宇是怎么看的自己。他把手中一疊疊的圖紙攤開在了桌上,這些白紙上都繪著標準的地形圖,還分別在重要的地方做了詳細的批注和他自個關于攻下那些地方的一些觀點。 “這是微臣一路上默的東西,還有先前在家中繪的圖,所有的東西都在這里了,若是陛下沒有別的吩咐,那微臣就先退下去了?!彼膽B度倒真的是和先前一樣了,只是在已經得知對方的身份下,再和先前一模一樣便顯得有幾分諷刺。 對方不伸手來接這些圖紙,裴清泓便小心地把這些東西放在桌子上空出來的地方。他行了禮便要退下去,卻被對方喚?。骸暗纫幌?,我還有話要和你談?!?/br> 第85章 陛下糊涂 裴清泓本已走到門邊掀開了門簾,聞言便松手把門簾給放了下來,還特意的將門關好,向前兩步,不吭不卑地站在那:“陛下還有何事要吩咐微臣?” “就是先前你叫你我想的東西,我覺得自個想明白了?!?/br> 裴清泓面上有幾分意動,這幾日的急行軍,他心中牽掛的也是家國,先前和對方又爭了一回,他便用公事把這事情壓下去,不再去揣摩太上皇的心思。他原以為對方不會想明白,也覺得依著對方的性子可能會耗上很久。卻不曾想對方在這短短的幾日中說想明白了,還是用這般寶貴的時間去想。 太上皇既然用的是我,便是以蘭珉的身份和他談話,裴清泓也就改變了姿態,語氣沒放得那么恭敬疏離:“你想明白了,我很高興,那和離之事?” “只有那個不行!”對方在他話音剛落就出聲否決!裴清泓又接著問:“可你不是說想明白了?” “我想明白了,不代表我就要放手。今兒個我找你談話,不是以太上皇的身份,而是以蘭珉的身份。我便問一問沐之,這天底下,有沒有用了東西用個一年半載的,把這東西的每一處都用到了極致,結果覺得這東西不好了,又提前退了的道理?” 裴清泓垂眸看他:“自然是沒這道理,可是子玨也應該知曉,人不是物品,也不曾把子玨當物品?!?/br> 青年便往前兩步:“這只是打個比方,我只是想告訴沐之,這用了的貨沒有退掉的道理,人也一樣,更何況我是人,不是物品,物品不會因為主人拋棄它們鬧什么情緒,但人會,我會!” 他停了停,又接著開口:“先前說沐之想要與我和離,可你也該知道,便是那些官宦要休妻也是得有合適的理由。和離之事,若是另一方不同意那也是做不的數的。沐之寫了和離書,只要我永遠不同意,我們之間的婚姻便永遠有效,蘭家的蘭珉公子便一輩子都是你的正妻,沐之難不成要為了我犯下的錯睡一輩子的書房,天這般冷,還是兩個人睡在一塊才會暖和?!?/br> 裴清泓啞然,他還真不知道對方的口才也會這般好,但有些事情他一旦做了決定,就很難被外物所動搖,他攥緊了衣袖,面上浮現些掙扎之色,又咬了咬牙決絕道:“先前提和離,便是為了全兩個人的面子。若是子玨同意了,我自然不會讓外力影響到你的聲譽。若是不肯松口,微臣可以休妻?!?/br> 太叔瀾的聲調便冷了幾分:“憑著孤的身份,即使是蘭珉被休,孤也有那個本事讓整個裴府都身敗名裂。若是裴愛卿真休妻,裴家孤怕也是保不住?!?/br> 裴清泓的臉色并不好看,然而還不等他開口,對方又緩和下語氣:“但是我并不想如此,我不愿與沐之和離。只要裴家安安分分,沐之在一天,孤向你保證不會動裴家。裴延也能在他活著的時候繼續看著裴家的富貴榮華?!?/br> “陛下這話是什么意思?”裴清泓聽得出來,對方這是話里有話。 “沐之對縉云十二城的地形了解,就不知道沐之對這縉云十二城被這么快攻下的原因了不了解?” 裴清泓回憶了一番自己研讀過的大嵐國史,然后道:“唐家世代忠烈,反賊唐明威原本是這這守城的官員的一位老大哥,對有些人更是有不小的恩情?!?/br> “沐之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些人就憑著那么點交情,去做叛國的大事,沐之真當他們是老糊涂了不成?” 裴清泓不語,他起初也不理解,但他對朝堂的了解遠不如太叔瀾的多,對這些官員的品行也并不清楚,有過命交情的將領倒確實是有可能為了恩情做出這種糊涂的事情。而且縉云十二城中,也不是每個守城的官員都是不加抵抗就直接讓叛軍入城的。 太叔瀾一句話就這么砸下來:“這次的叛逆自然是有前朝余孽在后頭推動。而在離開大嵐京都到這縉云十二城來,有人給孤送了一封信、這信里頭說,裴家的三子裴清麟乃是前朝遺孤?!?/br> “這不可能!父親他……”裴清泓辯解的話戛然而止,他突然想起來先前裴延的失態,還有對方含含糊糊的說的那些話。 他這一遲疑,太叔瀾便趁熱打鐵:“沐之曾對孤說過莫要說謊,孤也能分的清楚,這裴相做的錯事與沐之無關。只是叛國何等大事,若是沐之絕了和離的念頭,咱們還和以前一樣,孤會忘了那封信,也會把事情壓下來。畢竟蘭家也在裴家的九族之列?!?/br> 裴清泓在原地站了許久,站到雙腿也發麻,他原本是低垂著頭看著地面,現在又抬起頭來,一雙烏沉沉的眸子看著這張教他覺得熟悉又萬分陌生的面孔,他的喉珠滾動,張著嘴半晌,喉嚨發出短促的嗬嗬的聲音,他終究是極其艱澀的開了口:“陛下說的極是,微臣會好好想想,想清楚再給予陛下答復?!?/br> 裴清泓心緒復雜的出了門,他的雙腿如同灌鉛一般的沉重。親自捧著茶來的常秀剛好與他撞上,對方非常恭敬的行禮與他問好:“裴大人好?!?/br> 裴清泓心事重重,極其勉強的勾了勾嘴角便甩袖離開,今兒個他受到的沖擊太大,走路都像是在云上飄。但這飄忽并不是因為喜悅,而是因為站得太高,一不留神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他能夠為這戰爭出的力也基本是在后勤上,比如說在救助受傷的兵士時提一些改進的意見,免得兵士傷風感染,他還能夠做的就是繪制那些地形圖,但圖紙已經由他交由了太叔瀾,剩下的他就只有根據戰機出謀劃策,然后他要做的就是,守在城中接應。 到戰場上去廝殺,一座座的把那些城池奪回來,誅殺反賊唐明威,那都是太上皇和那些高級將領的事情,便是為那些兵士的性命著想,這里的人也不會需要他親自帶兵到前線上去戰斗。這些日子足夠讓他好好想著的。 常秀因為是伺候太叔瀾慣了,太上皇出征也不能像其他將軍那般隨意。這保不準哪里就出個什么埋伏的反賊,所以一路來太上皇貼身事務都是由他親手打理,便是燒個水也是用的從宮中帶出來的茶具,他在那里守著,還讓人驗過毒才把這水給待過來給太叔瀾。 當著對方的面,他又再一次用銀針驗過一邊毒,給對方倒了一杯茶。等著茶水冷了些,才小心翼翼地捧過來遞給太叔瀾:“這兒條件艱苦,只能委屈陛下了?!?/br> 太叔瀾接過那茶水一口飲下,先前為三軍將士助威,他說了不少的話,和裴清泓講話的時候,嗓子已經十分難受了。常秀又用了大些的杯子給太叔瀾倒水,等對方飲完第三杯水,他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了一聲:“奴才先前在門口遇見裴大人了,看他的臉色,是極其不好,奴才斗膽問一句,裴公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