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起身倒杯水，握著水杯，半天卻遞不到嘴邊去，兩只手顫抖得厲害。

    她實在緊張。

    想起他生死未仆躺在醫院里，總覺得緊張不已，心痛疼惜。

    這些年過得很苦，她從來未曾怨過他，無論她到哪一步，記得的始終是他以往那些好。

    在她心里，她也始終是那個不負初心的女孩。

    愛著他記掛他，從未改變過。

    顧祁哥……

    程瑜放下水杯，失魂落魄上樓去，她思緒游離，到了二樓也未曾察覺，又直接到了三樓去。

    樓道口左起第一間，就是程思琪的舞蹈室。

    半圈落地窗闊達干凈，明亮的陽光傾瀉而入，木地板紋理細密，在陽光下似乎通透起來。

    她站在門口，依稀記起自己的少年時光。

    好些次在劇院里練舞到黃昏，頭發綁得很高，一個人，為了某個節目，在舞臺上做一圈圈枯燥的旋轉練習。

    夕陽從劇院老舊的窗戶中映進來，那時候還沒有落地窗，那些暖黃的陽光被鐵窗欄切割成一塊塊，映出滿地斑駁。

    她總會在突然回頭間看到顧祁，他無聲無息地出現，坐在臺下看她跳舞。

    她一心癡戀的男孩挺拔清俊，頭發理得很短很干凈，總是穿白襯衫，深藍色布褲子，笑起來眼睛很溫柔，好像有星光。

    她看見他總是欣喜不已，好幾次扭到腳，怪罪他來得太突然。

    他會笑著捏她臉，有時候兩個人在黃昏下坐到夜幕降臨，他背著她回家，置身在安靜的月光彌漫的巷子里，她以為是永遠。

    那時候她還挺大膽，心血來潮的時候，敢主動親吻他。

    他卻小心，捧著她的臉，薄唇有些涼。

    被塵封的記憶慢慢涌上來，程瑜站在舞蹈室門口，兩行淚無聲滑落，順著臉頰而下，蜿蜒進衣領。

    她已經四十多歲，卻依舊有好身材和白皙肌膚，歲月在某一方面虧待她，在相貌氣質上卻一直厚待她。

    程思琪從書房里出來看見她哭，神色一怔，倏然心痛。

    她覺得太可憐太心疼。

    這么些年，她不是沒見過程瑜的眼淚，可從沒有一刻如眼下這一刻，她只看著她，都覺得心痛窒息。

    她的淚，好像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媽?！背趟肩髀曇粜⌒〉貑玖怂宦?。

    程瑜轉過頭看著她，愣了一下，連忙伸手抹眼淚，倉皇道：“沒事，我沒事，就想起以前一些事?！?/br>
    程思琪抿著唇，目光審視，半晌，突然道：“是……想起爸爸了嗎？”

    她記憶里年輕的程瑜很漂亮，氣質優雅如幽蘭，笑容溫婉如新月，在帶著她出門的某些時候，常常被搭訕。

    她其實一直挺好奇，是怎樣的男人，能讓這樣柔弱的女人不顧一切。

    “你，”程瑜看著她，慢慢地，靠著門框直接坐下去，坐在地面上，雙手抱著膝蓋埋起頭，聲音低低道，“琪琪，你一直想知道他嗎？”

    “主要看你?！背趟肩餍⌒亩紫律?，擁著她的肩，“媽，如果你不想說，我就不聽。如果你想起來難受，我寧愿永遠不知道?！?/br>
    程瑜抱著膝蓋哽咽起來。

    “爸爸對我來說可有可無，mama才至關重要?！背趟肩髋闹杽拥暮蟊?，也微微哽咽，“真的，難過的事情忘掉就好了，別想了。秦叔叔他很好，能陪著你度過后半生的?！?/br>
    “他快死了，”程瑜啜泣道，“老爺子都出動，他肯定很嚴重?！?/br>
    “什么？”程思琪疑惑地問了句。

    “顧市長?！背惕ぢ曇舻偷偷?，“琪琪，顧市長就是你爸爸?！?/br>
    程思琪拍著她后背的動作停下來，不可思議地看著她，覺得恍惚，伸手扶住了邊上的門框。

    “顧……市長？”半晌，她聲音艱澀地問了一句。

    “是，他是你爸爸?！背惕ぢ曇羯硢?，苦笑起來。

    程思琪看著她淚水斑斑一張臉，恍惚間，回想到記憶里幾個畫面。

    她第一次見到顧市長，是在顧青媛的訂婚晚宴上，她站在顧青媛邊上，跟著眾人一起回頭，看見迎面而來兩個人。

    顧市長和宋望……

    原來，是她的爸爸和她的丈夫嗎？

    她有點無法去想象，心里疑惑一重重，許多謎題，都讓她一時間頭疼起來，她胡思亂想著，又想起剛才在書房看到的新聞。

    兩則新聞。

    其一，顧市長是昨夜十點多出的車禍，其二，劉子瓊疑似死亡。

    顧老爺子緊急處理了狀況，劉子瓊的死并沒有和顧市長扯上關系，可眼下，回憶著這樣兩個新聞，卻讓她想到了昨夜。

    宋望接到的那兩個電話。

    劉子瓊和顧市長在同一晚出事，和他有沒有關系？

    是李侯嗎？

    那一起肇事逃逸，是他們所為？

    程思琪手腳有些涼，分明是七月，她卻突然覺得冷，她從來不曾質疑過宋望任何事，就如她所說，哪怕他是魔鬼，她也愛他追隨他。

    他殺人，她也許當真遞刀給他。

    她愛他成癡。

    可眼下，眼下，那個生死未仆的人讓mama這樣傷心，那個危在旦夕的人，可能，不對，原本是她爸爸。

    宋望昨天問起她，問她關于爸爸的那些話。

    他，原本知道嗎？

    －－－－－－題外話－－－－－－

    在上傳和再寫一千字中間糾結了半天，最后還是覺得上傳好了。

    抱歉久等了，明天中午見，十二點。

    么么噠。

    ☆、204：你不想認他？

    程思琪蹙眉想了一會，心亂如麻。

    程瑜淚眼婆娑地看著她，遲疑道：“琪琪？”

    她害怕驚著她，忍不住說出來，話出口，又倏然間后悔起來，畢竟，這丫頭還懷著孩子。

    “嗯?！背趟肩鞫ǘㄉ?，扶著她站起來，小聲道，“我沒事。太意外了，沒想到會是他?！?/br>
    “恨他嗎？”

    “不會?！背趟肩鞅е?，將臉頰貼在她肩上，聲音輕輕，“你們給了我生命，怎么可能恨呢?！?/br>
    “怎么辦？”程瑜又無措，“我想去醫院看看他。琪琪，我想看看他，顧老爺子封了一層樓，沒辦法進去?！?/br>
    “顧市長身份特殊?！背趟肩髀晕⑾肓讼?，放開她，看著她眼睛道，“你別慌，媽，不是說重傷入院嗎？天倫醫院醫資設備一流，會沒事的?！?/br>
    “你不想見他？”程瑜抿著唇，聲音低低問。

    “不是不想見，”程思琪苦笑兩下，“沒辦法見。你不是說顧老爺子封了樓層嗎？戒備那么嚴，我們怎么可能進去？”

    她不比程瑜，她對顧市長并沒有多少感情。

    尤其她厭惡他的妻子和兒女，他們勢同水火，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顧青倫和顧青媛一直想著置她于死地，他們的父親，她怎么可能喜歡呢，要讓她如何接受，想要害她的那些人，事實上和她有血緣關系。

    她的確不想見，聽到這樣的消息，她竟然第一時間想著逃避。

    “也是?！背惕ぞ趩实卣f了一句。

    “對啊，顧市長那樣的身份，只要有一線希望，就不可能有事，”程思琪道，“你別多想了，你這樣胡思亂想也沒什么用。而且……”

    她扶著程瑜的肩，一臉認真道：“媽，你很早就知道對不對？你很早就知道，可是你也沒讓我認他，你選擇了秦叔叔，他關心你愛護我，也疼愛思源，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他能到來?？墒穷櫴虚L呢，他是不一樣的，他那樣的身份地位，還有背后那樣的家族，他們會接受我和宋望嗎？畢竟我們和顧青倫兄妹倆有那樣的糾葛，會接受你和思源嗎？也許顧市長可以接受，可他……”

    程思琪一字一頓：“他在那樣的家族里，身不由己的。即便他不要那樣的身份地位，在別人眼中，他還是那樣的身份地位，流言猛于虎。我不怕，可是還有你和思源，還有宋望，我不想你們接受非議，也不想你們受到傷害。媽，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你不想認他?！背惕む?，“是嗎？”

    “也不是不想認，”程思琪無奈道，“不能認。秦叔叔和少游是無辜的，思源能接受一個秦叔叔，畢竟秦叔叔和我們都沒有關系，可他那么小，不一定能再接受一個顧市長，顧市長是我爸，卻不是他爸，他那么小，我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多余，還有宋望，他是為了我對付了顧青倫兄妹倆，我這樣，又將他置于何地?？梢哉J，可不能認在明面上?，F在的生活很好，我不希望再有人破壞這種好?！?/br>
    程思琪一字一頓認真地說著話，看著程瑜的眼睛，一臉憂心。

    程瑜動搖了，她察覺得到。

    自己這mama看似柔弱，其實骨子里有決絕的一面，從她生下她，從她選擇林凱，從她又離婚，這一切，都看得出來。

    她其實害怕，害怕程瑜沖動之下不顧一切去醫院，將司機大叔和她們眼下這個家，置于非常尷尬的境地。

    會有什么結果呢？

    無非是痛苦糾結而已。

    哪怕有些不忍心，她也得將事情一件一件分析清楚給她看。

    是不是殘忍？

    她覺得自己其實有私心，為了自己為了宋望，為了思源和司機大叔，甚至為了秦少游，唯一忽視的，就是程瑜心中真實的渴望。

    她那么傷心那么痛苦，應當是一直愛著她的親生父親。

    她可能已經愛了顧市長一生，好不容易有點勇氣想不顧一切去守著他，卻被自己殘忍地潑了一盆涼水。

    對不起，mama。

    程思琪上前擁抱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突然明白，她骨子里瘋狂的不顧一切的愛，也許就是因為沿襲了她的血性，前生，她能自私地跟著宋望而去，眼下，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找顧市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