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太乙隨葉英騰云而落。 他們正巧落在一處偏僻的大殿,沒有人影,也沒燈燭,靜謐而肅穆。 太乙從外邊剛到陰暗的大殿,雙目忽地還不太適應,等她揉揉眼睛,清明過來,發現自己站在一排供桌前,紅木供桌上整整齊齊地擺著香燭,排位,而后面的墻上是一排畫像。粗略一望,都是些高冠玉帶,橫眉豎目,不甚和善的道士,紙張微微泛黃,像是有些年頭了,太乙尋思著這些大抵就是步天宮歷代的掌門人吧。 她對人家的掌門人生得什么模樣可沒什么興趣,正要去叫葉英回九霄,轉身卻見他負手站在那列畫像的最左一側,仰頭望著那最后一幅畫像發呆。 殿外的圍墻上爬滿了花藤,大團大團的木香花開得十分繁華,午后的陽光透過花枝打在殿內的青磚地上,也落得葉英一身,寬寬疏疏,明明暗暗,一時間竟給太乙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78|7.9. 遠處鐘聲陣陣,山中弟子們齊聲喊著口號,“步天浩氣乘風去,斬妖除魔天地間?!?/br> 三清殿,重陽宮,朝露晚霞,日夜交替。 恍如隔世,又若今朝。 響亮的口號聲中,葉英依舊負手而立,望著那最后一幅畫像,緩緩道:“他叫葉流白,字和風,道號紫薇真人,是太白山步天宮第四百代頂門大弟子,第三百六十八代執劍長老,第三百二十一代掌門。任掌門期間,匡扶正義,弘益人間,是個名副其實的俠士,然,他在任期的第三年死去,確切的說,是自殺,他困于心魔,在哀牢山上自刎而亡?!?/br> 太乙走到他身邊,也抬頭看那畫像,“島主您知道得真多?!?/br> “你覺得他和我像么?”葉英看著畫像,嘴中忽然問。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衣冠。 他們并肩而立,太乙整個人都站在葉英的陰影之中,她說:“輪廓都很相似,但精氣神大不相同?!?/br> 葉英兩指執起一根香,恭恭敬敬地燃上,朝著葉流白的畫像拜了三拜,插到香爐之中。 他撣了撣衣袖道:“我知道太白山的事情,其實并不是偶然。我的元神曾流落人間三世,他是我的最后一世?!?/br> 太乙嘴角扯了扯,自己供奉自己,這事兒還真是新鮮。 “人間的事情,您都記得?”她問。 葉英搖頭,“都是后來聽司命星君說的?!?/br> “那他的心魔是什么,司命星君可都告訴您了?”那人只做了三年的掌門,正是風華絕代,意氣朝朝的時候,怎么說自殺就自殺了。 葉英轉身,向門口走,衣擺曳地,沙沙作響,“好像是因為個小姑娘吧,年少時的驚鴻一瞥,成了一輩子醒不來的夢魘?!?/br> “情劫?他不是大俠么?” 光把他的影子打在地上,孤零零的模樣,仿佛很寂寥,他道:“縱使掌中持利劍,卻終歸斬不了心中魔。大俠說到底也是個凡人,是凡人,就有生死,就有情愛,就有所求,也就有求而不得?!?/br> 太乙小步跟在他身后,踩著他的影子,看著自己的腳尖,小聲道:“島主您到這步天宮來,可是還放不下葉流白的過往?要是……那個姑娘還在這世上,您還會喜歡她么?!?/br> 葉英忽然停住腳,太乙險些撞在他背上,片刻的沉寂后,只聽身前人道,“他是他,我是我。橋歸橋,路歸路。就像你所看到的一樣,我們雖然長得相像,精氣神卻完全不同。他的愛恨,從他死的那天開始,便都與我無關?!彼恼{子淡淡的,一如那些香氣淡淡的木香花。 “不過,”葉英轉過身,垂眸望著太乙道,“我亦不會因她是葉流白愛過的女人就故意不去喜歡。你明白么?!?/br> 他就站在她面前,十分靠近,衣襟擦著衣襟,發絲纏著發絲,近到似乎只要他一抬手就能把她整個人圈在懷里。 “有點明白,”太乙抬頭,微笑著道,“您尊重葉流白。您承認他的愛恨,承認他作為葉流白的存在?!?/br> 葉英冷笑,“我沒你說的那般好心?!?/br> 太乙嘴角含笑,低聲溫順地道:“小仙知道?!?/br> 清澈的聲音盛氣凌人,“不要盯著一個男人看很久,你會陷進去的?!?/br> 太乙仰著頭,微微地笑,“小仙想您笑起來一定很好看?!?/br> “步天浩氣乘風去,斬妖除魔天地間?!?/br> “步天浩氣乘風去,斬妖除魔天地間?!?/br> …… 窗外口號聲陣陣,聽得葉英直皺眉,“凡人就是聒噪,”傲慢的不能再傲慢的語氣,“我不笑也一樣英俊得一塌糊涂?!?/br> 太乙差點笑出聲音,這位清玉真王老人家傲嬌起來還挺有趣的。 “您知道大家都這樣形容您?” “隨耳聽到的而已,是否蟬聯七千六百五十二年的六界第一美男子之位,我其實并不在乎?!?/br> 太乙:“……” 不在乎還會把年份記得這么清楚…… “只差一年,我便能打破飲玉的記錄?!?/br> “長生府的飲玉神君?”這個人的名字,太乙倒是聽說過。 “沒錯,”葉英不屑地道,“就是你那只小狗崽兒曾經的主人?!?/br> 聽到被叫小狗崽兒,一直睡在太乙衣襟里的采九探出頭來,不高興地嚶嚶嚶叫。 葉英修長的手指點在采九額頭上,一點一點地用力把它按回到太乙的衣襟里,“小狗崽兒,消停點兒,別以為認了新主人就能在我面前放肆,你的新主人也是我的人?!?/br> 太乙摸摸采九的頭,一邊安撫著給它施了個沉睡咒,一邊問葉英,“那一年是誰占了第一?” “是個身嬌體弱的小妖精,想一想,他也快回來了,多年不見,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變丑?!?/br> 太乙心里尋思,您這就是希望人家變丑吧。 金色眼瞳,不經意地流轉,帶著些冷意,卻又含著些繾綣,美得太乙不知道該如何來形容。 她怔怔地道:“在小仙心里,島主您永遠是最英俊得一塌糊涂的?!?/br> 葉英冷哼了一聲,卻也似乎對這種討好不太討厭。 “你這樣長的劉海不太好?!卑子癜愕拈L指忽然撫上太乙額前厚重的劉海。 “小仙習慣了?!?/br> “晚上大宴,會有人說你不修邊幅,不尊敬天帝,不……”劉海被完全撩開的瞬間,葉英忽然停住了。 在這樣俗氣的劉海下竟然隱藏著如此一雙絕色的眉眼。 葉英只想到兩個字。 禍水。 “島主,”太乙見他眸中劃過一絲異色,喚了一聲卻沒有反應,她歪了歪頭,聲音也高了一些,“島主?” “咳咳,”葉英抽手,目光迅速地從眼前人身上移開,“劉海,你還是就這么留著吧?!?/br> 太乙疑惑了,“不會有人說小仙不休邊幅,不尊敬天帝?” 男人斂了眉眼,“剛才說過,你是我的人,我蓬萊島的人。有我在,鳳冉都不敢說你?!?/br> 聽他這樣講,太乙也覺得開心,有這么一靠山,以后行走在九霄之上,也少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我家島主是葉英,怎樣?不服來戰! 離開大殿,二人隱去身形又在步天宮里走了走,走到山門口時,遠遠的就望見一個紫衣青年牽著一個小姑娘站在山門口。 小姑娘仰頭問:“師父,你在等誰?”圓圓的眼睛眨啊眨。 青年低頭,溫柔地笑,“阿貍,師父誰都沒等?!?/br> “他說謊?!比~英忽然道。 “您也認識他?” “他叫南音,是葉流白的徒弟,如今步天宮的掌門人。他比葉流白厲害很多,同樣的心魔,葉流白死了,他還活著。不過,”葉英低沉一笑,“他等的人永遠都不會來?!?/br> 不知是不是葉英身上的仙氣濃重,山門口含苞待放的木香花忽地全都綻放開來。 風卷花香,盈盈可愛。 小姑娘歡快地蹦跳起來,扯著紫衣青年的衣腳,“師父,開花了,好多花?!?/br> “是啊,好多花,”眉目俊秀的男人舒展開眉頭,笑得比方才更燦爛,也更真實,他抱起小姑娘,望著木香花,自言自語地道,“回去吧?!?/br> “師父不等了么?” “不等了,”男人拍拍小姑娘毛茸茸的發頂,寵溺道,“回去給阿貍做鮮花餅?!?/br> 小姑娘歡呼一聲抱住他的脖子,“還有香香的面人?!?/br> “嗯?!?/br> …… 太乙愣愣地看著兩人消失在山間霧靄中,直到葉英說了第三次“回去吧”的時候,她才緩過神來,隨著他騰云回到九霄,重新坐到馬車之中。 又行了片刻,車架忽地停了。 太乙問向葉英,“這么快就到了?” 葉英站起身,還是那副風雨不動的樣子,“你在這兒等著,我進去接個人?!?/br> 他下了車,太乙便撩起車簾等。 原來車架是停在了一處仙光繚繞的府邸門口,牌匾上三個大字“東君府”。 太乙轉頭問一旁站著的龍井,“龍井,這東君同咱們島主是好朋友么?”那么寡淡高傲的葉英,值得他親自來接的東君,應該關系非常吧。 龍井一笑,“何止是好友,自從天地開辟以來,日月初升,太陰星月神和東君日神就注定交相輝映,日月對舉,共同制擎陰陽,簡單地說,他們是生生世世的情緣,再過些時日,咱們就要有島主夫人了?!?/br> “哦?!碧尹c點頭,原來接引仙人說的葉英的未婚妻就是東君,她想起那個總是微笑的女子,同樣寡淡的兩個人,倒也十分般配。 葉英進去了好久,也不見出來,太乙百無聊賴地東瞧瞧西看看,目光恰巧落在一包味道有些重的東西上,她嗅了嗅,問龍井,“島主大人還喜歡魚干?” 龍井連忙擺手,“這是島主給阿貍準備的。上次因為采九,”龍井摸摸頭,不好意思地道,“就是您在府上那次,阿貍同島主鬧脾氣,一氣之下就跑到東君這里來,這些天都沒回去,島主嘴上不說,其實心里在意得很。所以,這次島主也是想順便把阿貍接回清玉府的。元君您別看阿貍性子野,同東君娘娘卻是十分親厚的,您剛到蓬萊,有些事情,您并不曉得。東君娘娘,還有阿貍姑娘,其實島主他都是十分在意的,您最好還是不要太多同她們接近?!?/br> 太乙點頭道謝。 龍井其實是個好孩子,他其實是委婉地告訴她,東君同阿貍,還有葉英,其實都是一家人,而她說到底是個外人,采九的事情是小事,日后若是真惹到阿貍或者東君,葉英是一定會站在她們一邊的。 感情的事,也是有先來后到的。 太乙想,若是沒有龍井的提醒,經過太白山這一遭,她恐怕真要把葉英當做自己人了。 在其他仙人面前,葉英可能還會罩著她一些,但若是她的對立面換成阿貍或者東君,結果是不言而喻的。 這就是親疏。 她正想著,忽然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拉下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