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聽她這么說,葉流白的神色也稍稍安定下來,只是不等他再向前走一步,眼前一道血光。 血光之后,是葉流白近乎于狂暴的怒吼…… ☆、第14章 又一春(下) 跳崖又哪有自刎來得快呢。 呵呵。 只是……阿娘,對不起,阿貍好沒用,但是阿貍盡力了,真的盡力了,對不起…… 鐺—— 鐺——鐺——鐺—— 鐺——鐺——鐺——鐺——鐺——鐺—— 太白山上又響起了鐘聲,一聲又一聲,一聲比一聲渾厚,一聲比一聲莊嚴,九十九聲。整整。三千日月星辰變幻,八荒*不見蒼茫。 …… 啪。 點著朱砂的狼毫毫無征兆地從傅汝玉手中落下。 朱砂血點一般迸濺上了湖白絲袍邊兒。 墻上的九九消寒圖已染了過半,一枝素梅,梅花九朵,每花九瓣,每瓣一日,每過一日就用紅色染上一瓣,染完九瓣,就過了一個“九”,染完九朵……狹長鳳眼微瞇著望向窗外,染完九朵?便是九盡春深了。 但是九盡春深? 待到那時,又怎樣呢? 似乎是有一個約定的。 他的雙眸有些茫然,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卻被掩埋在記憶的最深處。 對于傅汝玉來說,眼前的一切都和以前沒什么區別,該品美酒品美酒,該抱美人抱美人兒,可又有些東西,不那么對勁兒。 第二日,上朝,下朝,聽曲,回府。 第三日,上朝,下朝,聽曲,回府。 第四日,第五日,也都是一樣。 只是偶爾,傅汝玉會看著門口被鏟平的雪堆發呆,夜半之時披衣而起,站在院中樹下,望著一池殘荷,一望就是一個晚上,第五日晚上他跳下荷池,乍暖還寒,他不顧刺骨的池水,挽著袖子在池塘底下借著月光摸了好久,抱出一個壇子,在眾侍衛和侍女的瞠目結舌之下,披著月光和花香,濕噠噠地回到房中。 燈火明明暗暗,傅汝玉高大的身形在白墻上晃動,壇子里是一本普通的小冊子,細凈修長的手指拈著頁腳一頁一頁地翻著,之螢,昔年,九韶……他看著這些名字,平日里妖嬈恣睢的眸光溫和了很多,直到東方破曉,他一身濕漉漉的衣服都干了,傅汝玉才幽幽嘆了口氣,隨手將小冊子扔進了火盆之中,火舌迅速舔上紙墨,付之一炬。 傅家的詛咒,他傅汝玉命中無子,還做這些白日夢? 真是可笑。 第六日,是太子太傅勾斯大喜的日子。 紅衣紅燈,一對璧人,傅汝玉一向看不慣勾斯這個人,總覺得他之乎者也,子曾經曰過的迂腐模樣十分無趣,只是這一天他坐在席間,看著面容微紅的迂腐夫子,忽然覺得那人好像很幸福似的。 他上前給新娘子敬酒,明明不勝酒力,眼看著腳底虛浮,碰一下就要跌倒的勾斯還是強打著精神一一替自己的新娘喝了盞中酒,喝完之后,還晃晃蕩蕩地拍拍傅汝玉的肩膀,“鳳卿,你也老大不小的,國中之事該做的是要做,但都沒有自己的終身大事重要,你說是也不是?” 還不等傅汝玉說話,他又緊緊地抱上去,一邊大力地拍著傅大巫的背,一邊顛三倒四地說:“鳳卿啊鳳卿,你說你,你說你怎么到現在還找不到媳婦……cao心啊cao心……” 要是平時,傅汝玉估計早就找個借口溜走了,但這次,他看著喜氣洋洋的一對新人,竟是邁不出腳步。 為什么呢?他左思右想……想著想著,天下便大亂了。 不知從哪里涌出了潮水一般的妖魔,九州十二國頓時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若是哪家有貌美的小姐,俊俏的公子,說不定哪天就被發現暴尸荒野,可憐一些的連骨頭都被啃碎了,然而這也只是開始,任你關緊門窗,妖魔無孔不入,丟只雞鴨是小,襁褓間的孩子轉眼不見的也不在少數。 破魔降妖不是巫祝的工作內容,但祈福,通神,祭祀等等,傅汝玉卻是分內的。 以前倒還好,最近不是為何,他總是覺得身子沉沉的,也沒什么精神,每次祭祀都是強撐著,終于,在顧太乙離開的第七天,一場大型的祭天之后,他暈倒在祭壇之上。 兩日后,傅汝玉再醒來的瞬間,身子雖然還不大爽快,但他覺得好像有股充沛的靈力在他體內升騰。 床邊一直有人守著他,見他醒來,她便欣喜地開口,“傅哥哥,你終于醒了,身體還好么?” “元妍?你不舒服?”傅汝玉見到床邊的女子,他心底一驚,記憶中嬌艷若滴的女子如今面容蒼白如紙,像是一陣風就會被吹走一樣。 元妍回手屏退侍女,慘白的嘴角勾出一絲笑,“不是有傳聞說我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渡劫么?!?/br> 劍眉微蹙,“那只是玩笑?!?/br> 女子搖搖頭,“不是玩笑。我的體內的確有顆寶珠,現在在你身體里?!?/br> 傅汝玉一怔,“元妍,你!” 元妍只是笑,“傅哥哥,我想讓你好好活著?!?/br> 下一瞬,她的笑容僵在臉上。 眼前的男人已從自己的腹中剜出一顆金光閃閃的寶珠,他就那么生生地手破皮rou,毫不猶豫,一眼不眨。 他的手上沾著血,寶珠在他掌心,泛著圓潤而盛大的光芒。 “傅哥哥!”元妍大驚失色,慌忙喚御醫前來。 傅汝玉的腹部有個血洞,血水汩汩而出,豆大汗珠濕透了他身上的中衣,他將寶珠放在她手中,面無血色,“你的東西,你自己收好?!?/br> “傅哥哥,為何,”元妍絕美的小臉上淚水婆娑,撲在床邊,哭得梨花帶雨,“為何你不肯接受我的好意,我只是想讓你好好活下去?!?/br> 被喚而來的御醫們看到這血淋淋的現場,一個個都嚇得汗毛直豎,巫祝大人果然不是凡人,竟然能對自己下這么狠的手。 兩個御醫迅速地為傅汝玉包扎好傷口。 他似乎不知道疼痛一樣,眉眼平和,“她若知道我接受了其他女人的恩惠,一定會不開心?!彼麑幙伤廊?,也不要欠下別的女人的債。 “她?”元妍哽咽不成聲,“她……她是誰?!?/br> 傅汝玉沒有回答她,只是慢慢合上眼,他很累,累得就像這樣睡過去。 一夜噩夢。 第二日早晨,陽光熹微,風卷花香,臥房中,傅汝玉懷抱著一只木盒子,望著墻上的消寒圖,拳頭攥得緊緊的,他咬牙切齒著,“顧太乙,你好……你還真是好樣的。你以為你跑得了么。五湖四海,九州*,我總會找到你,抓住你,鎖緊你,教給你什么叫做命債rou償?!痹捯舴铰?,一時間地面陣陣顫動,桌子,書架,房子隨著一起抖動,緊接著一陣大風平地而起,茶杯花瓶盡數衰落在地。 唯有墻上的消寒圖巋然不動。 他不知站了多久,最后手一松,徒然道:“幸好……我還沒有特別喜歡你?!?/br> …… 神魔大戰后三百年,即太古紀三十萬七千七百七十七年,一向內斂穩重,又在神魔大戰中戰績頗豐的東天帝君鳳冉接任天帝之位,清波宮神女容江被封天后執掌鳳闕并司*五谷。 次年,大周巫祝傅汝玉逝于春祭大典,元妍帝姬跳墓殉情,步天宮外門弟子顧太乙私釋妖魔,叛出師門,逃亡途中陷于哀牢山,師前自刎,天狼星晦,太古紀結束。 同年,天帝天后誕下第一位帝姬,帝后愛之重之,封號新元,四海升平,八方寧靖,九霄同慶。 …… “師父,聽說東皇鐘要么不響,響起就要九十九聲,為什么呢?” “因為……九九歸一吧?!?/br> “九九歸一?” “繞得再遠最后也要走回原點,有些時候,是結束也是開始?!?/br> …… ☆、第15章 困水龍 太白山,步天宮。 “小姑娘你就回去吧,我們掌門已經不問世事三百余年,他老人家是不會見你,更不會隨你下山的?!弊弦虑嗄昕粗蛟谏侥_的少女無奈地說,她已經在這里跪了三日三夜了。 灰衣少女纖弱的身軀晃了晃,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一條長方形盒子,“您把這個給葉掌門,他看到了一定會見我的?!?/br> 青年本想叫她離開,但少女水濛濛的大眼睛又讓他說不出什么刻薄的話,只好接過盒子,御劍而去。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他又返回來帶著少女一同進了山。 阿貍家在南楚鶴川,對于九州第一修仙門派步天宮,她只聽說過其如何如何雄偉壯觀,浩氣蕩蕩。但百聞不如一見,宮殿在山間嵐煙間,飄忽不定,若不是有步天宮弟子接引,她根本就只能望門興嘆。城墻高高低低的依山勢綿延,云霧繚繞,青煙裊裊,一眼望不到頭,真真是應了那句話,水上有仙山,縹緲云海間。 她隨著紫衣青年來到一處院落,穿廊過橋,七拐八拐,阿貍覺得詭異的是,望不到頭的宅院,不見人跡。 “師父,人帶到了?!贝揭惶幹駱侵?,青年垂手在門口畢恭畢敬道。 雖然是白日,空氣中也浮著一層薄霧,曲水流香,清澈的水面上浮著紅紅白白的花瓣,淡淡的幽香,讓人沉醉。 “進來吧?!被ㄏ忝宰碇?,有男子之聲從竹樓傳出。這聲音不緩不急,不高不低,不重不輕,剛剛是一個恰到好處,然后也就是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聽得阿貍心跳慢了半拍,她從未聽過這么好聽的說話聲,就算是被譽為鶴川第一美人兒的家姐也沒有如此迤邐的聲音。 話音方落,竹樓門無人自開。 紫衣青年在前,阿貍跟著進了竹樓,上了三層,拐過屏風,是一處小室,小室中垂著鮫紗帷幔,帷幔之后恍惚間有兩個個人影,一高一矮。 二人站定之后,她很快聽到了方才同樣的聲音,“你叫什么名字?!?/br> “我叫時荷,”她低頭看著鞋尖,心中砰砰直跳間兀然想起姐夫的叮囑,連忙補道,“家里人叫我阿貍?!?/br> 她又聽對方一笑,旋即是什么東西倒地的聲音,緊接著一陣濃厚的甜香鋪天蓋地而來。再看帷幔,只剩下一個身影,那身影對她道:“你從何而來,這把劍你又從何處得來?” 阿貍撲通跪倒在地,“我家在南楚鶴川,父母早逝,只有一個jiejie,jiejie名作時蓮,后嫁了南楚首富陰鳳歌為妻,現在我同jiejie姐夫同住在鶴川長生府?!?/br> 幔帳中人輕咦了一聲,“長生府?距亂世煙火七百里,距人間紅塵七百里,飲玉長生府?” 六界之中有兩處互通之處,葵山和長生府,葵山是凡魔兩界的連接處,而長生府則連接著仙凡兩界,同時和長生府相關的還有一個美麗凄美的神凡之戀。 太古真神飲玉和凡間女子驚天地泣鬼神,令天地動容,山川變色,海水倒流的神凡之戀。 少女低聲道:“并非那個傳說中的長生府,是姐夫為娶jiejie營造的大宅。jiejie她七年之前忽生大病,被一位神醫從鬼門關搶了回來,四年來,一直時好時壞,三個月之前病情大重,神醫也說無能為力。姐夫給了我這把劍,說是掌門看到它就會救我jiejie?!?/br> 她一口氣說完,片刻靜默之后,那人又道:“陰鳳歌又是從何處得到此劍的?” 少女搖搖頭,“具體的事情,我也不甚清楚?!?/br> 良久。 風簫聲動,她先看到了一只手,硬凈修長,一瞧就給人一種溫暖寬厚的感覺,那手的主人挑起帷幔。 那一瞬間,整個屋內的光芒都匯成一束,斜斜地照下來照在他身上,似乎是披了一層水色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