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她大部分時間都不像一個快二十的姑娘,可眼下眼里的疲憊與哀傷卻又像是遠不止二十歲。 “誰告訴你十八歲會死?”狐之琬敏感地抓住了她話語里的關鍵。 千花更悲傷了,原來他還不知道呢。 不知道還關了自己那么久! “原本等我十八歲,他們就要把我大卸八塊,把蠱蟲引出來?!苯Y果景帝死了,柳眉不知道在哪個角落,狐之琰更是毫無蹤影,叫她這輩子多活了兩年。 “哪個同你胡說?你體內的蠱王,景帝原先是要等你二十歲才取出來?!钡谀侵?,狐之琬就先弄死了他。 二十歲,不是十八歲?千花驚訝極了。 “教景帝在你體內種蠱王的那人說,蠱王須得在人體內蟄伏二十年才能成熟?!焙娝荒樀恼痼@,又補了一句。 以狐之琬的得寵程度,他說的應當不會錯;可前世柳眉和狐之琰怎么在她十八歲時就殺了她? “說起來,趁著景帝醉酒打探到這個秘密的妃子,受審時倒是說過十八歲……可你阿爹與阿兄應當不會記錯,究竟是誰誤導你?”他要把那人揪出來,一定是因為這樣,千花才那么急急忙忙地逃走了,害他找得這樣辛苦。 千花才不會說。叫她怎么說?說她前世十八歲的時候被他阿弟殺了取蟲子? “我……我需要靜靜……你放開我,我先上樓去歇會兒……”千花腦子里亂極了。原來不是十八歲,而是二十歲,難怪她好好地活到現在,也難怪蠱王一直毫無聲息。那這不是意味著等她二十歲就要死了? 也就是等不了多久,她還是會死? 只剩不到半年的時間了。 她不由得又疑心起狐之琬來——莫不是因為她要二十了,才這么急急忙忙地找到她? 她的眼睛藏不住事情,這個想法立即就叫狐之琬發現了。 狐之琬已經沒力氣生氣了:“我在你眼里就沒有一點好么?我不會要你的命,我還想同你好好過日子,等你給我生一窩小千花。你那么容易相信‘一葉’,為何總不肯信我?無論‘一葉’或者‘狐之琬’,不都是我么?” 他不說還好,一說千花就憂郁了。一葉是假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算了,你去睡吧?!焙来丝淘倥c她爭辯也無益,在她眼里,一葉與狐之琬是兩個全然不同的人,無論他做了多少,都不及那個死蠢的一葉?!拔液_過的人不少,對你最真,你卻從不信?!?/br> 她會為一葉停留,會為找不到一葉而在街上哭,卻不肯為他這樣做。狐之琬松開手,千花立即跑走了,消失在樓梯間。 樓上有窗,千花隨時可以逃走。 想到這一點,狐之琬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在門上窗紙捅出一個洞偷看。所幸這里的房間格局十分簡單,從洞里一眼就能瞧見低著頭坐在床上的垂頭喪氣的姑娘。 一扇門,兩個人,各自發呆。 直至天暗了,到了該吃飯的時候,狐之琬想著該做飯了,可回來得匆忙,家里并沒有吃的東西,便又出門去問隔壁的何嬸借。 他知道千花是跑得很快的,不敢多耽擱時間,便是同何嬸說話時,眼睛也時時瞟著千花的房子。 “吵架啦?”何嬸見他心不在焉地老往千花家里瞅,便猜測道。 “并沒有?!焙π?,接過東西就走:“多謝何嬸?!?/br> 回去后他先去二樓看了看,見千花仍在,這才放心地去廚房。 何嬸拿來的還是雪菜臘rou和面,他頭一回給千花做飯,也是這些東西。狐之琬極快地煮好了面,上樓去敲門:“千花,先吃飯?!?/br> 里面沒動靜,他先是從紙洞里看了一眼,繼而臉色鐵青地推開了門——窗戶大開著,床上哪兒還有人影? 狐之琬大步走到窗口前往下看,漸至的夜色里,有一個正在遠離的背影。 他臉色愈發難看,想也沒想就從窗口跳下,追了過去。 千花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不敢信狐之琬。他說了那么多,聽起來可信極了,可自己為什么就是相信不了呢? 若性命只剩半年,這樣逃走,興許余下的時間都在餐風露宿里度過。 可她還是想逃。 狐之琬聲音很輕,可她聽得清楚,聽見他上來又下去,再上來又下去,最后去了廚房,那揭開鍋蓋的聲音熟悉極了,和一葉并沒有什么分別。 一葉就是狐之琬,狐之琬就是一葉,即便如此,知道他是狐之琬,她仍想轉身就跑。 清江鎮不大,一直跑,能跑得到哪里去呢? 今天夜里與尋常不同,街邊掛上了燈籠,夜幕低垂時分也不如平時那么冷清,許多人上街來了。千花這才想起今日有燈會,最近幾天諸事煩亂,她都忘了。 真是逃跑的大好日子。 真是流年不利——在后頭追趕她的狐之琬咬牙切齒地想。 街上人多了,必然要受到阻礙。眼看著只能眼睜睜地瞧著她越跑越遠,狐之琬攀爬翻跳,站在了旁邊一戶人家的屋頂上,一路沿著屋頂追蹤,比在人群里亂竄可要快得多了。 至于有多少人傻在下面看屋頂上的人,他就沒空管了。 任他緊趕慢趕,那抹身影還是毫不留情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戲班子的馬車停了一大片,人們都在戲臺子附近忙著,這里看著的人少,千花便鉆進了其中一輛看起來很空的馬車里。 她掀開簾子爬了上去,腳不小心絆在什么東西上,整個人便面朝下地往里跌去。 “哎喲!”叫的不是她,另有其人,還是個男的。 千花按著身下熱乎乎的rou體,憂傷極了?!敲炊囫R車,怎么她偏摸到一輛有人的? “對不起對不起?!彼s緊道歉,準備退出去。 “撞了人這么容易就想走?”那人卻不依不饒,說話的調調聽起來很傲慢,他一伸手便攥住了千花的手腕。 這聲音……千花怔住,這聲音怎么這么耳熟,仿佛是從前世追殺過來的。 她驚恐得連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使勁甩開他的手,手腳并用地往外爬??赡侨藟臉O了,又抓住了她的腳,叫她一腦門磕在馬車邊緣上,那個疼喲……千花眼淚立即迸出來了,也不知是疼的,還是嚇的。 這聲音,是狐之琰的聲音。比起狐之琬,狐之琰還要更可怕一點——他可是會殺人的! 她死命地踹那只手,毫不憐憫人家疼不疼。唔,疼死最好! “咝——”那人疼得直抽氣:“你這人好不講道理,撞了人,還踹人!” 千花這是卯足了勁兒在踹,那叫一個毫不留情。 她使勁踹,那人偏不松手,還借力撲了上來??上俏恢脤嵲诓缓?,恰好在車廂邊上,兩個人就一道滾到馬車外面去了。 他一摸到對方柔軟的身子,腦中一個激靈,就自發地當了rou墊,自己挨了疼,叫人家大姑娘摔在自己身上。 千花都做好了撞到腦袋的準備,可只撞到了肌rou緊實的人體。 外面比車里亮得多,燭光透過燈籠紅色的燈罩,也變成紅的,投在兩人的臉上。 前一世洞房花燭夜,也是紅紅的燈光,也是他們兩個,就這樣互相看著。 竟然真的是狐之琰! 千花忙不迭就要爬起來,可這回她兩只手都被人家抓住了,那力道大得很,仿佛要扭斷她的手腕似的。 “千花!”他叫出了她的名字,目光灼灼。 千花是真的要哭了。才從狐之琬那里逃出來,又撞上狐之琰,她這輩子在這兄弟倆的坑里出不去了是不是? 可……這輩子她還沒見過狐之琰,他怎會認得她? 作者有話要說: ======深井冰的話癆====== 男配終于拖著醬油瓶出來啦!可喜可賀!誰說沒有男配的!看人家不是活蹦亂跳的! 千花:t____t坑爹的倆兄弟 狐之琬:我還蹲在你挖的坑里呢! ☆、前世殘魂 有了狐之琬作對比,其他人都眼善起來了,便是她應當恨之入骨的狐之琰也不例外。 “你是誰,放開我!”千花決定假裝不認識他,怒道:“我不小心撞到你,已經道歉了,你做什么糾纏不休!” 狐之琰微怔。他并沒有放手,而是繼續抓著她,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怎么你比她胖些?!?/br> 頓時千花恨自己為什么瘦下來了,而不是更胖一點,可以壓死他。 她咬咬牙,一頭撞下去! 只聽“咚”的一聲悶響,千花只覺眼前金星亂轉,可手上的力道一點兒也沒減弱。緊接著天旋地轉,背后觸到硬邦邦的地面,兩人的處境掉了個個兒,現在狐之琰在她上方,全然制約著她了。 “雖然胖了點,但你一定是千花,我絕不會認錯?!彼麍讨卣J定了她的身份。 “你你你是不是認錯了,把我當成別人了?我可完全不認得你!”千花咬死了不承認,她一輩子的霉一定都在今晚倒盡了! “我叫狐之琰,之前你不認得我沒關系,從現在開始認得了?!焙鼡P唇一笑,那樣子張狂之極,神態也有幾分像狐之琬,只是狐之琬比他更冷靜些。 “我干嘛要認識你,放開我!”千花要抓狂了。 “因為……你纏著我好久了?!彼f了一句很是玄妙的話。 她幾時纏著他了?她這一世根本一直都沒見過他! 千花怒了:“你有病么?我才是第一次見到你,怎么就纏著你了?” 狐之琰想了想,換了種說法:“是你,但也不全然是你。你長到這么大,難道從未發現自己同別人有什么不一樣?” 千花立即想到了蠱王。 在她出逃之前,狐之琰都沒有進京,怎么也知道蠱王的事了?狐之琬不是說知道的人都被解決了么,莫不是他不拿自己阿弟當外人? “沒有!”千花梗著脖子不承認:“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 “那可奇了,你魂魄不全,怎會全無異樣呢?”狐之琰挑起眉頭,看起來絲毫也不信的樣子。 “狐之琰,你在做什么?”這時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動靜,走了過來。那人見狐之琰摁了個大姑娘在地上,立即調笑道:“怎地這么心急,也不尋個掩人耳目的地方?” “同她開個玩笑罷了,若是無事,走遠些?!焙鼘δ侨说恼Z氣可不客氣。 “呿,有什么不好承認的?!蹦侨苏f著,訕訕地走開了。 “這里不方便,我們換個地方說話?!?nbsp;狐之琰松了一只手,拉著千花起來。千花滾了一身的灰,看著狼狽極了,可她立即提起拳頭就往狐之琰肚子上招呼,狐之琰一時不防,痛得捂住了腹部,千花趁機逃走。 可她并沒有走多遠,又被狐之琰抓住。 千花不敢大叫,怕惹來狐之琬,便死命往狐之琰臉上撓。 “怎地這么兇悍,一點也不似我看到的那一個?!焙櫭嫉?,將她推進一旁幽靜的巷子里,摁在了墻上:“我不是壞人,你能不能冷靜地聽我說兩句?” 天大的笑話,他說他不是壞人,前世她看到的是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