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阿嫂也只告訴過她這里很好玩。 王氏臉上的笑容有略微的凝滯,但她仍然笑著回答:“每一位貴女都必須要學,通常過了八歲就該學了。你父兄是男子,興許不知道這些,才沒有教導你。不過不必擔心,你雖學得晚一些,但這些都很簡單,你很快就能學會了?!?/br> 千花一聽說會很簡單就開心了:“我會很快學會的,謝謝山長指點?!奔热皇敲總€人都要學的,自然是學一學會更好些。 拜完圣人與山長,王氏又帶她見了幾位先生,同樣施以三叩之禮。 千花一一拜過,只覺幾位先生都沒有王氏看來那樣和善,其中還有兩位看起來很兇的樣子,頓時懷疑阿嫂是不是在騙她。心地很好的人,會那樣冷冰冰地看人么? 入學第一日要做的事情也就這些,千花同山長道了別,便隨兄長一道回去了。 孟隨比她還緊張:“先生們怎么樣?若是不夠和善,明日我就替你同山長說,再也不來了?!?/br> “阿兄,不要總是這樣說呀?!鼻Щê懿粷M:“我還沒真正開始學呢,你就這樣那樣的要辭學,先生是先生,又不是阿爹和你,自然不會像你們那樣待我好呀。阿兄太不懂事啦?!?/br> 孟隨給她說得哭笑不得:“還不是為了不叫你受委屈。書院去不去,阿爹都會給你找個頂好的夫君,若是有絲毫不開心,都無需勉強?!?/br> 可不就是不想繼續被你們寵壞了么?千花心道。她笑瞇瞇地抱著孟隨的胳膊:“若我委屈了,我才不會受著呢,必要讓阿兄或者阿爹為我討個公道,阿兄放心好啦?!?/br> “那先生們究竟如何?”孟隨不死心。 “我覺得都很和氣呀?!鼻Щㄉ抡f了實話他要立即辭學,只好撒了個謊。 “那就好?!泵想S放心了。 千花別過臉,偷偷吐了吐舌頭。 回家她就找方氏算賬去了,伸開雙臂將方氏堵在花園里。 “小姑子,你這是做什么?”方氏有些心虛,勉強作出無辜的樣子。 “四德六藝,淑媛謙順是什么?”千花不滿地質問她:“為什么你沒有告訴我,在書院里還要學這些?” 方氏訝異道:“哎呀,你竟不知道這些么?四德六藝與淑媛謙順非但在書院要學,便是不去書院,只在家里也是要學的呀,難道從未有人教過你?” 阿嫂在撒謊!千花雖不明白為什么這樣肯定,可她就是能確定這一點。 “騙人!我要告訴阿兄和阿爹?!鼻Щ☉械寐犓f這么多,直接甩出撒手锏。 通常要是惹得千花不開心,挨訓的一定是方氏。方氏哪曉得這丫頭這樣鬼精,竟不信她的借口,一時慌了,連忙補救:“是我的錯,我一時忘記告訴你了。你是想知道何謂四德六藝、淑媛謙順么,亦或者不開心不想去書院了?” “當然是前一個?!鼻Щo語得很,怎么個個開口都是不開心不去書院了。 “那我教你便是,很簡單的。只不過,你是要在這里學么?這里可不太方便?!狈绞弦活w心放了下來,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我要先回屋去換套衣裳,你備好點心再來瀾溪院找我吧?!鼻Щ〝[了擺手,補了一句:“點心是你的賠禮,要你親手做的,不許忘記了?!?/br> 阿兄教的,道歉切不可空手,每回阿兄向她道歉,事后總會搜羅許多有意思的小玩意作賠禮,或者叫千花直說她想要什么。阿嫂一開始不知道,后來雖然知道了卻總是忘記,千花少不得要提醒提醒她。 要是在別人家里,萬萬不會有這樣小姑子對阿嫂頤指氣使的事,可孟府不一樣,在這里,小姑子是最重要的那個人,輩分再高也不能和她爭,這是什么鬼道理?方氏心里將孟氏父子都罵了個遍,心里滿懷著惡意想,在書院里以千花這般心性有的是苦頭吃;她面上卻還和善得很:“小姑子要什么樣的點心?” “廚房里都知道,你叫人去問他們吧?!鼻ЩㄓX得她好笨,這樣的問題也要問,玉和與圓圓她們從來就沒問過。方氏一聽她說要自己去問低賤的下人,已經一口氣堵得慌了,哪料千花緊接著又說:“你若是不想笑就不要笑,不好看,阿兄看了一定也不會喜歡?!?/br> 方氏的假笑看得她真是夠了。 方氏快被這個小姑子氣瘋了。 “我去準備點心了!”她再也不掩飾,怒氣沖沖地千花說,轉身就走。 千花看著她的背影,覺得莫名其妙:“是你騙我,怎么還沖我生氣???” 再瞅瞅方氏的裙擺都要飛起來了,腰間玉佩飾也磕碰得叮咚作響。千花認定她功課一定學得不大好,只看這行走的姿態,不說比山長,便是比自己都差遠了,于是又開始憂愁。 既然阿嫂功課不大好,教她的東西會不會有錯呢? ☆、她是不是圣上的孩子? 夜里千花忽然難受得醒了。 起先是渾身發燙,繼而是抽搐,緊接著是鉆心的疼,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疼。 千花先還忍著,很快就忍不住了,疼得人都迷糊了,嗚嗚地哭了起來。 一時間瀾溪院燈火通明,焦急的仆從們喊來了孟隨。 “快去請李太醫!”孟隨匆忙地囑咐下人,又尋到瀾溪院的管事,問他:“今日千花從書院回來后,可有誰惹過她?”她回來時還好好的,必然是到家后發生了什么。 孟隨平時很隨和,此刻卻兇得似要吃人一般,管事在孟府這么久也才第二次見到,上一回便是不久前千花淋雨生病那次。 “這……這院子里誰也不敢惹女郎生氣,倒是少夫人今日同女郎一道在書房里坐了許久……”管事支支吾吾地看了一眼孟隨身后的方氏。 方氏乍聽說小姑子病了,也是嚇了一跳,生怕她是做戲賴到自己身上,才跟在孟隨身后過來。 一聽管事拉自己下水,方氏連忙撇清自己:“小姑子叫我教她四德六藝,我才同她說了一會兒,別的我可什么也沒做?!?/br> 天地良心,她可是當真老老實實的,一點兒也沒同千花置氣。 “我信你,你不會這樣對千花?!泵想S轉向她時,臉色和藹多了。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叫她安心。 方氏放下心來,疑惑地問他:“夫君平日常說不能叫千花不開心,莫非她有心疾,不能生氣?” 她一向奇怪,孟氏父子怎能寵千花寵成那個樣子,也不怕她嫁了人被夫家一封休書送回。 “千花確實有心疾,自小從娘胎里帶出來的,無法醫治。太醫一貫囑咐我們不可令她生氣,說是但凡她生氣,必會病發?!泵想S苦笑道。 方氏看著床上千花痛苦的樣子,稍稍理解了些。她仍奇怪,若是心疾,為何千花倒像是全身都不舒服的樣子?但她并沒有糾結許久。 雖說每回夫君明面兒上都叫她讓著千花,私底下卻會好聲好氣地哄她,自是不會騙她的。 不多時李太醫便趕過來了。孟隨將他迎進屋里,繼而緊緊閉上了門,同上回千花生病時一模一樣。 千花院子里的下人都被福伯帶走審問了,孟隨叫了自己院子里的下人過來幫襯著,又堅持叫方氏先回去休息。 可方氏等送她的下人離開,又偷偷地回到了瀾溪院,所有的人都在忙碌著,并沒人注意到她回來了。 她心里亂極了。方才她還想著千花便是生氣,絕不會是因為自己;可又想起自己前頭瞞了千花,千花叫她賠禮道歉,莫不會千花夜里習了些許四德六藝的東西,覺得書院可厭至極,突然又生起氣來了吧? 以千花那般性子,難說會不會。 若真是這樣,萬一千花有個三長兩短,她可就是殺人兇手了。 方氏藏身在千花房間附近的園子里,思謀著該不該去對夫君說清楚這件事。 說了,怕他生氣;不說,心里又過意不去。她雖不喜這個小姑子,可也親眼見到夫君與公公是如何寵溺縱容千花,變成現在這樣,并不能全怪千花。 方氏雖給千花下過幾次絆子,本性其實并不壞,才會這樣緊張。 考慮再三,她決定去告訴孟隨??刹胚~出步子,房間的門就開了,李太醫拎著藥箱走了出來,孟隨緊跟其后。方氏也不知為何心里覺得有點慌,便躲在了身旁的槐樹后面。 “李太醫,李太醫,這件事您可得替我與父親美言幾句……”孟隨追著李太醫,匆匆地說。他的話音里帶著幾分乞求,神情十分慌亂的樣子。 方氏從未見他對誰這樣低聲下氣,不由得疑惑,畢竟對方不過是個太醫,公公可還是太常寺卿呢! 何況李太醫不是來醫治千花的么,為何夫君求他為自己說好話? 李太醫猛地頓住步子,轉過身來,瞪著孟隨,惡狠狠地說道:“孟博士,你這叫我怎么美言?這才多久,她就一連犯了兩次病,還回回都這么厲害!咱們的命是串在一根繩子上的,再叫你們這么玩下去,我遲早小命不保!我上有老下有小,若是因你們不慎而被誅了九族,你叫我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這可還有整整九年,天天叫你們這么鬧,你我的人頭還能安生幾天?此事我一定會原原本本地告訴圣上,別怪我無情,哪個人能不為自己?” 他看了看孟綸住處的方向,質問道:“你父親呢?出了這么大的事他就知道縮著脖子躲,連個臉都不露,光叫你小子出來頂著?這個老匹夫,老狐貍,上回被圣上罰狠了,怕了?知道怕,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顧她?” 方氏聽得糊涂極了。他們說的似乎還是千花的事,可千花不就是有個心疾么?怎么扯到這么多人命還有圣上了? 而且公公孟隨素有清名,在他嘴里怎地如此不堪?盡管她也奇怪,公公那樣疼愛小姑子,怎地今夜連面也未露。 “李太醫,這回真是意外。千花一定要去書院,我不敢叫她不開心,才送她去了。也不知書院里是不是誰給她臉色看了叫她不高興,才會這樣。從明日開始,我再不叫她去書院了便是?!泵想S苦苦哀求:“這件事我也深知是為難李太醫了,若是有什么能幫得上您的,我一定傾盡全力?!?/br> “這個嘛……”李太醫臉色稍霽:“最近手頭有點兒緊……家大業大,花銷也大,偏生我那幾個兒子沒一個成器的,成日只知花錢,不知心疼老夫苦辛,唉……” “您只管開口!”孟隨咬牙道:“能幫得上您,也是我們的一份心意?!?/br> 李太醫呵呵笑著,比了個數字。方氏在樹后瞧得清清楚楚,頓時抽了一口冷氣,這李太醫好大的胃口,一開口就是二十萬兩。 孟氏家底不薄,二十萬兩不是拿不出來,只是這也太多了! 孟隨只能點頭答應,李太醫這才滿臉笑容地說:“放心吧,這次不嚴重,我會向圣上好好美言幾句。只是你送錢手腳可得干凈利落點,別叫人發現了。不是我說你,書院這件事怎么不告訴圣上?若是圣上知曉,必然會好好安排一番,哪里輪得到她受委屈?” “是我只顧小心,才會大意了?!泵想S苦笑道:“我明日便叫父親稟告圣上?!?/br> 送走了李太醫,孟隨滿腹心事地踱著步子回到瀾溪院,迎頭卻遇上了早該回去的方氏。 “阿霓,你怎么會在這里?”他皺著眉問:“不是叫你回去歇著么?” “夫君,方才你們說的話我全都聽見了?!狈绞鲜莻€爽利的性子,自覺應當同夫君有難同當,并未假裝自己什么也沒聽到:“小姑子并不是天生心疾罷,你究竟有什么事情瞞著我?方才李太醫那嘴臉可惡心死我了,一想到夫君以后也許要一直被這種人威脅,我……” 她突然沒了聲音,因為孟隨捂住了她的嘴。 “噓,回去再說?!泵想S示意她噤聲。 方氏懵懵地點了點頭。 孟隨先去看了看千花,確信她安然無恙,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方氏早在臥房里等著了,心知夫君要同她說的必是很重要的事,不好叫其他人偷聽,她假作發怒,將附近的人全都遣開了。 孟隨進了屋里后,先是將門閉得緊緊的,緊接著又將每一扇窗也都闔上,似乎恨不得一絲縫隙也不留。 方氏奇怪地看著他,一顆心也因為他的異常而砰砰地跳了起來。這個家究竟藏了一個什么樣的秘密? 直到確認沒有人可以悄無聲息地進來,孟隨才停了下來,轉身向妻子走去。 孟隨是個和善的人,除了為著千花,方氏從未見他同誰紅過臉。他對她也是極好,從不拿架子對她呼來喝去,也未曾收屋里人給她添堵,哪怕有些時候發現了她吃千花的醋,只要千花不鬧,他便假裝不知。 他有一雙似乎總在笑著的眼睛,她一見就喜歡上了。母親自她幼時就怕她遇人不淑,總是教她要藏著些厲害心思,可她一見孟隨,就知道母親的心血都白費了。 可此時這雙眼睛里滿是憂愁與疲色,上回小姑子生病時,他也是如此,當時她只以為他是心疼;現在看來,還不知心疼在里頭究竟占了幾分。 “夫君……”孟隨緊挨著她坐下后一直默然不語,方氏瞧著他眉頭緊蹙的樣子,很是心急:“你怎么不說話?” 孟隨抬眸看了她一眼,似是想說什么,卻又垂了下去,一聲長嘆。 見他不說話,方氏便大膽地提出了自己的假設:“夫君,小姑子她……是不是圣上的孩子?” 若不是圣上的孩子,那李太醫怎地句句都拿圣上來威脅他?若不是圣上的孩子,怎地他們個個都緊張她開心不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深井冰的翻滾====== 昨天木有評,不開森,滾來滾去~ ☆、蠱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