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她腦子里嗡嗡的, 人也在抖。因為情緒過于激動,有些不受控制,眼眶逐漸發紅, 就連鼻頭都開始泛紅。 “別啊,”姜妄一見她要哭的模樣, 頓時就慌了, “不許哭, 你要哭了, 我就不幫你找人了啊?!?/br> 季眠死死抓著他的衣服, 克制著自己想哭的沖動, 抽抽鼻子, 甕聲甕氣地問:“你、你要幫我找嗎?” “我不是你的召喚神獸么?”姜妄勾勾唇角,低眼看她,“為主人效命, 是我的榮欣?!?/br> “你能、能找到嗎?” “瞧不起誰呢?天上地下,就沒你妄哥找不到的人?!彼砷_季眠,牽著她到了站牌候車長椅,讓她坐下。 姜妄站在她面前,彎腰低眼邊替她將圍巾圍緊些,邊道:“等我三分鐘,自己不要瞎cao心,不要亂跑?!?/br> 季眠手指有些涼,用力拽著他的衣角,仰頭看他,“姜妄……” 她想說謝謝,但又覺得不合適,而且聲音也開始哽咽。 姜妄無奈,抱了她一下,“別說了,等著我?!?/br> 季眠點點頭,姜妄直起身,走到站牌后的無人處,瞬間消失不見。 季眠獨自一人坐在站牌前,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情侶,看著四處兜售花朵和小禮品的小販,看著對面商場巨大的圣誕樹,巨型廣告屏上歡樂的麋鹿舞蹈…… 周圍都是節日的歡快和熱鬧,大家臉上都洋溢著幸福。 季眠越看卻越覺得混亂,好像自己游離在熱鬧之外,不祥的預感格外濃烈,總覺得可可的事或許只是一個開端。 幸福來得太容易,就會讓人忐忑不安,好像隨時會崩塌。 是她這段時間被幸福沖昏頭,太忘形,忽略了什么嗎? 她沒有時間去細細捕捉那點不安,因為手機已經響了起來。不到兩分鐘,姜妄就找到了張可可,她在十一號樓頂樓。 “姜妄,你看著她點,我馬上過來?!?/br> 季眠思維很亂,但依舊能保持該有的冷靜。她掛了電話,立刻打車趕往十一號樓。 因為圣誕節,這里又離體育中心很近,附近又是幾個大型商場,道路堵得宛如便秘。 出租車開開停停,半天也沒挪多遠。 季眠從車窗望著外面一片紅色的車尾燈,心急如焚。但她也知道催促沒用,只能努力深吸口氣,理清自己該做什么。 她發信息告訴姜妄自己目前的情況,讓姜妄無論如何看緊了張可可,以免她做什么傻事。之后,她打通了紅姐的電話,跟他們說找到了可可,讓他們放心,接著就是詢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你微信就是手機號吧?我加你微信,發給你看?!?/br> 掛了電話,季眠就收到了紅姐的好友申請。季眠一通過,紅姐就發了一堆照片和鏈接過來。 季眠打開第一張,是在體育中心外面的廣場,場面很混亂,像是有人在示威,扯著白色條幅,上面寫著殺人償命,抵制抗議之類的嚇人字眼。 季眠在混亂的畫面中看見了一張有些熟悉的臉,她放大照片,看見了站在角落里的趙環。 陰暗小巷中,趙環雙眼被仇恨燒得通紅,額頭青筋暴起,滿臉扭曲猙獰的模樣就出現在了季眠腦海中。 她沒忍住打了個哆嗦,下意識縮緊了身體。 出租車還在開開停停的緩慢前行。季眠坐在后排,身影籠在黑暗中,低垂著頭,半張臉都埋在了圍巾里。她默默地翻看著消息,一點點理清思緒,但情緒卻越來越難以控制。 張可可的故事很長,就像這個漫長的似乎沒有盡頭的冬季夜晚,寒冷而漆黑。 張可可的老家是江市下轄的一個小縣城,她父母都是普通老百姓,開著一家小餐館。她從小乖巧聽話,學習優異,父母都盼著她能考上市二中,能讀好大學,改變自己的命運。 張可可很爭氣,初三時參加了二中的招生考試,直接考進了陽光班。她原本會有一個非常光明的未來,卻在初三即將結束時遇到了趙環。 趙環比張可可大了兩歲,初二就輟學了,在街上當小混混。她遇上張可可后,就開始對她糾纏不休。 但張可可對他沒有什么好感,而且一心準備著來江市讀書的事,更不可能搭理他。趙環剛開始還有耐心慢慢糾纏,都后面得知張可可參加二中的招生考試,已經考上了二中,九月開學就要離開縣城去江市。 趙環那點卑微又可憐的自尊心受到了刺激,覺得張可可就是瞧不起他,張可可考到江市,就是對他的公開羞辱和嘲笑,讓他在兄弟們面前抬不起頭來。 陷入偏執的趙環做了一件瘋狂的事,他把張可可帶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沒人有知道那晚發生了什么,但第二天,當地論壇里鋪天蓋地都是張可可被趙環睡了的各種帖子,甚至有些人言之鑿鑿的說是被趙環以及趙環的一群哥們一起睡的。 那時還流行企鵝群,當地各個群,學校里的各個班級群,都在傳這件事。 江市二中的陽光班招生考試是本校單獨進行的,張可可考上了,但初三的學習還沒有結束。 她當時只是個十五六的小姑娘,每天都要承受著各種指指點點和蜚語流言去上學。她壓力很大,但也不敢不去上學,她怕父母發現這件事,她父母都是保守的小老百姓,甚至都不會上網,她怕他們受不了這些打擊。 但是紙包不住火,她父親在小餐館干活時,一群認識趙環的小混混在店里吃飯,就說起了這件事,言語間全都是對張可可的一些下流污蔑。 作為父親,自然是無法容忍的,他從后廚提了把菜刀,逼問了小混混們趙環家的地址。 趙環得到小混混通知,跑了,但趙環的父親在家。爭執中,張可可父親誤殺了趙環的父親。 兩個家庭都破碎了,張可可除了要忍受以往的那些羞辱流言外,又多了一個“殺人犯的孩子”的名號,趙環對她的糾纏更加沒有休止了。 張父的判決下來,張mama買了店,給趙家補償,等張可可一畢業就帶著她來了江市。 但趙環沒多久又找來了,開始無休止的糾纏。 季眠像是看了一個漫長又絕望的故事,她閉上眼靠在椅背上,腦海里就浮現出百貨市場那個逼仄的快餐店,滿地狼藉,母女倆瘦小的身體蹲在地上,默默無言地收拾著,像是被生活折磨到不會反抗了。 夕陽照在她們身上,一切都是衰敗的模樣。 季眠太陽xue突突地跳,一陣陣發緊發酸,這股酸意泛濫著往鼻腔涌,眼眶也跟著發酸。 她努力控制自己,卻聽見前面司機問:“小姑娘,你沒事吧?” 她回過神,才察覺自己已經哭了出來,她抓著圍巾胡亂擦眼淚,“沒、沒事的?!?/br> 司機沒再說什么,季眠低下頭,隔著淚繼續看紅姐的信息。 今天中午,主辦方正在安排音樂節的事,趙環突然帶著一堆小混混,在體育中心廣場上拉起了橫幅示威。以張可可是“殺人犯的孩子,出現在這種大型公共舞臺上,會帶來不好的影響”為由,逼主辦方取消張可可她們樂隊登臺的資格。 不管他的理由成不成立,帶來的負面輿論是難以估量的。音樂節的關注度不低,趙環這一鬧,直接鬧上了熱搜。 發出腐臭味的過往被挖開攤在了陽光之下,自然要吸引來無數蒼蠅蚊蟲。 網上討論的沸沸揚揚,張可可曾經的過往全都被挖了出來。 也有理性的網友,覺得這事不應該算在張可可身上,但理性的觀點總會被“強/jian”“殺/人”等吸引眼球的驚悚字眼淹沒。 人們相信的不是事實,而是他們愿意相信的部分。畢竟與己無關,越熱鬧越狗血才越可以狂歡。 季眠點開了紅姐最后發的幾個鏈接,是微博以及論壇里的一些評論—— 機器人飛天炮:【這是我們二中的,我見過本人,怎么說呢,就是一看很好睡的樣子?!?/br> 廷爸爸的小可愛呀:【我初中跟她一個學校的,被小混混抓走那事是真的。至于發生了什么,你們自己想咯(狗頭)】 其中也有人反駁:【被抓走那事,她怎么都是受害者吧?】 立刻有人質疑:【為什么就抓她,不抓別人?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自己估計也不檢點,讓人覺得好得手吧?!?/br> 有人挖出了張可可近期的照片,穿著夸張,滿臉濃妝,嘴里咬著一支煙。 這張照片一出來,立刻引起了一個小高、潮。剛才抨擊張可可“有縫的蛋”的人,此時宛如打了勝仗,在網絡上洋洋得意地對她口誅筆伐。 貓咪大膽:【我剛就說了,肯定她自己也有問題??催@樣子就不像什么好姑娘?!?/br> 猜猜我愛不愛你鴨:【這不就是標準的小太妹?臉上畫的亂七八糟,七八個耳環,還抽煙,好姑娘誰這樣???不得被家里打斷腿?】 小小舔jio器:【老話還是說得好,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她爸敢殺人,她看起來也挺瘋?!?/br> 當然,也有理智的聲音:【這是她爸出事之后,她才這樣的吧,畢竟經歷了那么大的變故,可以理解?!?/br> 立刻有人反駁:【世上殺人犯子女千千萬,也不是人人都像她這樣。自己本質是歪的,不要什么都賴給外界。拉不出屎怪地心引力可還行?】 季眠看著這些評論,整個人都在發抖發寒,她想評論反駁幾句,但又覺得十分無力。 這世上,最無法控制的就是流言。壞人可以制裁,但流言永無休止。 * 季眠到十一號樓頂層時,率先看見了站在入口處的姜妄。他靠在墻邊,一直在這里等著,見到季眠后,懶散的神情瞬間凝了起來,下意識瞇起了眼。 她眼眶通紅,很顯然是哭過。 季眠有些著急,只問了句:“可可還在?” 得到肯定答復,季眠一句話都沒多說,緊了緊圍巾,推門要出去,卻被姜妄抓住手腕。 季眠回過頭,認真看著他:“姜妄,你在這里等我,好嗎?” 姜妄看著她通紅的眼眶,遲疑了會兒,點點頭,松開她的手。 季眠推開頂樓的門,寒風裹著濃烈的酒氣撲了過來,熏得她下意識皺起了眉。已經是寒冬,夜里本就冷,頂樓的風比下面更大,寒意透骨,凍得呼吸幾乎都凝固。 頂樓沒有燈,一層積雪反射出淡白的光,照出了靠坐在墻邊的張可可。她單腿曲著,手搭在上面,手上捏著瓶啤酒,地上橫七豎八的躺滿了空酒瓶,邊上還有兩提沒打開的啤酒。 季眠走到張可可面前,垂頭看她,“可可……” 張可可像聽不見一般,一動不動坐著,她穿著準備登臺的服裝,修身的露臍t恤,外面是掛著各種夸張鏈條的短夾克,配上短裙和夸張的馬丁靴。造型張揚喧囂的像團烈火,但縈繞在她周身的卻是黑色的絕望。 季眠蹲了下來,可以看見張可可掩在陰影里的臉了。她沒有任何表情,全然是麻木的狀態,夸張的煙熏妝讓她帶上了很強的攻擊性,張揚的像是對什么都無所畏懼。 可妝容之下呢?她也只是個十八歲的少女。 季眠剛穩定的情緒又有些崩,太陽xue酸脹起來,她低下眼解開自己的圍巾蓋在張可可裸露的腿上,“可可,如果你難過,就哭出來吧?!?/br> 張可可還沒哭,她自己話沒說完,先哽咽了起來。 張可可終于有了點反應,她抬頭看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笑安慰她,但最終沒有成功,看起來是個很勉強的苦笑。 “你哭什么呀?!彼€調侃季眠,抬手用拇指給她擦眼淚。 季眠邊哭邊說:“那你哭什么?” 張可可愣了一下,才察覺自己哭了。她將替季眠擦淚的手收回來,直接捂住了自己的臉。 她憋了好久好久,終于趴在膝蓋上哭了出來。 她剛開始還壓制著自己的聲音,逐漸的有了細微的嗚咽,再后來她干脆放聲哭了起來。 季眠始終沒有說話,只是靠過去,緊緊抱著她。 “眠眠,對不起,我早就想跟你說這件事,但是……但是……”她情緒很激動,思維也是混亂的,說話顛三倒四,“我很怕,如果你也像別人那樣看我,怎么辦?我要怎么辦……我知道你很好,你不會,但我還是害怕的……” 季眠用力抱住她,眼淚無聲地洶涌,“不會,不會的,可可,你是最好的姑娘,我們要好一輩子的?!?/br> 張可可情緒崩到極致,現在完全崩潰,處于徹底混亂狀態,邊哭邊毫無邏輯地述說:“其實我很在乎的,我很在乎別人怎么看我,真的。對不起,我沒有那么勇敢,也沒有那么堅強。 “我想罵他們,草泥馬的,滾!但是指責我的人太多了,我罵不過來,我就假裝聽不見,假裝不在乎……但其實我很在乎……眠眠,我真的很在乎……” “他們還說,他們還說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招惹趙環,我爸也不會出這樣的事,我是張家的掃把星……我不想的,這一切都不是我想的。季眠,我一直努力努力讓事情變好,但是沒有,沒有!一點都沒有變好!一切都是這么糟糕,沒有人愿意幫我跟我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