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曉芙上了一天的班,實在累得不行,但她沒法拒絕一個這么和藹的爸爸。 于是那天晚上,父女倆就其樂融融地坐在了書房的圍棋盤前。他倆下的不是圍棋,是五子棋。 和藹的爸爸抱著一盒白棋直奔主題:“你馬叔給你在外貿局找了份工作?!?/br> 太奶去世了 半晌,抱著一盒黑棋的女兒才說了句:“爸,下棋不語?!?/br> “嘿!” “這可是你定的規矩?!?/br> 爸爸還是很和藹地說:“你這么年輕,成天在家里閑著也不是事兒??!說來也是巧,外貿局一個書記的心臟支架是你馬叔給做的——” 女兒忽然有些慍怒地從棋盤上抬起眼,截斷他的話:“爸,您可別告訴我,您背著我求他給我找工作去了?” “你聽你這話說的,我就是想求,也不會求到你馬叔門下啊。那天是他特地打電話來問問我腿怎么樣了,閑聊和我聊到這個,問你大學學的什么專業,我就提了一嘴,說你是學國際貿易的,沒想到他這么上心?!?/br> “我不去。該您下了!”女兒又把目光投注到棋盤上。 “這可是外貿局,不是一般的進出口公司。吃的是公家飯,捧的是鐵飯碗,你別說你這個三本的往屆生,哪怕就是對外經貿大學一本的應屆生想進去,也得參加公務員考試,得經過層層篩選?!?/br> “那我更不能去了,我去給人擦皮鞋還是倒開水???別又弄得跟在魏叔叔那兒似的,丟人現眼!”曉芙“噼里啪啦”地撥弄著手里的一盒棋子。 “哎呀,這跟你在魏律師那兒可不一樣,你那會兒主要是專業不對口,這次這個是外貿,你也算學以致用不是?” 說話間,曉芙媽已經舞動著拖把到他們腳邊了,曉芙爸故意大聲說:“你馬叔可從不給人走后門,不是看你爸爸我的面子上,他才不管你這檔子事兒呢?!?/br> “那您替我謝謝馬叔叔,告訴他,讓他以后別cao心我的事兒,誰愛去誰去?!迸畠汉懿活I情。 爸爸有點兒和藹不下去了:“嘿,怎么說話的這是?人家好心給你介紹工作,還不落好了?” 曉芙媽一聽是外貿局,也忍不住勸道:“這可是鐵飯碗,多少人擠破腦袋想進去??!” 曉芙立刻嬉皮笑臉地對她說:“那就讓四條腿把你給弄進去吧?!?/br> “哎呀,你這個不識好歹的東西!”“油鹽不進!”“不做和尚不曉得頭冷!”難得統一戰線的 爸媽一疊聲說。 “一二三四五——”曉芙專心致志地數著棋盤上的一列黑子,“哈,爸,你輸了!” 曉芙爸沒有立刻給致遠回話,他想等個兩三天,女兒也許就想通了。但是他等了四天,女兒也沒有一丁點兒改變主意的跡象。 第五天的時候,致遠又來了個電話,問他曉芙怎么想。 無可奈何的曉芙爸只得如實相告,感慨:“自你開始,我這半輩子也算桃李滿天下,偏偏自己的姑娘教育不好,年紀輕輕的就想賴在家里。你說這會兒她這也成了家了,我也管不著她了!” 致遠在電話那頭沉吟了片刻,說:“她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不樂意也別勉強她!” …… 太奶去世了。 曉芙是從鴻漸那兒聽說的。電話里,他還說:“你媽讓咱們晚上回去一趟?!?/br> 曉芙很是意外:“嘿!她怎么不直接跟我說呀?” 她這才發現,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家里有點什么事兒,她媽都直接越過她,和鴻漸商量著辦了。真拿他當半子了。 她到家的時候,鴻漸正畢恭畢敬地坐在書房,聆聽曉芙爸念悼詞似的回顧祖母平凡而坎坷的一生。一看她來,跟見了救星似的。 她覺著很過意不去。 那晚的飯桌上,曉芙爸又出驚人之語,他拿下巴頦指一指女兒女婿,對曉芙媽說:“后天他倆跟我們一道回去?!?/br> 女兒女婿都驚訝地抬起頭。 鴻漸這才想起來,剛剛前岳父大人在追憶祖母的時候,提起說要帶著他倆小年輕一道回鄉下奔喪,他當時正在開小差,心不在焉地就點了頭。 “回哪兒去呀?”還不明就里的曉芙問。 “你叔讓我們這兩天趕緊回去瞅你太奶最后一眼,說天暖,再不燒人該臭了?!睍攒綃屨f。 “嘿!你們這誰問過我的意見吶?”曉芙不滿道。 曉芙爸把手中的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你是國家元首啊,每天日理萬機的?安排個什么事兒,還得看你的時間表?奧巴馬選總統的時候,他外婆去世了,他都知道擠出時間去看看,你這沒工作,成天就知道四處閑逛的,敢情排場比他還大?” 曉芙爸已經很久沒沖女兒發威了。今天他實在是生氣,曉芙媽提到他敬愛的祖母就跟說冰箱里臭掉的一塊rou似的,他聽了比吞了個死蒼蠅還難受,女兒還偏偏往槍口上撞。 曉芙瞬間就老實了,乖乖埋頭扒拉飯。 “爸,您別生氣,我晚上回部隊就請假!”鴻漸勸道。 曉芙抱歉地看了他一眼,他沖她笑笑。 那晚離開了家,她很愧疚地對他說:“真對不起,這次從鄉下回來,我一準兒把咱們的事兒告訴他們?!?/br> 鴻漸又沖她笑笑:“再等等吧,你爸的腿還沒好,太奶又剛去世,他哪再受得了這個!” “我就覺得挺過意不去的,這才幾個月的功夫,都讓你跟著我往鄉下跑兩回了?!?/br> “別這么說,你忘了,太奶給過我壓歲錢,還為我罵過你呢!去看她最后一眼是應該的!” 我能睡到你那一頭去嗎? 兩人各自回去告了假,第三天一大早就隨著曉芙爸媽出發了。 奶奶家的小院堆滿了冥幣花圈和紙扎的假人假轎子假汽車。 太奶的遺體讓擱在堂屋正中的一張涼床上,周圍環繞著四個大澡盆的冰塊。 一家人都坐在小院的幾張長條板凳上商量正事。 七叔對曉芙爸說:“老大,村長說了,老太太活這么大不容易,要開個追悼會,讓鄉親們瞻仰瞻仰?!庇譀_前侄女婿遞過去一根煙:“鴻漸,到時候你給整點兒音樂吧?!?/br> 鴻漸趕緊應了一聲,接過煙,很入鄉隨俗地把它夾到耳朵上。 曉芙爸皺眉咂嘴道:“哎呀,弄那么大動靜干什么!” 七叔四下里看看沒外人,才壓低聲說:“八成是想托你找關系,讓他二小子上部隊當兵去,那貨一看就不是塊考大學的料?!?/br> 說曹cao曹cao就到。 村長背著手,領著二兒子進了小院,還沒近身,就高門大嗓地沖曉芙爸喊:“大濤子,這都和平年代了,你咋還瘸了一條腿呢?” 曉芙爸也不含糊:“二柱子,你頭發咋那么亮呢?把你家的香油都抹上了是吧?” “大濤子,你這都一把年紀的人了,咋嘴還這么欠呢?二十一世紀了,誰用香油???我打的是摩斯?!贝彘L說著摸摸自己和鋼針一樣硬的大背頭。 一院子人都笑,除了曉芙。 她走哪兒都覺得瘆得慌,連上廁所都要人陪著,于是偷偷和奶奶抱怨:“奶,你們什么時候把太奶弄走???這老擱屋子里也不是事兒啊,太嚇人了!” 奶奶安慰她:“你叔說了,一開完追倒會就給她拉到火葬場去?!?/br> 夜幕降臨的時候,一家人都準備洗洗上床睡覺了。 曉芙剛跨進奶奶為她和鴻漸拾掇出來的那間臥室,開燈瞅了一眼,便一聲尖叫跑了出來,說太奶的遺像在那里看著她。 在堂屋門口洗腳的曉芙媽抹著胸口斥道:“瞎叫喚什么?詐尸???” 奶奶沖孫女說:“要不你和鴻漸睡我那屋?” 曉芙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因為爺爺的遺像在那里。 曉芙爸喝道:“誰都不許搭理她,不敢在屋里睡,讓她裹床被子上茅房睡去!” 鴻漸忍住笑,拍拍她的肩膀,說:“別怕,有我陪著你呢?!?/br> 曉芙只得委屈地撇撇嘴,跟著他進了房。 鴻漸等她躺好了,才關燈上床,他很自覺地和她分兩頭躺下。 黑夜里只聽得到知了的叫聲。 曉芙忽然拍拍他的小腿,可憐巴巴地問:“你覺不覺得她在看著我們?” 鴻漸也拍拍她的小腿,笑道:“你想多了?!?/br> “鴻漸?!彼鋈唤兴?。 “嗯?”他應道。她從沒直接叫過他的名字,以前她要么對他以“你”相稱,要么硬邦邦地直接和他說事兒。 她帶著點孩子氣的哀求:“我能睡到你那一頭去嗎?” 他心里頓生一股愛憐,說:“過來吧?!?/br> 敬告諸位:利用午休時間審核了這么多。等我下班回家后,還會再次更新一個小章節。 消失的鵪鶉蛋 她巴不得一聲,抓了枕頭,窸窸窣窣地摸索了過去。 黑暗里,她的身子無意中與他的身子碰擦了一下,幾縷帶著清香的發絲也掠過他的鼻尖,他從頭皮一下緊到腳趾,呼吸都快凝住了。 她的身子卻很快和他空出一些距離,不知是自覺還是自衛。 他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 她的手卻又落在他身上:“我還是覺著怕,你能握著我的手睡覺嗎?” 他沒說話,只是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然后大睜著雙眼看著那根本看不見的天花板。 曉芙感受到了那份久違的糙熱,舒出一口氣,安心地闔上眼見周公去了。太奶要看,就讓她看去吧。 追悼會開在第二天晌午。 奶奶姑姑嬸嬸們一大早就在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 小院里擺了好幾張方木桌和長條板凳,陸陸續續坐滿了在堂屋瞻仰完太奶遺容的鄉親們。人人都捧著一海碗雞湯米面,敞開了懷吃,來晚了沒位子坐的,就或站或蹲在地上,食欲絲毫不受影響。 鴻漸用曉芙的筆記本電腦連電話線上網,下載了葬禮進行曲,就是開國元勛去世,《新聞聯播》里播放的那種。七叔還從二愣子家借來兩個音箱,循環播放,弄得震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