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墳前的胡言亂語 小夫妻倆是在奶奶的咒罵聲中驚醒的,阿貴讓人偷了。 一到過年,村里家家戶戶都要去集上稱狗rou,于是年年這個時候村里都有人家丟狗??磥斫衲臧①F也難幸免于難,要淪為別人的盤中餐了。 鴻漸和曉芙穿衣起身,看著五叔七叔大姑父全發動了摩托車四處去尋找。鴻漸趁人不備,碰碰曉芙胳膊說:“阿福姐,你哥丟了,你不跟著去找找?” 曉芙踹了他一腳:“找抽吧你!” 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他們身后的壽星老太,拿起拐杖就在曉芙背上戳了一記:“你咋打人哪?我家不作興女人打男人!一家子就數你壞!” 曉芙讓她弄得一愣一愣的。 鴻漸早躲到了壽星老太身后,對曉芙壞笑:“找抽吧你!” 午飯后,奶奶領著晚輩們去墳山上給爺爺燒紙。這一座山上全是綠樹和各家的墳包,和電視電影里那種農村的荒墳孤冢完全不一樣。 奶奶和叔叔們先磕頭燒紙,然后輪到鴻漸和曉芙,奶奶從旁說:“老東西,你大孫女婿給你磕頭了!你好好認認!” 鴻漸聽得后脊梁嗖嗖直冒冷風。 一旁燒紙的大泡芙不知道怎么也中邪了,滿口胡言亂語起來:“爺爺,年年給你燒紙錢燒得最多的就是我,去年那煙差點把我的隱形眼鏡都給熏化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和你說的話沒一件兌現的,一本沒考上,國也出不成,大三子回回燒兩張糊弄糊弄你就跑了,你還讓他驗上飛行員了。重男輕女得要命!” 大家都拼命忍著笑,只有奶奶忙喝止:“阿芙,跟死人話不能亂講的!爺爺不是讓你嫁了個好人家!一個女伢子家你還求什么?老東西,她人小不懂事,腦子讓煙熏壞了!你甭搭理她!” 物質條件的差距,讓鄉下孩子比城里孩子更富有創造力。 大表哥綁了一根木棒槌,兩頭拴上繩子,掛在河邊的老槐樹下給兒子當秋千。曉芙把小侄子哄下來,也坐了上去,還回身對鴻漸拋了個媚眼:“吳哥哥,你幫我推推呀!” 鴻漸不解風情道:“張曉芙你癲癇發作???趕緊給我下來??!兩根繩子能承受得住你?你要摔了我可挪不動你!” 小侄子早跑回屋去告狀了。 不一會兒,奶奶就牽著重孫子的小手從屋里出來看,一見情形,也唬得什么似的大喊:“阿芙,你下來!那是給二三十斤的小人玩的!那一根木棒錘能吃得住你一百來斤的大人???回頭別跟你爸似的也摔了!” 曉芙只得跳了下來,氣沖沖地往屋里走,正撞上表哥的大兒子手里拿著一盒摜炮“啪啪”摜著玩,地上滿是小紅屑。曉芙冷不防抓來兩個左右開弓摜在鴻漸腳邊,把鴻漸炸得跳了起來。他實在氣不過,給那孩子十塊錢,讓他又去買了幾包,炸得曉芙尖叫著滿院子飛奔。 連日的大雪,太陽不見蹤影。 太陽能熱水器里沒熱水。 鴻漸在部隊早鍛煉出來了,無所謂。在家里隔天就洗次頭的曉芙不行,一吃過午飯就嚷嚷著頭癢要洗頭。 和奶奶同住的七叔,說:“那就燒水洗吧,把廁所里浴霸都開著。別凍壞了!” 七嬸在一旁翻了個白眼,嘟囔了一句:“那得多費電吶!” 七叔立刻瞪她一眼:“不賢惠的敗家娘們兒,喂豬去!” 不巧奶奶家煤氣灶臺壞了,用大鍋燒水曉芙不干,嫌油膩。只好去住在隔壁的大姑家廚房的小灶燒開水,大姑燒好后,再用個乳膠漆桶往奶奶家拎。 鴻漸忙上前說:“姑姑,我來拎吧?!苯Y果他幫大泡芙拎了七桶熱開水。 奶奶不由搖頭感嘆:“乖乖,夠我們村上燙頭豬了!” 鴻漸背著人說了一句:“你身上有大糞吧?” 曉芙很不以為然:“那我還沒給頭發倒膜呢,我在家兩天倒一次膜的!更費水!” 下午四點就吃年夜飯了,家家戶戶鞭炮聲二踢腳此起彼伏地響個不停。春晚主持人宣布十二點的鐘聲響起的時候,兩人都給父母打電話拜年。 正月初一一大早客廳里就聚滿了人,都是來給壽星老太拜壽的,村支書還代表鄉政府發給壽星老太三百塊錢。 “二嬸子,說是你家大濤子攀上個親家是司令?”有人問奶奶。 “咋是攀上的?我老大好賴也是個師長!”奶奶一邊套護袖,一邊不高興道。 “司令怕比縣長還大吧?” “那可大了去了!正五品!我大孫女婿過幾年也要接他爹班的!” “我家東狗子明年大學要考不上,司令能不能給弄個兵當當?” “一邊涼快去!我大梅子家三弦還沒著落呢,倒先給你尋上了!你要這么著,這禮我可不敢收!” “二嬸子,你看你說的,這是我給老壽星的一點心意!” …… 鴻漸和曉芙在一旁聽得很無語。 曉芙掐指算著:“90歲,今年是2008年,乖乖,太奶是二零后!” 鴻漸不可思議地瞅她一眼:“你識數嗎?2008減90,是1918。一零后!好不好?怪不得你高考數學不及格,就考了三十來分。哈!” 曉芙的老底被人揭穿,臉都綠了:“誰跟你說我高考數學考三十來分的?” “不要狡辯了,阿福姐!三百年前,你還是你,我還是我的時候,你媽就已經和我媽探討過這件事啦!” “噢,你厲害。你要不是靠著你爸當兵提干,也參加高考,還不一定能考到三十呢!” “是不一定啊,但是至少一般的加減法,我還能算得出!另外我要糾正一下你啊,我當兵提干,和我爸壓根沒什么關系!阿福姐,奉勸你一句,以后無憑無據的東西千萬別拿出來說事,這是造謠和誹謗!你好歹也是在律師事務所工作的,有點職業素養行不行?” 曉芙氣得臉都歪了。 司令員太太的貼身廚子 初四一大早,奧迪又開進了村,后備箱又讓塞滿了,這回是兩麻袋米面,幾簍子螃蟹,幾只板鴨,還有一些鄉村野味。 “好家伙,這要吃到猴年馬月?”鴻漸看著奶奶叔叔們還繼續往后備箱里塞東西,搖著頭說。 “就咱們倆人吃???我爸媽,還有你爸媽他們呢?”曉芙說完又轉臉去指揮,“叔,給我扎緊了,不要車子沒開出村口,螃蟹都爬到我腳底下了!” “你叔辦事兒你放心!鴻漸,都是家里的東西!我們這兒地方雖小,但是板鴨很有名氣的,生意都做到西藏去了。讓你爹媽嘗嘗!” 奶奶很不舍:“不再呆幾天?呆到初八再走也好??!” “不了奶奶,我初五下午要值班!”鴻漸抱歉地笑說。 這當口,大姑又綁了三只活土雞塞進來。 “奧迪”在鄉人的歡送和簇擁中開離了鄉下。 回城后,先開到信息工程大學,曉芙爸已經出院在家靜養了,小夫妻倆上樓慰問了不到兩分鐘,就被曉芙媽催走了,要他們趕緊把剩下的東西給司令員夫婦送去,板鴨不趕緊放冰箱要壞的。 “奧迪”又開到軍區大院司令員家門口,兩人都不想手沾雞屎,于是為誰拎雞進門發生了爭執,警衛員聽不過去了,說:“那我來拎吧!”鴻漸當然不好讓人家手粘雞屎,只好一手一只雞拎進屋,然后直奔洗手間洗手。 警衛員幫著曉芙把剩下的東西拎進來后就去樓下車里等著。 司令員太太剛涂完指甲油,扎煞著兩只胖乎乎的手,在門口看著:“呀,這么多東西???這要吃到什么時候?” 曉芙笑道:“阿姨,都是些鄉村野味!我媽說你就喜歡吃這些!” “你媽真有心了,改天我好好謝謝她!噯,你剛喊我什么?”司令員太太笑問。 曉芙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啪”地將兩只手蓋住嘴笑:“媽!忘了!媽,我跟您說,這螃蟹最好晚上就煮了,不能留!這個——” 司令員太太連忙掐斷曉芙的話:“打??!打??!跟我講沒用!”然后引長了脖子朝陽臺上喊:“老吳,你好了沒有?孩子回來了!” 曉芙這才留心到司令員在陽臺上晾衣服呢。 司令員很快端了一個空盆進來:“丫頭來啦?哎喲,凍死我了!這好幾年不下雪,一下就凍死人!” “爸,您怎么成家庭婦男了!”曉芙驚訝道。 “你爸一直受奴役,你不知道???”司令員笑說。 “你爸可是模范丈夫!”司令員太太忙捧場。 “爸,你這以后不是害我嗎?”鴻漸從洗手間出來說。 “曉芙,你剛要跟我講什么,跟你爸說!”司令員太太說。 “噢,爸,我媽讓我跟你們說,這螃蟹最好晚上就煮了,別留著;這兩只雞趕緊殺殺洗洗干凈放冰箱冷凍;這些板鴨放冰箱冷藏;剩下的這些是米面,擱在外面沒關系的,什么時候想吃,要先泡半個小時,泡軟了以后再下到鍋里,我們老家人就喜歡用雞湯下米面,最香而且最補!”曉芙沒說怎么補,因為老家是婦女坐月子時候吃這個下奶的。 鴻漸寸她:“現在承認那是你張家老巢了?” 曉芙裝沒聽見,張羅著把板鴨放進了冰箱里。 司令員笑道:“這丫頭一張嘴就跟倒了核桃車子似的,不愧是給律師當助手的!”曉芙媽曾隱去曉芙是托關系被加塞進律師事務所打雜的事實,公開對外宣稱,女兒是沈律師的左右手,上庭的文件都是經她整理的。 “她呀,除了貧什么都不會!”鴻漸插嘴。 “就比你這鋸了嘴的葫蘆強!”司令員太太說。 曉芙只是憨笑,在鴻漸爸媽面前她從來不展露出河東獅吼的本色。 “一共帶回來三只雞,阿姨說要他們吃一只就夠了,這兩只非讓我們拎過來!”鴻漸說。 “哎喲,這多不好意思??!噯,你怎么也滿口阿姨阿姨的?真是!”司令員太太說,“曉芙啊,你們帶一只回去,我和你爸吃一只就夠了!” “媽,我不會殺雞,我也不大會做!”曉芙很為難地笑道。 “這樣啊,那等我們什么時候燉好了喊你們過來吃也一樣!趁你爸這兩天在家,讓他親自下廚!曉芙,我跟你說,你爸爸東坡rou,回鍋rou,咕咾rou,天南海北,凡你想得出來的菜式他都會做!平時你想吃還逮不著他人!以后他退休了,我就讓他開個家常菜館,生意肯定好!” 司令員立刻說:“不不不,能給你當貼身廚子,鄙人就已經很榮幸了!” 大家都笑。 司令員受了太太的褒獎,興致很是昂揚:“那我今晚就露一手給你們瞧瞧!鴻漸,叫小李別走了!” 當晚,一家四口連同警衛員員一起吃了一頓司令員親手做的飯菜。席間,曉芙贊不絕口。 等倆孩子離開以后,鴻漸媽靠著廚房的門,和池子邊挽起袖子洗碗的司令員說:“還是我的錯覺,還是怎么的?你不覺得咱兒子好像變開朗了?以前是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個悶屁來!” 司令員笑起來:“丫頭的一張嘴跟喜鵲似的吧噠吧噠個不停,就是個啞巴跟著她也能張口說話了呀!” 大泡芙的家常菜 初五中午,鴻漸就換了軍裝去值班。 豆芽菜一看到他就驚呼:“排長,嫂子都喂你什么了?你腮幫子都大了一圈!我們慘啊,快瘦成錐子臉了!”“連長沒帶你們出去吃點好的?”“吃了,這幾天天天下館子。但外頭的東西和老娘在家做的能是一個味嗎?” 鴻漸想了想,說:“要不,你們晚上都上我家去吧!”“那多不好意思?嫂子和你也難得二人世界!”“嗨,什么二人世界?就這么定了!” 說著就一個電話打回了家:“阿福姐,做頓飯吧。晚上我們戰友要來。量要足啊,都和你一樣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