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樓下陳其玉一行人已上了馬,他居于首,白衣白馬,風景如畫。而他不知感覺到了什么,當姜珠朝下看時,他也突然回過了頭,然后一瞬找到她,并對著她輕輕一笑。 姜珠心中一悸——陳其玉,當真是人如其名。 …… 休息了片刻后就又啟程,然后不到半個時候,一行人等就到了通往白玉山莊的山路上。 白玉山莊位于半山腰,上山的道路早就被修建好,一路平坦,馳馬可上。兩旁更有石欄圍護,間或還有涼亭矗立以供休息。除此之外,四周也是蒼林勁翠,草木幽深,風景無數。還沒到山莊,都已經倍覺驚奇,姜珠不由期待起山莊內的景色來。 而在行走間,山莊的大門的近在眼前了。 只是——當姜珠看到站在門口的一堆人時,眉頭卻蹙了起來。其中一人一身白衣,不就是剛才那個陳其玉么。原本以為也就一面之緣了,沒想到卻在這兒又遇見了,他們原來也是準備來這的么? 姜珠心中懷疑,陳其玉一干人等倒也看到了他們。等到臨近時,陳其玉走了過來,溫聲道:“原來你們也是來這的?!?/br> “是啊,好巧?!苯閼?。 陳其玉面帶遺憾,“只是很可惜,守門人說這里已被轉賣,暫時不讓人進了?!?/br> “……”姜珠倒是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陳其玉又道:“前年我看到一幅畫,覺得其中的風景甚是壯觀,詢問之下才知是出自白玉山莊。我一直想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如今終于有機會來京城了,卻不想……”他說著,又從馬上取出一個卷軸,將它打了開來。 姜珠一看,還真是壯觀。只見畫上,遠處,層巒疊嶂,云濤滾滾,而一輪旭日正冉冉升起,近處,建筑精奇,云霧繚繞,仿若正處仙境。 陳其玉邊看邊嘆道,“也不知新主人是誰,愿不愿意通融,此次來京若是不能如愿,那真是一樁憾事……” “世間風景萬萬千,此處看不得,便到他處去看,在這聒噪什么。山莊暫不待客,還是請回吧?!边@時,宮翎卻又站出來說道。 他的語氣實在是不客氣,并且暗含譏諷,這讓與陳其玉同行的一干人等都面帶不忿起來,剛才茶鋪之中已是忍讓,如今便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其中一人便道:“你是什么人?陳兄看不看美景、在哪看美景,皆是他的事,與你何干!你小子又瞎啰嗦什么!”——這些人都是二十歲上下,宮翎不過十八歲,在他們眼里當真只是個狂妄的臭小子。 另有一人見同行開口,也站出來幫腔,“就是!你可知道他是誰!” 宮翎未曾搭理第一個人,只是對著第二個人一笑道:“北都陳其玉,駐北偏將陳世友的兒子,還有呢?” 還有呢?三個字,端得是狂妄,所有人都為之一滯,可是宮翎卻依然道:“京城里面掉下一個匾,砸死三個官,不過是一個偏將之子,有什么值得炫耀?奉勸你一句,收斂著些,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闭f完,冷冷一笑,然后便是轉身離去。 孟土適時又道:“大人,里面都收拾好了,就等著您跟夫人過來呢?!?/br> 所有人聽到這句話,臉色都變了。而陳其玉再想克制,臉色卻還是變得難看起來。 姜珠雖然心生疑惑,可是宮翎進去了,她也只是跟了進去,連頭都沒回。 別人聽不出來,可是她卻聽出來了,宮翎那話是一語雙關。這是說他明知道對方名花有主,卻還要不死心的糾纏。剛才在茶鋪里宮翎雖然做的并不明顯,卻依然能足夠表示出他們關系不一般;而她女扮男裝的事,根據他之前的表現,他應該也是早就看了出來…… 只是怎么感覺這么不對勁呢…… “怎么,舍不得了?”姜珠正暗自思忖著,卻見前面宮翎突然停了下來,并回頭對著她道。 姜珠見他臉色似笑非笑的樣子,覺得一陣刺目,不由地道:“還真被你說中了。宮大人不是說婚嫁全憑我意不做干涉么,怎么現在我不過是跟人家多說了幾句話,你就阻攔成了這樣?” “你就這么看中他?”宮翎卻又問道。 “自然,人家白衣勝雪翩翩公子,有什么看不中的?總比你整日穿著黑漆漆的,讓人見著心生抑郁來得好?!苯榛氐?。 宮翎聞言,默了半晌,轉而卻是一臉正色的說道:“就算你看中了他,那也不行。其他人都好,唯獨這個卻是不行?!?/br> “為什么?”姜珠皺眉問道。 宮翎沒有回答。 姜珠見他沉默,很是不滿,可是突然間,她恍然大悟。 “所以他就是那個人?”她顫聲道。 “是?!睂m翎只說了一個字,目光沉凝。 姜珠看著他肅然的樣子,心一瞬沉下。 在宮翎的上輩子里面,她曾經嫁過一個人的,可是一開始說好了一生一世一雙人,到最后,卻是她孤苦一人…… ☆、46|222 之后的一天,姜珠都有些心事重重。 宮翎跟她說起他上輩子關于她的那些事時,她不是沒有反應的,只是都撇開了。她的人生已經改變,這些事情也再不會發生,她犯不著再去深思費神??墒菦]想到,她竟然又遇到了那個人。 她一直對自己的終生大事堅持不妥協,可誰想到原來的自己千挑萬選,最終卻挑到了那樣一樁姻緣。遠嫁他鄉,夫妻反目,子息不在,父母傷亡,孤苦一生……她現在想著,都只覺不堪。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落得如此境地,她是永定侯府的六小姐,再怎么落魄,骨子里都帶著洗不掉的驕傲,所以在宮翎說的時候,她甚至都心生懷疑??墒钱斔龅搅诉@個陳其玉,她卻知道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了。 這個陳其玉,駐北偏將之子,身份不低,而他風度翩翩,溫潤如玉,她只看一眼便怦然心動。 ——這是她對任何人都不曾有過的。 她不知道上一輩子他們是怎么遇到的,可是她知道,如果上一輩子里陳其玉對她示好,而她為了擺脫永定侯府這個泥潭時,她是極有可能遠嫁的。 那么之后的事情也就不用懷疑了。陳其玉許下山盟海誓,他一旦背離諾言,她會留情,卻事不過三,然后便是君若無情我便休。她有底線,不可觸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而一旦底線都被踐踏,那么就是不死不休了。她自詡冷靜不計較,可那也只是基于沒被逼到那么份上。上輩zigong翎偏執,可是她的骨子里又何嘗不是,宮翎偏執的是仇恨,而她偏執的只是那份驕傲。 所以她只要跟陳其玉相遇,那么她的一生就被注定。而如果這一次沒有宮翎在旁,那么她跟他的瓜葛必然就會就此牽扯下。 宮翎雖然財富驚人,可是卻難掩那把玉扇的名貴,他輕飄飄一句“不足為奇”,不過是想杜絕他們再次牽扯的可能。 所以,萬幸嗎? 姜珠前所未有的開始質疑起自己來,她現在依然固守著自己的那份驕傲,那這到底是不是應該?她現在的人生已經被宮翎改變,可是如果她一直這么尖銳,那么以后會不會重蹈覆轍? 姜珠心中郁堵著,然后整個山莊的美景她都無暇顧及。她走了一圈,最后只是把自己整個人泡在仿若白玉的溫泉池水里,仿佛這樣就可以洗去一切,這樣就能獲得一個嶄新的開始。 可是溫泉池水雖好,卻不能久泡,當被告知半個時辰過去后,姜珠不得不站了起來。 外面,夜色已濃,秋意微涼,天上一輪明月高懸。姜珠置身其中,只覺月色下,遠處山巒重重,近處樓閣弄巧,一切美的不像話。兩旁也是蘭桂齊開,十里飄香,姜珠走著,感覺整個人都要超脫世外了。 只是……宮翎在哪? “夫人,大人去了眠月樓,說是今晚睡在那?!焙L牟煅杂^色,回答的及時。 姜珠點點頭,便由她領著往那走去。 眠月樓,白玉山莊第一樓,香木所建,百年芬芳。姜珠遠遠走近,都能聞到一股宜人的芳香。而近處一看,此樓也是飛檐翹角,精巧玲瓏。走進去,卻是格局寬闊,眼前一亮。只見滿地玉色石磚鋪就,四處水晶燈盞無數,耀耀燭火下,滿室生輝。 可是那個人是誰! 當姜珠看到室內坐著的人時,她的心一下滯住了。只見正中琉璃臺前,一人側身而坐,身形修長,一襲白衣勝雪。 陳其玉?他怎么會在這?! 姜珠心神混亂,不知如何是好,而在這時,那人卻突然側身,轉過了頭。璀璨燈火里,那人青絲如瀑,眉目如畫,一雙紅唇卻有如涂脂。如雪白衣映襯下,他盈盈一笑,整個人傾國傾城,顛倒眾生。 姜珠看著他,心卻突然安定下來。 這個人不是陳其玉,而是宮翎。 是不再穿黑衣,而是換上雪衣的宮翎。 除了成親那天他穿著一身紅衣外,她還是第一次看他穿除了黑色以外的衣服。 而他為什么換上雪衣,那是因為她說——“人家白衣勝雪翩翩公子,有什么看不中的?總比你整日穿著黑漆漆的,讓人見著心生抑郁來得好?!?/br> 突然間,她的心像是一下子豁然開朗了,再沒有半點陰霾。姜珠忍不住笑了起來。 宮翎站了起來,神色卻有些窘然,“現在你知道我為什么不穿白色的衣服了?” 當然知道了,他本就男生女相,若是穿著白衣,那就當真能顛倒陰陽讓人雌雄莫辯了。而他總是一身黑衣,只怕也是為了以那沉重之色壓著那份與生俱來的美艷。 心中了然,嘴上卻道:“那你為什么還要穿?” “我自認模樣不遜他人,若是為了衣著而輸了一成,那實在是有點不甘心?!睂m翎卻回得正兒八經,“你既然喜歡看人穿白衣,那么我便只好滿足你了?!?/br> 姜珠聞言,臉上的笑意再也掩飾不住了,“你還真是不要臉?!?/br> …… 是夜,兩人同榻。 白玉床,金絲枕,錦被生香,卻終不如枕邊一人。 前幾日再度落雨,氣溫又將,宮翎又行無恥之事。她癸水又至,半夜腹疼,他借著為她安撫的理由上了床,然后便再沒有下去。不過她也隨他去了。 而現在,倒像是要讓她看個夠似的,他連原來黑色的寢衣都換成了白色,純白若雪,配上安睡的姣好容顏,倒真讓人心生邪念而又不敢生出邪念。 就是沒想到他今晚能這么早睡著。 姜珠突然間有許多話想跟他說,可是見他睡下了,卻也不敢打擾。明日他還要上朝,這里離皇城快馬也有大半個時辰的路,也就是說,明天最晚寅時他就要起來。 姜珠復又躺下,過了一會兒,呼吸漸漸變得均勻。這時,一直睡著的宮翎卻突然睜開了眼。他轉過頭去看了她一眼,又輕輕給她攏好被子,隨即轉過身,遮住了不得讓人發行的一面。 …… 第二天一早,天未亮,宮翎便起來了。之前他每次早起姜珠都毫無察覺,可是這一次他剛動,她卻也跟著睜開了眼睛。 “你要走了么?”她坐起身問道。 “嗯?!睂m翎笑著回道,“時候還早,你再睡吧?!?/br> 說完又道,“今天有官員回京述職,我有些繁忙,今晚應該不過來了,你一個人先在這住著,不用等我?!?/br> “嗯?!边@些話,昨日來時就說過了。 宮翎穿戴好衣服,便開門出去了。姜珠看著他離開,躺回床上,卻半天都沒能再睡著,隔了半晌,干脆穿起衣服走了出去。 山間霧重,空氣清寒,出去的路上只剩下一個黑影,倒是一下就走遠了。 昨日來時是說讓她暫且一個人住在山莊驅驅體寒的,當時也沒覺得怎么著,怎么現在竟有些不舍了。 姜珠一瞬不瞬的盯著山路,直到再也看不見什么。 …… 這一日,山間美景無數,樂趣無數,寶紋等人游玩的不亦樂乎,姜珠卻有些興致索然。不過等看到她們玩得喜笑顏開時,卻又猛然回神,覺得自己是鬼迷心竅了。 就算不舍宮翎,又何必魂不守舍,來日方長,以后她一個人過的時候應該多著呢。 宮翎讓她無聊可以請些人來這玩耍,她倒不如想想應該請些誰。 姜珠這么想著,也就漸漸分了心,也就慢慢打起了精神。 …… 京城內,宮翎的確是忙個不停。一上午都在宮里陪著皇上商議朝中大事,一下午又要忙于監察司的諸多要務,等到傍晚都不停歇。而不知怎么的,就算他今日不得半點空閑,他的心中始終有一絲微妙的不安,然后時不時的擾亂他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