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方善水抓著車門定了定身,直接往自己手臂上貼了張符,然后掙著鎖鏈進車子把里面的幾個非法乘客都揪了出來,包括正從副駕駛座上飄向司機張的“一只手”,都被方善水搓巴搓巴一起扔到鎖鏈上。 終于,勒在方善水手臂上的鎖鏈脫離了,改而纏住那些想要逃散的鬼影子,把那群嗷嗷叫的鬼影子一點點地,拖進黑暗中。 一時間,鬼嚎遍野,讓人聞之欲狂。 只是拖走了鬼影子們,那高大的白影還是沒有離開,仍舊站在那里,審視著方善水三人。 此時方善水三人都被陰氣糾纏,白影似乎有點分不清哪個是人哪個是鬼,他身邊的鎖鏈咔咔響動著。 司機張冷汗直冒:“大師,他怎么還不走???我們要怎么辦?” 方善水:“他在考慮要不要把我們三人一起拖走?!?/br> 司機張抱屈:“怎么這樣?我是活人??!” 方善水淡然道:“沒關系,還有后招?!?/br> 司機張雙目一亮,但很快傻了眼,張口結舌。 只見方善水從挎包里掏出一疊紙錢來,朝白影處拱了拱手:“離久回鄉,麻煩大哥行個方便?!?/br> 揚手揮灑,白花花的紙片頓時紛紛揚揚,漫天飛舞。 · 方善水的包并不很大,他們下了車一路走一路撒紙錢,紙錢一落地就會燃起綠油油的火焰,然后消失不見。 身后那飄乎乎的白影始終不遠不近地綴在身后,咔咔的鎖鏈聲不時響起。 眼見著紙錢就要燒完了,終于,方善水三人也進了道觀,白影停在了道觀外的牌坊前,沒有再跟進來,只是看著三人走遠。 司機張緊緊地跟著方善水,時不時左一回頭右一回頭,就怕那亂抓活人的要命欽差再跟上來。 “你肩上頭上的三把火都熄了,先進廟里拜拜吧,先住一晚,等天亮再走?!狈缴扑o司機張指了方向。 司機張忙不跌答應:“好好好?!ゴ髱?,你去哪?” “我要先送師父去休息?!?/br> 司機張哭喪著臉:“我跟著你行嗎?我一個人害怕?!?/br> “你跟著我才有問題,廟里有祖師爺們陪著你,不會有事。去吧,這張符拿著,我一會兒來找你?!狈缴扑疄榉浪緳C張再糾纏,索性扔了張符給司機張。 司機張低頭看了看符,再抬頭就沒看見方善水了,一道道陰風吹過,司機張拔腿就往方善水指點的廟堂沖去。 · 點燃火把進了后山石洞深處,方善水見到了方元清所說的棺木,立在八塊倒栽著的三角錐石正中。 松開方元清冰冷的手臂,方善水把火把插在墻壁一個小坑洞里,上前去推棺木蓋子。 回過頭,看著沒有人扶持就站在那里不動的師父,方善水聲音微啞地說出方元清早先交待他的話,“師父,到家了,小心門檻?!?/br> 聽到方善水的這句話,方元清仿佛被啟動了開關的機器人,僵硬地一步步走了過來,并很成功地伸出腿自己邁進了棺材里。 當方元清完全站進棺材時,他僵硬的身體突然一軟,隨即正正好好地睡倒在棺材里。 倒下時方元清頭上的斗笠已經掉到了一旁,此時棺材里方元清的臉色,并沒有方善水想象中的冰冷死白,反而紅潤帶光,栩栩如生,連他僵硬的手臂也開始軟化,仿佛人真的只是睡著了一樣。 方善水不知道方元清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卻知道,窮他一生,都再難聽到師父對他說上一句話。 隨著山腳下的一聲雞鳴響起,方善水不得不合上了棺木。 手臂擦凈眼眶,淚水還是會掉下來,方善水在方元清的棺木前長跪不起。 · 三天過去了,早在那天早晨送走了司機張后,終于方善水又把第二個債主——那只黑貓,給送走了。 整個青越山就剩下方善水一個。 不用再給那只黑貓釣魚燒烤,昨日買的公雞都還生龍活虎等著被上貢,做完早課清閑下來的方善水,終于想起了師父所說的秘典。 到了師父臥房,在床下搗鼓了一番,終于從磚頭下扒拉出了一個油紙包,挺沉的,跟裝了四五塊磚頭似的。 油紙包里是一個跟大字典差不多厚的鐵皮書,里面的書頁不知是用什么做了,滑溜溜地跟上好的錦緞絹綢一般,只是又像紙張那樣薄中有硬,棱角分明。 方善水研究了一會,終于看出書頁上微草的篆體,寫的是“煉尸大典”四個字。 早上的時間過得很快,就在方善水沉浸書中世界時悄悄流逝。 索性方善水還沒有忘記方元清的交待,每日正午時淋雞血澆灌棺木旁的八塊錐石。 方善水走在去山洞的路上,心神還沉浸在那本《煉尸大典》中有些拔不出來。 他們的祖師方簡,上御元妙真人,竟是個勞什子的邪魔外道,方善水想想他天天詠誦的道家經典,頗有股掛羊頭賣狗rou的異感。 方簡,偶得御神教殘缺傳承,頗得了一些手段。 御神教不知是哪里的教派,很有一些匪夷所思的神鬼手段,據煉尸大典記載,教內一些大能竟有移山倒海通天徹地的本事,不知是真是假,不過方氏歷代倒是信以為真了??上Х胶喫玫臍埲眰鞒兄胁]有修煉秘籍,且他天分不夠,終生未能修出什么名堂來。 方簡只能在塵世間裝神弄鬼糊口百年,唏噓一下未到家的氣運?;畹揭话傥迨藲q,卒。 至于方簡之后,就更不行了,除了一本煉尸大典,御神教留下的三瓜兩棗,早被方簡用光了。不過也正是靠著這一本煉尸大典,方氏竟逐漸將趕尸生意發展壯大,也算得了一門世代營生的手藝。 這本秘典,是方氏一族一脈嫡傳下來,如今傳到方元清這一代,方元清無兒無女,只半路收養了方善水這一個徒弟送終。 方元清沒有對方善水說起過這種事,方善水一直以為道士要一心向道不能成婚,還曾奇怪過怎么祖師們都是姓方的。 再加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方善水今天真是頗有點三觀顛覆的荒唐感。 提著一只昂頭挺胸的公雞,方善水走進后山山洞里。 方善水神色復雜地看著山洞中的棺木。 御神教,名字起的倒好,其實不過是御尸教而已,煉尸成兵,攻伐異己。 煉尸大典中的字都是古繁體篆字,因為師父教過,方善水看起來倒不嫌艱澀。 兼之書中圖文并茂,解釋詳細,方善水倒是弄懂了不少一直困惑的問題。 尤其是,師父遺言的指示。 以前方元清和方善水說起過八門鎖魂陣,但并沒有說得太詳細,方善水只知道是害人的玩意,如今看了煉尸大典的記載,發現那是其中材料最簡單,同時也是最粗暴惡毒的幾個煉尸陣之一。 把將死未死之人生魂入棺,日日受陰尸之氣污染,烈烈陽火焚燒,折磨七七四十九日,魂不散者,埋地下千日,可成銅甲尸將;萬日,可成金甲尸王;十萬日,成旱魃! 如果埋入之所靈氣十足,有可能鍛成活尸之體。 這種煉尸之法下,九成生魂都會被燒得魂飛魄散,只有一成怨恨或執念非常深的厲鬼能熬過來。 方善水想起這幾年,師父總是花大力氣尋找一些稀奇古怪的材料和生物,然后收獲甚微,那些材料很多是沒有人聽說過的,而有聽說過也基本是絕跡已久的。 如今想來,師父是沒辦法湊齊一些安全些的煉陣材料,才不得不鋌而走險。 很久前,方善水曾在方元清的手札看到過一句感嘆——吾道何以為繼? 只是沒想到,這句話竟成了師父的執念。 方善水一手按在臉上的半邊面具,看著方元清躺著的那具棺木,恍惚間仿佛聽到了師父痛苦掙扎的慘叫聲,而他,正是那個陷師父于此的儈子手。 半晌,方善水還是放下了手,他恢復面無表情開始認真執行師父的交待,每日以新鮮的活雞血澆灌八塊錐石,一絲不茍。 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有些人縱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辭。 方善水縱使不忍,也不能讓師父半生的想望毀在自己手上。 方善水知道,師父就是相信他不會,才會如此間接地告訴他真相。 至于為什么告訴他? 方善水淋完雞血,將不再掙扎的死雞放在一邊,跪在棺外磕了三個響頭。 “師父,無論你做什么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你都是我師父;既然你已經走上你要走的路,我只能希望你堅持到底。我會等你的師父,希望在我有生之年,我們師徒能有再聚之日。方善水永遠是你徒弟?!?/br> 方善水想了想后有點好笑地說:“難得見師父這么扭扭捏捏的,還用這么迂回的方式告知我。師父該不會是在害怕變成非人類后,我就不要你了,真是……誰?” 方善水突然聽到一陣響動,附近倒是沒人,那聲響好像是從外面傳來的,方善水趕忙爬起來跑出去了。 方善水出去了,山洞無人了。 這沒有絲毫光線照進來的山洞,在燈火被方善水帶走之后理應恢復黑暗的,但卻不是,山洞里還有著微光閃耀。 仔細看去,發光的竟是那些淋了雞血的錐石!那些雞血就好像會流動的巖漿一般,光彩熠熠,在有限范圍內流動著,閃爍著,剛剛在燈光下看著不顯,如今陷入黑暗反而襯出了它的異樣。 黑暗的山洞中,八塊流光溢彩的錐石,映襯著好像在發光的一具棺木。 安靜無聲。 ☆、第四章 財動人 方善水趕到前院時,發現有不少生人正走進道觀,人物很多樣化,有一副農民打扮的,有穿西裝打領帶的,甚至還有穿著土黃色傳統道袍的。 他們一行人對著青越觀指指點點品頭論足,直到看到方善水,才停下。 那個農民是山下懷云鎮的鎮民,他是認識方善水的,看到方善水來,很高興地和方善水打招呼,“方小哥,你和你師父回來了?正好這些京里來的大人物有事找你們。是好事啊,我們懷云鎮的大好事?!?/br> 跟著鎮民來的兩人,見到方善水倒是有些詫異。他們前段時間就來此地偵查過了,雖然聽說此道觀里有兩個道士駐扎,但一直沒見到人,打聽過是去外地做生意了,也就不在意了,沒想到這會兒會見到。 “小友你好,我是國家道協這次派來維護道文化古跡的安慧,你可以叫我安道友,我身邊這位是國土開發局的李安先生?!秉S袍的年輕道士笑瞇瞇的看起來很和善,他向方善水自我介紹的同時,中規中矩地沖方善水做了個道揖。 方善水不太擅長和陌生人打交道,他站在樟樹的綠蔭下看著來路不明的幾人,打量了半天,都把人笑臉給晾僵了,才慢吞吞的問了句,“何事?” “好事啊好事,什么旅游業,什么文化經濟,我我說不清楚,他們說,他們說?!甭犃朔缴扑畣栐?,鎮民第一個跳出來說話,只是支吾了半天也說不清楚,索性把安道長給推了出來。 安道長一笑,“是這樣的,因為發現了這座年代久遠保存完整的道觀,國家道協準備聯手國土開發局發展此地旅游業,以這里的青越觀為基點,弘揚我國傳統道家文化,帶動這一片的地區的經濟文化發展。我是負責這次事物的特派人員,因為調查人員說這里是空觀,所以協會本是派我來任此觀觀主管理青越觀。當然如果你師父在,此事我們可以再商量具體解決辦法?!?/br> 方善水:“你可以和我商量?!?/br> 安道長頓了下:“呃,那小道友你的意見如何?” “我拒絕?!?/br> 安道長的微笑再次僵了下,連道友都不叫了,直接道:“小弟弟,你還是叫你家大人來吧,這事你是做不了主的。對了你幾歲了?還未成年吧,現在的你應該去學校學習才對?!?/br> 旁邊推眼鏡的李安也插了一句:“這是于民于己都有好處的事,應當慎重考慮?!?/br> “我師父前幾日去世了,如今我是青越觀的觀主,我成年了,19歲。還有,我慎重考慮過了,我拒絕?!狈缴扑畱B度很認真。 “呵呵?!卑驳篱L。 “呵呵?!崩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