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他繼續摸索著,然后抓住了一支筆。工人即刻將一張白紙放到他面前。 白錦恒在上面寫:查,何美琪的死。 字跡凌亂得幾乎無法辨識,但米恩已經從幾個關鍵的字眼上猜到了白錦恒的意思。 她沉默一陣,忽然握住了白錦恒的手,在他的手心上寫下了一個:好。 白錦恒忽然想起被抽空了所有氣力的木頭人,頹然地坐在沙發上。從米恩的角度看去,這一刻的白錦恒顯得格外的木然又死氣沉沉。 像一座被殘酷的現實埋葬了所有生氣的活墓碑。 米恩別過頭,不忍再看。 白家的別墅里瞬間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一直到白沫先從大門外走進來,米恩才跟著他走進了書房。 白沫先讓她關了門,說,“有彭青的消息了嗎?” 米恩說,“我懷疑他在秋波弄里?!?/br> 白沫先沉吟一陣,說,“找個人跟著顧眉生,他多半會在顧眉生會去的地方出現?!?/br> 米恩頷首,“好的?!?/br> 白沫先又對她說,“顧鴻華的這個女兒可不簡單,你覺得呢?” 米恩垂眸不語,心中卻早已經將白錦恒的遭遇算在了顧眉生的頭上。 白沫先看著她,說,“你可別動她?!?/br> 米恩抬頭,眼中有不解,不明,更有不甘。 白沫先走到書桌前坐了下來,手放在桌案上的一本攤開著的詩集上,看似漫不經心地敲擊著。 米恩隨意地看了一眼。 那上面寫著什么呢?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米恩心中震驚,抬頭看向白沫先時,卻見他的神色毫無波動,完全看不出半點的端倪。 白沫先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他沒有顧鴻華虛有其表的儒雅,他一向做派西化,他更是不會有閑情逸致去看這些于生意毫無作用的唐詩宋詞。 他為什么突然看《長恨歌》? 他…… 米恩看著他,終究是沒有忍住,“白先生,你……?” 白沫先像是已經知道米恩想要問什么。他說,“我年輕的時候,榮城還沒有現在的繁華?!?/br> “但彼時,整個榮城的人都知道,榮城有三姝:一是張家的小女兒張小曼:貌若芙蓉,個性溫和,腹有詩書,氣質天然得好?!?/br> “第二個是從小生活在欒家的寧茴,她早已于十幾年前隨著欒家人移民美國,你大約是沒聽過的?!?/br> “第三個,則是外交官蔣勛的大女兒,我如今的妻子?!?/br> “對于當時的榮城男人來說,能娶到這三個女子,不僅是幸運,更是身為一個男人最有成就感的事之一?!?/br> 米恩靜靜聽著,她依舊聽不明白這與顧眉生究竟有什么關系。 他說:“多年前,男人們都癡迷于張小曼的美麗溫婉,蔣梨的聰明迷人?!?/br> 那是因為彼時在榮城,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個顧眉生這樣的女子。 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如白沫先這樣什么都已經擁有的成功男人,他如果真的對一個女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和欲望,是不會去顧慮年齡和世俗眼光的。 白沫先看著米恩,說,“我不需要你明白,我只需要你記?。耗憧梢越o顧眉生一些小小的教訓,但不許動她?!?/br> 白沫先與米恩一起離開白家之后,他沒有急著去公司,而是去了一個位置隱秘的私人住宅區。 他并不常來,白沫先如大部分的成功男子一樣,重色,但并不過度地沉迷其中,且又對女色有著某種程度的挑剔。 白沫先喜歡樣貌艷麗的女子。他曾經喜歡過年輕時的張小曼,但又覺得張小曼性子太軟,日久天長下來難免會覺得無趣。更何況,彼時,張小曼與欒傾待的事全城皆知。 一直到25年前,白沫先覺得自己身邊需要有一個既可以帶出去見人,又可以對他的事業有幫助的女子來當自己的妻子,為自己繁衍后代。他挑來挑去,覺得沒有比蔣梨更合適的人選了。 于是,他們結了婚。他成了蔣家的女婿,蔣梨則成了人人羨慕的白太太。 他們彼此利用。無關情愛,但至少曾經有一度,兩個人的身體是契合的,是彼此需要,如膠似漆的。 再后來,白沫先在榮城的地位越來越高。他的身份已經不容許他再做出太過不入流的事情來。 于是,有一些想要拍他馬屁的人專門為白沫先找了這個地方,他們送給他一些身份簡單,干凈,樣貌美麗又素質極高的女人。 這些女人,像是白沫先豢養的寵物。 她們滿足了白沫先的虛榮,欲望,卻又能令蔣梨免于某種不必要的尷尬。她們使白家始終保持著一種流于表面卻極難打破的平和。 白沫先走進公寓,裝修奢華的套房里極安靜,臥室里傳來嘩嘩的流水聲,他坐在門口抽煙,隱約能看到磨砂的玻璃淋浴房里那個曼妙的女人身形。 他將手里的雪茄擱在煙缸旁,脫下身上的神色西裝,動作篤定地解開脖子上的領帶。 然后,他看到一個身穿著rou粉色絲綢浴袍的女子渾身濕漉漉地從浴室里走出來。 她的雙眼上淋了水珠,腮邊也有絲絲水珠順著脖子緩緩流至浴袍之中。性感又妖嬈。 白沫先瞇眸看著她,他說:“我想,我是認得你的?!?/br> 秦婉如緊張得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紊亂的心跳聲。她雙手摸著松垮的浴袍領口,說,“白先生,我是鴻云集團的媒體顧問?!?/br> 白沫先輕挑了眉,“看來,顧鴻華給你的薪資喂不飽你?!?/br> 秦婉如搖搖頭,她說,“是白太太叫我來的,她對我有恩,我不敢拒絕?!?/br> 白沫先懂了,他揚了揚手,對秦婉如說,“去換衣服吧?!?/br> 秦婉如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卻沒說什么,轉身走進了房間。十分鐘后,她穿戴整齊重新走出來,雙手放在身前,姿態謙卑,“白先生?!?/br> 白沫先又重新夾起了雪茄,“年輕女子的資本從來不多,你今天能站在我面前,而不是躺在床上。說說吧,說說你的資本?!?/br> 秦婉如輕輕咬著唇,她說,“我是白太太很久前就放在鴻云集團里的棋子。整個公司,除了蘇棠和陳越,就屬我對里面的情況最熟悉了?!?/br> 白沫先慢慢地抽著煙,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我不是靠女人發財的男人?!?/br> 秦婉如慢慢地皺了眉。白沫先的反應與她預期的完全不同,她一時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他。 白沫先這時又開口,“顧鴻華的幾個子女,你跟誰最熟?” 秦婉如說,“當然是眉生?!?/br> 白沫先輕輕頷首,指了指他身邊的空位,說,“坐下,慢慢說?!?/br> 秦婉如有些懵了。她不敢坐,她遲疑地問道,“白先生,您讓我說什么?說顧家人的事情嗎?顧子墨兄弟還是顧眉生呢?” 白沫先淡淡掃她一眼。 秦婉如忽然就懂了,她輕聲道,“眉生是個心思很縝密的女子,您別看她年紀小,她……” 白沫先忽然開口打斷了秦婉如,他說,“她也快17了吧,大女孩了,都讀大學,也懂得男女情愛了,怎么還小呢?” 秦婉如一怔,隨即道,“是。您說的是?!?/br> 白沫先問她,“顧鴻華很寶貝這個女兒?” “是?!鼻赝袢缦肫痤櫭忌谇锊ㄅ锼鶕碛械囊磺?,她說,“顧鴻華把最好的都給了她。吃穿住行,都是極好的?!?/br> 白沫先又問她,“你跟她走得很近?近到什么程度呢?” “這……”秦婉如想了想,她說,“我對她的喜好也是比較了解的,但今年春節之后,眉生像是忽然間變了個人,她對人的防備和戒心很強,不大合群,不輕易會相信別人?!?/br> 白沫先輕輕頷首,他對秦婉如說,“照理,你進了這個門,卻懷了別的目的,你說說看,我該怎么安置你呢?” “放了你?”他慢慢道,“還是把你退給白太太?” 秦婉如聞言,心中大驚,她懼怕地吞咽了一口口水,說,“白先生,您千萬別讓白太太知道今天的事,我……” 她望著白沫先,說,“無論您想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只請你別讓我……”秦婉如想起之前與顧禮墨的事情,仍覺心有余悸,話語說到嗓子口,忽然就哽咽了。 白沫先看著她,面色是溫和的。他說,“用你自己,換個人吧?!?/br> “這人如果能令我滿意了,我自然就愿意保你的周全了?!?/br> ☆、要么你死,要么我活 白沫先從公寓走出來,剛坐上車就接到了別墅里的電話,“白先生,不好了!” 白沫先面色陰沉的厲害,對司機說,“回家。即刻?!?/br> 蔣梨比白沫先回去的更早,她親眼看到了白錦恒躺在他的大床上,血從他的身下一直蔓延至白色床單的每一個角落。 蔣梨望著那刺眼的紅色,只覺得一陣陣的暈眩。她在白錦恒的門口站了許久,才走到床邊。 蔣梨抱起兒子,他身上的血染上了她翠青色的華服,“恒兒,別怕。媽帶你去醫院?!?/br> 白錦恒死了。右手腕上被劃開了一道極深的傷痕,血液從他的身體里一點點地流盡。 蔣梨在腦子里不停地想象著:他當時也許曾經想過要求救;也許他后悔了,不想死了,可是口中說不了話;他也許想要再睜眼看一看這個世界,但是他瞎了。 蔣梨抱著白錦恒,心中悲慟成殤,口中有極絕望的低啞嘶叫聲傳出,“不!” 她蔣梨的兒子,怎么能死得這么的窩囊?! 白沫先出來的時候,白錦恒蓋著白布的尸體正巧從他的房間里被抬出來。 兩個抬尸體的人看到白沫先,停了下來,“白先生,您要再看貴公子最后一眼嗎?” 白沫先的手已經觸到了白布,卻終究沒有掀開來再看白錦恒一眼。他揚手,說,“讓他走得有尊嚴一點吧。誰都不許揭開白布?!?/br> “好的?!?/br> 蔣梨是被工人扶著從白錦恒的房間走出來。白沫先走到她面前,揚手就是一個巴掌。 蔣梨吃痛,反手又還了白沫先一記耳光。 白沫先一把掐住蔣梨的脖子,“我讓你看著兒子,你就是這么看的?!” 蔣梨不甘示弱,抬腳去踢白沫先的大腿根部,“白沫先,我沒了兒子,你也別想好過!” 家里的工人見這對夫妻竟然撕破臉打了起來,紛紛退開。 窗外,有道黑色身影隱藏在墻角處,沉默地望著白家別墅里發生的一切。一直到別墅外的人與車都走得差不多之后,他才走出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