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挺好。 這一次的臉色,總算不是沖著張小曼了。 她想起顧鴻華之前對自己說做人要有容人之量。 嗯,她要在現場好好觀摩一下,看看他自己是怎么做到這四個字的。 顧鴻華食不知味地喝了幾口粥,放下餐具,瞪了眼坐在一旁瑟瑟發抖的顧希顏,“我原以為,你的母親死了,你總算是懂事乖巧。我還在白沫先面前擲地有聲,說我的小女兒是多么地潔身自好?!?/br> “你就是這樣給我漲臉的?!” 顧希顏被他嚇得突然打起嗝來,一個接一個,混著啜泣聲,一抽一抽,在寂靜的飯廳里顯得格外的刺耳。 她不服,指著一旁事不關己的顧眉生,“爸……爸爸,都……都是她……!” 張小曼一聽,望著顧希顏,冷冷開口道,“何美琪平時就是這樣教育你的?自己的事件件都要賴在別人身上?眉生怎么你了?” 她說著,放下碗筷,“你今天就一件件說出來。若真是眉生苛待了你,我叫她給你道歉?!?/br> “可你若是在這里隨意胡謅,我想,我也該代你死去的母親好好教教你為人處事的道理了?!?/br> 顧子墨這時抬頭看了張小曼一眼,說,“您是家里的女主人,希顏這么小死了生母,您可曾安慰過她一句?” 他說著,語氣微緩,“您也別多心,我沒有對您不滿的意思。只不過請您換位思考。再者,我母親畢竟已故,您是有涵養之人,直呼一個人去世之人的名字,也不大好?!?/br> 張小曼被他一頓編排,倒也不惱,反而氣定神閑看向顧云禮,似笑非笑,“顧子墨好口才?!?/br> 顧云禮瞇眸看她一眼,懂了。臉色越發顯得不好了。他瞪了眼顧子墨,“你一個晚輩,在餐桌上如此對小曼出言無禮,簡直不知所謂。再有一次,你們統統給我從秋波弄滾出去?!?/br> 顧子墨表情疏淡地站起身,“沒有下次了。我們今天就搬走?!彼f完,起身拉起顧希顏就要離開。 顧眉生好不容易把顧希顏弄回秋波弄,又豈能輕易讓他帶走。她當下便起身,道,“你要把希顏帶去哪?出了這樣的丑事,你讓她再出門,豈不是要她的命?” 她說完,看向顧鴻華,說,“爸爸,還是讓希顏留在秋波弄吧?!?/br> 顧鴻華點頭。 顧子墨瞇眸無聲看了一會兒顧眉生,再沒說什么,走了出去。 顧眉生轉眸看向身邊的顧希顏,她還在不停地打著嗝,臉上杏花帶雨,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顧眉生淺笑欣賞著她的表情,眼中卻是漫漫不見盡頭的肅殺之氣。 * 下午三四點的光景,草色煙光,榮城的仲夏,有種說不出的美。 張小曼坐在茶館里,目光隨著身邊的茶藝師的一雙巧手來回地動著。茶香繚繞間,她聽到了一陣極有規律的腳步聲,抬起頭,眼中已經泛起集結了多年無法散去的怨。 欒傾待看到了,腳步踟躕在原地,良久不動。 張小曼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腥幻靼?,今天約了她的根本不是蘇棠,而是欒傾待。 她忽然間沒有再繼續坐下去的興致,拎起包,打算離開。 欒傾待凝著她,就在想要伸手拉住她的前一秒,張小曼冷冷抬眸看了他一眼。 欒傾待再不敢輕易去觸碰她了。他沉默跟在張小曼身后,走出了茶館。 一條極長的步行街,人潮如織。張小曼在前面走得極優雅,39歲的女人卻照樣還是能得到許多行人的駐目禮。 欒傾待癡迷地看著她,心都被糾得疼了。 他認識的張小曼,不是這樣的。 步行街的盡頭,有輛黑色的豪華座駕正在等著她。司機上前替她打開車門,“太太?!?/br> 司機看著張小曼坐上車,正要繞到另外一邊去開車,卻見一個人影快速地坐進了駕駛座,然后飛快地將車子駛離了原地。 司機站在原地足足楞了十幾秒才反應過來,連忙拿出電話,撥通了陳越的電話,“剛才有個男人,開車把太太帶走了?!?/br> 黑色轎車里,張小曼眸光復雜地望著駕駛座里的男人,“打擾我的生活是你的愛好?” 欒傾待聞言,笑了起來,從后視鏡中看她一眼,“打擾這兩字用的挺好?!?/br> 張小曼看著他,怔仲半天,然后一把拉下了前后座位之間的隔板。 這人一如既往的可惡。眼不見為凈。 欒傾待見狀,臉上笑意更深。對嘛,這才是他熟悉的張小曼。 鴻云集團里,顧鴻華原本正在與各大股東進行著視頻會議,聽到陳越匆匆來報說張小曼被一個男人開著車帶走了。 他倏地起身,卻不小心扯斷了一旁的電線,投影儀突然斷了電源,茲茲響了兩聲,瞬間暗了下去。 蘇棠及時走上前,“顧先生,沒事吧?” 顧鴻華冷聲吩咐陳越,“打太太的電話?!?/br> “打過了,無法接通?!?/br> “接著打?!鳖欨櫲A說,“打到接通為止?!?/br> 欒傾待開車帶著張小曼去了海邊。 車子停在停車場里,欒傾待開了車門,對她說,“下車?!?/br> 張小曼卻徑直坐在車子里,不動。連一個眼神都不往他臉上看。 欒傾待看著她,“小曼?!?/br> 張小曼望著前面的擋風玻璃,說,“你要是看夠了,麻煩送我回去?!?/br> “那你今天就別回去了?!睓鑳A待說。 張小曼這才看向他,“你要是有花癡癥,該去精神病院?!?/br> 欒傾待凝著她,“小曼?!?/br> 張小曼臉上泛著諷刺,“你還是叫我一聲顧太太吧,我都已經結婚17年了,女兒都快16歲了。欒先生,有些稱謂是禮數,不能省的?!?/br> 欒傾待再說不出任何話了,他沉默地站起身,走了很長一段距離,一直走到海灘邊。海風肆意地吹在他淺灰色的襯衫上。 張小曼遠遠地望著他,怎么看怎么都覺得這個人不過是她日消夜長間一點點磨出來的幻影。 真實的那個欒傾待,早已經與她的青春一起,散落在了回憶之中。時光是無法重頭來過的。所以同樣的,欒傾待也不該回來。 如此想著,張小曼從后座上坐進了駕駛座,發動車子,調頭離開了海邊。 身后,那個人依舊還在海風中肆意地晃動著她的雙眼。 張小曼收回目光。心想,這世上再深刻的情感,也不會深得過時間的溝壑。 車子從海邊駛回秋波弄,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 一路上,張小曼就在想,欒傾待回榮城的事,顧鴻華早已經知道了吧? 今天欒傾待突然出現,帶著她離開的事,也已經有人向他匯報過了吧? 這一次,他又打算用何種面目來控訴她的絕情和冷漠呢? 張小曼這樣想著,忽然就覺得好奇起來了。 顧鴻華是從來不會當著她的面發火的。那他通常都怎么宣泄自己的怒意呢? 張小曼走進水上居的時候,果然就看到了正襟危坐在她的門口的顧鴻華。 他靜靜盯著她,“回來了。去了哪里呢?” 張小曼看著他,“海邊?!?/br> “一個人?” 張小曼笑了,對顧鴻華說,“不,還有欒傾待呢。你不知道他回來嗎?報紙上都登了,不是嗎?” “說不定明天報紙上還會登我與欒傾待一起出現在海邊的照片呢?!睆埿÷f,“到那時,你也打算假裝不知道?” 顧鴻華望著她,只覺得心肝脾肺腎,統統都被她氣出毛病來了。他站在那里,半天都沒說出口一句話。 良久后,他望著張小曼,忽然道,“你這是在故意激怒我?” 張小曼整理外套的動作停了停,“你顧鴻華又怎么會是我能輕易激怒的呢?!?/br> 顧鴻華揚眉,“你會關心我的情緒了?” 張小曼不說話了。人到中年的男人原來都有幻想癥。 那天夜里,顧鴻華執意留在了水上居。 張小曼為此還差點與他爭吵了起來??墒穷欨櫲A淡淡說,“你若真能對我生氣,也是好的?!?/br> 她胸中涌起的怒意一下子就滅了。拿了枕頭和被子出門去了顧眉生的房間。 離開時,她說,“整個秋波弄都是你的。你要是肯點頭離婚,我是很樂意把地方都騰出來給你的?!?/br> 顧鴻華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她再一次離開自己的視線。 張小曼走后,他取出電話,“讓欒家人都消失在榮城。欒傾待,還有那個意圖想要染指我女兒的欒亦然?!?/br> * 晚上9:30,張小曼抱著枕被來到顧眉生房里的時候,見里面一片漆黑時,心中就泛起了幾絲奇怪。 顧眉生若在屋子里,總是喜歡將每個房間的燈都打開。 這么晚了,難道她還沒回來? 她走過去,還沒走到門口,就被人突然拉住了。張小曼嚇了一跳,轉身,“眉生?” 顧眉生朝著母親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后拉著她穿過梨花園,去了旁邊的一個露天茶桌。 張小曼將手里的東西放下,望著女兒,“你這是做什么?” 天邊有焰火璀璨,時明時暗地照在顧眉生的臉上。她走到茶桌旁坐下,“mama,顧子墨要殺我們?!?/br> 張小曼眉心皺了,看著顧眉生,“他不敢?!?/br> 顧眉生拿出一個小如手指的紅外線燈,照在自己房間的墻上。沿著墻角的一圈在紅色燈下泛著灰色的光澤。 “那是汽油?!彼f。 張小曼倏地站起身,“我們去找你父親?!?/br> 顧眉生抬頭看著她,“mama,沒用的。這么多年,您還不清楚爸爸的個性嗎?無論是秋波弄里的人還是福佑公館的人,他從來都只是出了事再去拼命掩蓋。再說了,爸爸能護我們一次,還能護我們一輩子吧?” 顧眉生抬起頭,望著天邊的焰火,“在秋波弄里,我們只能靠自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