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像顧眉生這樣的一個女孩,無論走到哪里都注定會成為眾人焦點。 錦繡歲月中,她的美好優秀豐潤了眾多世俗看客的眼???,又有誰能來溫暖她的心呢? 午后花開明媚的時光里,顧眉生在這個男人的眼中讀到了那份不甚明顯的慈悲??占鸥珊粤嗽S久的心在他魅惑生色的目光里就這樣一點點被濕潤。 白錦恒離開餐廳的時候,看到了顧眉生臉上那一抹他從來不曾見到過的柔軟。心仿佛像是大熱天里吞了一口碳,郁結憋悶得令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走出餐廳,陽光就這樣肆無忌憚地照進他的眼睛里,刺目中帶著微疼。白錦恒戴上墨鏡,轉身透過玻璃又看了眼里面的顧眉生,這才與幾個朋友結伴離去。 一路上,朋友一直在說著旅行的打算和計劃。見白錦恒一直沉悶不語,朋友問他,“你不準備出去玩嗎?” 白錦恒雙手插入口袋中,“不知道去哪?!?/br> 春光正盛。就連透明空氣也好似染上了七彩炫光,混雜著白錦恒心中不知名的煩躁。如此明媚的天氣,令他的壞心情無處宣泄,只得將其隱匿在這無邊春色中。 云層仿佛被陽光逼得很低,白錦恒的腦子里滿滿皆是顧眉生的影子。 顧白兩家是世交。他與顧眉生差了三歲,說不清是什么時候認識的。在白錦恒心里,他和顧眉生一出生就已經熟知。 在顧希顏總是追在他身后喚著“錦哥哥”的時光里,顧眉生卻連一聲哥哥都不曾叫過他。她總是連名帶姓地喚他“白錦恒?!?/br> 小時候,男生喜歡一個女生的方式通常是欺負她。許多次,白錦恒會與顧禮墨和顧子墨兩兄弟一起欺負她。 在她的書包里放螞蚱,故意踩臟她新穿的白球鞋,拉她的頭發。顧眉生從小到大都太清冷了,白錦恒很想看看她哭起來究竟是什么模樣。 可顧眉生從不在他面前哭。事實上,她從不在任何一個欺負她的人面前哭。 顧眉生小小年紀,卻是個情緒管理的高手。 記得有一次,他無意聽到顧眉生對秦婉如說,“我外婆說,一個女孩真摯的笑或是放肆的哭,都該留給真正疼惜自己的人?!?/br> 白錦恒彼時心尖一疼。所以,他不是她心中認為那個會疼惜她的人嗎? 可他轉念一想,顧眉生還那樣小,未必能夠懂得情感的深奧和玄妙。她還無法懂得他的心思吧? 雖然她還不曾在他面前釋放過喜悲笑淚,但也沒有別人,不是嗎? 可今天看來,原來她不是不懂他,而是從來不愿意去懂。 她望著那男人時眼中的那抹柔軟,看在白錦恒眼中,竟燎原成了一種足以深深戳痛他心臟的利器。 白錦恒想:他渴望了多年的女孩,他還沒有機會得到她的點滴美好,其他男人又憑什么得到? 那日之后,顧眉生便時時收到來自白錦恒送的禮物。白錦恒是個有心思的男人,他送的東西亦很講究。 知道顧眉生從小練習大提琴,他便送了她一套名家定制的琴弦。 知道顧眉生喜歡定期在網上下載新的電子書籍,白錦恒會提前都替她訂好。 禮雖然都不重,卻著實能看出他待女孩的那份心思。 而這樣的薄禮,白錦恒知道顧眉生也找不到退還給他的理由。 顧眉生的確沒有將他送來的東西退回去,而是隨手堆放在了房間的一角。 一日周末,顧希顏來找她,走進房間一眼便看到了那些精美的禮盒。顧希顏隨手拿起一個禮盒一看,竟都是白錦恒送的!且幾乎堆了一座小山那般高! 她將禮盒輕輕放回原處,走出房間,往不遠處的秋千走去。 顧希顏坐在梨樹下,臉上無怒,無惱,無恨。她生而卑微,一出世便已經烙上了私生女的頭銜。 她渴望的一切都是屬于顧眉生的。白錦恒送些禮物給顧眉生,她又有什么好氣的呢。 顧希顏揚起臉,唇角上揚,似在笑。 顧眉生站在遠處望著她。廊外綠意潑灑了滿眼。 那一刻,顧眉生心想:整個榮城,秋波弄里的景最美,秋波弄里的人最狠。 ☆、交付信任,形同賭博 人心狠到最深處,不是言語詆毀,亦不是拳腳相加,而是表面平和謙卑,心卻被恨與怨浸滿,伺機而待。 最深重的狠決,首先要將自己的心重重地揉碎捏殘,然后漸漸地,痛成了一種習慣,狠成了一種重癮。 重活一世,顧眉生已經熟諳這種滋味。她相信,何美琪和她的兩兒一女同樣也深深體會著。 周日上午吃過早飯,顧眉生在讀曹植的七步詩。一旁,母親張小曼正吩咐工人們搬動著祖父顧云禮書房里的典藏古籍,拿去院子里曬。 她穿著淺粉色印花毛衣,溫順安靜地坐在母親身邊,隨手翻著一本古籍。 顧眉生不喜歡曹植,但《三國志》卻是她讀的次數最多的一本史書。 身為曹cao最疼愛的一個兒子,曹植受盡了世人的贊頌。然而,他的得天獨厚,才華橫溢,良善柔軟,最終都變成了曹丕誓要將其誅之而后快的理由。 本是同根生,卻分長在不同的枝椏上,相煎,相殘,相殺,你死我活,才最符合自然規律。 顧云禮的古籍極多,工人們搬得汗流浹背。吳媽按照張小曼的要求,將那些書按照材質和年代分門別類,攤放在一張張事先鋪好的特制棉席之上。 這些書都是顧云禮的寶貝,張小曼是一點都不敢怠慢的。 空氣里似有一陣奇怪氣味。顧眉生從書中輕抬起頭,問母親,“家里剛灑過驅蟲藥水嗎?” 張小曼也聞到了,她問吳媽:“不是讓驅蟲的園丁黃昏時再灑藥水嗎?” 吳媽是個體型微胖的婦人,面容清秀,眉目慈善,在顧宅工作了十幾年,是張小曼最信任的工人。她一邊胡亂地用衣袖抹著臉上的汗,一邊答,“是啊,我告訴底下的人讓他們五點來的啊?!?/br> 顧眉生合上手里的書,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底下的人是哪個人?” 吳媽道,“王卉啊?!?/br> 事已至此,張小曼心里想著,無謂為了這樣的一件小事而為難底下的工人,尤其是當著顧眉生的面。她于是道,“實在不行,一會兒收了書,在老爺子的書房里點一爐香,去味?!?/br> “哎?!眳菋寫?,轉身又去忙了。 張小曼和顧眉生坐在草坪旁。張小曼看了眼重又低下頭看書的女兒,輕蹙了眉,道,“太陽這樣刺眼,書別看久。下午要上大提琴課,你也該去練練琴了?!?/br> 顧眉生聽了母親的話,放下了書,吐吐舌頭,將臉湊到張小曼肩上蹭啊蹭,“mama陪我?!?/br> 愛女主動親近自己,張小曼心里只覺一片柔軟,臉上卻只是淡笑道,“你這孩子,都多大了?練個琴還要人陪?!?/br> 其實顧眉生也不過是一說,家里一會兒有客人來,張小曼要代顧鴻華招待。顧宅這樣大,每天都有數不盡的事等母親打理。 過去,顧眉生從不曾想過,顧鴻華的太太其實也是一份壓力極大的工作,需要母親張小曼一點點磨盡自己,時時隱忍,遠近周全。 豪門婦人,向來多是表面光鮮,內心極度虛妄的一群人。 顧鴻華已經算是有錢的男人里有良心的那一種,他在外面有女人和兒女,卻從不公開承認,給足了張小曼面子。 他與何美琪生了兩男一女,與張小曼卻只得顧眉生一個女兒。他與這兩個女人之間的遠近親疏,可想而知。 若是沒有良心一點的男人,只怕早就將張小曼下了堂,讓何美琪進了門。 當然,多年夫妻情分是一回事,顧鴻華的人倫取舍是一回事,張小曼與何美琪的家世背景懸殊才是這段婚姻得以長久維持最至關重要的原因。 只要張春晉在現在的位置上一天,只要張小曼忍得住歲月寂寥,受得了丈夫的情感疏離和公婆族人的為難奚落,她這個顧太太的頭銜就不會旁落。 日子過得委屈是必然的,但顧眉生心里很明白,為了她,母親也會繼續努力維持著這表面的平和。 顧眉生起身走向草坪,一個身材嬌小,穿著工人服的短發女人看到她走來,連忙上前,“小姐,需要什么?” 顧眉生朝她笑了笑,“沒,我就是打算去把書放好?!?/br> “我來吧?!彼笄谝恍?,雙手接過了顧眉生手中的古籍。 顧眉生神色淺淡,看著她,“我好像沒怎么見過你?!?/br> “您功課忙,哪里會留意我們這些傭人?!?/br> “我怎么稱呼您呢?” “我叫王卉,是吳媽的助手,您叫我名字就行了?!?/br> 顧眉生輕輕頷首,極客氣地喚了她一聲,“王姨?!?/br> 上午十點半,有客人來。顧眉生陪著母親招呼了一會兒,便回房間練琴了。 吃過午飯,張小曼到底還是心疼女兒,自己抽不開身,便讓吳媽陪著顧眉生去上大提琴課。 等上課的間隙,顧眉生問了吳媽許多關于王卉的事。吳媽說,“這女人很可憐,四十出頭的年紀,女兒今年才十幾歲卻得了嚴重的腎病,每個月光是醫療費就嚇死人?!?/br> “她的丈夫呢?” “也在榮城打工?!眳菋屨f著,又道,“太太心善,王卉來了不到半年,常常做錯事,太太也總是對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br> “她做錯過什么事?” 吳媽想了想,“就是拿錯東西,丟三落四之類的。最嚴重一次,是將你爺爺的一套茶具摔了一個茶杯,惹得他把你母親也連帶著罵了一頓?!?/br> 顧眉生細細思忖著吳媽的話,她又想起上午見那王卉,模樣干凈,身形雖然有些瘦弱,但面色十分紅潤,笑起來眉眼俱彎,不像是藏著心事和煩惱的樣子。 她的女兒真的得了重???她真的有吳媽說得那樣可憐艱難嗎? 重活一世的顧眉生今年只有十五歲,但她對人性的懷疑卻是與生俱來的。 于顧眉生而言,信任是一件極度昂貴的不等價交換物。沒有物質或者時間支撐及證明的信任,其獲得回報的概率并不會高于一場孤注一擲的賭博。 ☆、大提琴:洗練靈魂的方式 欒亦然沒想到,周日竟也會這么巧遇到顧眉生。 曾經的昔日同窗約了他在這個商場見面,欒亦然又正巧要去超市買一些生活必需品,便答應了。 沒想到卻在拐角的這間音樂學校里看到了顧眉生。 一對一授課的玻璃房里,女孩穿了一件黑色及膝蓬紗裙,外面套了一件米灰色開衫,海藻般的長發披散滿肩。 頭輕垂,眸眼專注。娥眉淡掃,眸眼含春。 紅塵天地仿佛已然遠去,耳邊的塵世喧雜聲被那陣低沉緩揚的大提琴聲所代替。欒亦然的目光再不舍從顧眉生的身上挪開半寸。 欒亦然是個內心固執的人。八年前,他第一次見到顧眉生。十四歲,正是一個少年情竇初開的年歲。 自那以后,欒亦然也見過許多長相和個性迥然不同的適齡異性??傆虚L得美麗漂亮的,也不乏個性可愛討喜的。 可,入他的眼很容易,想要入他的心?太難。 自那年春天之后,欒亦然眼中看到的每一個女孩,都仿佛無甚差別。只因在她們身上,欒亦然找不到心頭那個女孩的片刻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