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顏子真嘆口氣:“護士真是厭惡性行當。那小護士人可好了,我總在我同學病房里看到她,就不信她能做錯了什么讓人這么欺負?!鞭D一轉眼:“就算做錯了什么也不能這么讓人欺負?!?/br> 鄧安笑了笑:“謝謝你見義勇為?!毕M麓螌彆r度勢,什么身手也沒有就敢沖進去擋架,幸虧只有一個中年女人,要是里面再有一個男家屬也動起手來,顏子真吃的虧就不止是這么一點了。 顏子真看了看他,誠懇地說:“你下次說這種完全沒有誠意的話時千萬不要笑?!碑斔窍沟?。 鄧安嘆一口氣:“我是真心的?!?/br> 顏子真上下看看他,瞎子也看得出她表情豐富得十分明顯,一雙明亮晶瑩的大眼睛清楚分明地說:你從頭到腳都看不出有什么“真心”這種東西。 鄧安再低落的心情也忍不住笑出來。 他因為正在上班,身上穿著白大褂,身形高大修長,面容干凈英俊,笑起來七分燦爛三分玩世不恭,那身白大褂更加上十分分數,使得他像磁石一樣吸引周邊目光,再愁苦的病屬都覺得眼前一亮,要停一停腳步再看一眼。 顏子真以前對此無半分觸動,現在心里卻泛起漣漪,忙低下頭掩飾,皮相好真是致命,一分動心也變成五分。這一走神無意識一揮手,不小心把傷手碰到柜臺,痛得幾乎跳起來,捧著手長吸一口氣。 鄧安的目光緊跟著顏子真的手,自己手也不由微微握緊,仿佛瞬間也有刺痛,半點不由己,心下微微懊惱,見顏子真無暇旁顧,才收回目光,松了口氣。 兩人離開藥房,鄧安還要上班,轉身往大門里走,顏子真忽然回過神來,問他:“你今天又和秦醫生會診?” 這種小小的病人家屬鬧事并不罕見,這么大的醫院,如果鄧安不在那層樓,不可能會知道顏子真受傷,甚至根本不會知道這層樓有鬧事??墒侨绻菚\,哪里會有空去關注這種小醫鬧,還巴巴地跑下來幫她貼創可貼??墒瞧椭?,還這么及時地在藥房里攔到了她。 鄧安有一點點語塞,隨即說:“不是,剛好有點事去找個人?!币仓罓繌?,卻一時實在沒有急智,想不出其他借口??墒撬f有事就是有事,誰能證明他撒謊不成?順嘴扯謊對鄧安從來不是難事,他氣定神閑,理直氣壯地微笑看著顏子真。 兩人對視,顏子真驀地展開笑容,皎白面龐上明亮雙眼微微彎起,嘴角上揚:“哦,真巧。謝謝你啦?!?/br> 轉身就走。 這個轉身來得太干脆利落,鄧安有點措手不及,怔了一怔,就見她已經走出十幾步,當真是步若流星,瀟灑至極,根本不帶回頭的。 鄧安看著她走遠,才慢慢回頭往醫院里走,不知為什么,其實也沒有什么,可是他的心里就有了那么一點異樣,那異樣令他不舒服。這樣干脆……,他搖搖頭。 他搖搖頭,把這點感覺甩出腦海,聚精會神地想著兩小時后的手術,那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情,轉眼間他就心無旁騖起來。 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八個小時后,在天幕已黑,他從地下停車庫開車回家經過醫院門口時,白天顏子真干脆利落轉身的樣子又浮了上來,那個感覺也如影隨形地回來了,它如梗在喉,吞不下吐不出。 他隱隱地想,其實她就會這么干脆地從自己的生命中轉身就走吧? 可是那不是自己希望的嗎? 鄧安第一次想:糟了。 ☆、94|5.22 卓謙在給衛音希上課結束之后,兩人一起走出機房。初春的夜晚有青草的氣息和鮮花的幽香,三三兩兩的學生或是嘻笑追逐或是閑閑走過。這一夜恰好是個月圓的日子,碧清的夜空里一輪金黃的月亮灑下明亮的光芒,雖然被大地上的燈光霓虹稀釋,清靜的校園里看上去卻仍然清晰美麗。 兩人講了幾句剛才動畫的技巧,衛音希正低頭回溯當時的cao作,卓謙拿出兩張電影票:“你知道我們學校的電影周要開始了吧?有幾部經典老片很不錯,我問人要了一些票,這兩張給你和曾慧永?!?/br> 臨近五月,江城大學搞了個電影周,每天不同主題,播放一些好片子,挑片子的人是學校的幾個年輕老師,有兩個是經常在各大報刊寫影評的,好就好在他們也并不孤芳自賞曲高和寡什么的,各種類型的片子他們都有所涉獵,對商業片也評價中肯,非常的貼近民心,前兩年的電影周就被他們搞得非常精彩。 江城大學自己有一個標準的電影院,兩個放映廳,平時開放,所有周邊的學校和居民都可以買票看,這次電影周就只對外賣二分之一的票,余下來半賣半送給學生。卓謙的人緣好,有好幾個哥們在學生會里任職,拿幾個好位置的票子不在話下。 衛音希拿過票,本來挺高興的,看到日期就猶豫了一下:“12號晚上???那天我們班有活動,請了一個電影動畫的技術總監給我們講課?!?/br> 卓謙呆了一下,說:“為什么你們班的活動你每次都要參加???”正經必修課還有逃課的呢,這還是不是大學生了?這還是不是藝術系的大學生了? 衛音希不能夠說是因為曾慧永喜歡鄧躍啊,她要陪曾慧永啊,只好抱歉地說:“可是我覺得這個活動挺有幫助的?!?/br> 卓謙勸她:“你又不想走電影動畫這條路,我記得我們學校這種達人講課都會有錄像,你回頭看錄像不就行了?” 衛音希說:“可是jiejie說,不管我是不是要走那條路,很多準備先做好總是有用的,機會總是會在不同的時候到來?!?/br> 卓謙不知從何反駁起,簡直要恨起表姐來,心里憤憤地說,好好的說什么人生雞湯,真是越來越討厭的顏子真啊。 衛音希見他悶聲不響,又有些歉疚起來,就說:“那我回去問下慧永,要是她不用我陪,我就和你去看電影好了?!?/br> 卓謙這才笑了起來。 結果曾慧永若有所思地看了衛音希很長時間,也沒說話,習諾在一旁也笑,衛音希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們倆,還沒等她問出聲,曾慧永就說:“我和習諾去就行了,你反正也不是很感興趣,習諾是肯定要去的?!绷曋Z的方向是電影動畫。 習諾點頭:“嗯,音希你去看電影吧?!?/br> 衛音希狐疑地看了看她們倆,習諾笑起來,推她:“這小表情,生怕我們把你給賣了。這幾部片子很不錯的,你肯定沒看過《生死時速》,超級好看,去看吧去看吧?!?/br> 曾慧永說:“她的確很容易被賣掉,也很容易幫人數自己的賣身錢?!?/br> 衛音希亮起爪子就上前撓,兩人先是躲,然后相視,齊齊逼向衛音希,三人笑成一團。 結果就是鄧躍第一次在活動上發現衛音希缺席。 事實上每次活動都會有人請假,畢竟一個班三十個人總會有人有事有人不感興趣,但基本都有一大半人參加。而衛音希每次都參加這件事其實是讓鄧躍心里十分欣喜的,他畢竟和衛音希相處過不短時間,也從顏子真口中了解她不少,知道她對什么感興趣對什么不感興趣。他組織各種活動時,當然不可能只組織那些衛音希感興趣的活動,作為一個老師,他也有其他欣賞的學生,不至于發昏到那種“一切只為了見她多見她”的程度。雖然他目的之一的確是希望多見到她。 所以當他發現某些她原來不感興趣的活動她也一次不落地參加時,很難會不產生“也許……或者……可能……”的那種心情和希翼。 然而,終于有了第一次。 那種失望失落竟然這么強烈,鄧躍是沒有想到的。他的表面仍然是鎮定自如的、不動聲色的,然而目光卻幾次不受控制地看向曾慧永和習諾所在的座位,因為鄧躍一般都是在這種講課時站在或坐在教室門口一側,曾慧永一般也就選擇教室門口一側的座位,這樣對曾慧永來說可以方便看到鄧躍,也更容易和鄧躍說上話,但因為太偏,便不大會有旁的同學來坐,只有衛音希一直和她坐在一起。鄧躍看著空座位便想,可能是有事遲到了吧。 可是直到講課結束衛音希也沒有來,鄧躍克制住自己少往那邊看,可是眼角余光中有幾次竟然恍惚到覺得曾慧永身邊的空位上已經坐著衛音希了。 講這堂課的是國內水平相當高的電影動畫制作人,別以為國內沒有這方面的高手,國內出不了高水平的電影動畫原因多多,卻絕不是沒有高手的原因。這位制作人曾經在好萊塢參與過電影動畫制作,講起課來實戰和理論結合,又頗會一點美式幽默,一堂課講得*迭起精彩紛呈。同學們聽得心馳神往,興高采烈。 可見鄧躍是真的很花了心思請人的。 他坐在一側微笑,郁悶地想,衛音希真是……太不識好人心了,要不要以后活動都弄個報名???當然野餐燒烤什么的都是報名的,這種上課……也應該報名吧? 這樣有個預知,就不會這么有期待有失望的患得患失了。 這邊鄧躍郁悶,電影院里的兩個少年人卻開心得不得了。 《生死時速》《加勒比海盜》《阿拉貢》三片連播,電影院里大部分都是本?;蜞徯5拇髮W生,年輕人共鳴點多,一時歡聲如潮,一時吸氣聲起,一時大叫痛快,如波浪一般,陌生的鄰座都能相視一笑擊掌示意,簡直是一個歡樂的海洋。 卓謙甚至得到一個拉衛音希的手的機會,因為衛音??础渡罆r速》時特別緊張,兩手緊緊抓住椅子扶手不放,卓謙是看過這部電影的,無意中一低頭看到衛音希的手,就好笑,忍不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松,衛音希根本沒反應過來,當時正放到基努里維斯在兩輛并排的大巴之間移送人質,她反手便抓住了卓謙的手,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幾乎是屏著呼吸看。 卓謙就完全暈菜了。他簡直看不清屏幕上到底是些什么。 直到人質移送完畢,衛音希松開手和眾人一起興奮鼓掌,他才恢復理智。那一顆少年心,已經不復昨日。 他偷偷看衛音希,見她恍若未覺,一徑鼓掌歡笑,心里便明白她壓根就是隨便抓了個東西緊抓著,是椅子把手還是人的手根本就沒察覺,不禁又好笑,心里卻還是很高興。 電影院出來后兩人和一大波校友一路興奮地說笑著回宿舍樓。卓謙再接再勵,問衛音希:“后天的電影主題是動畫,我也拿了票,我們一起去看吧?” 動畫電影其實衛音希她們專業的人都看過很多,可是總有沒看過的。后天是周六,排了一整天的動畫電影,每三部清場,兩個放映廳,卓謙把兩個廳全天的票都各拿了幾張,好讓衛音希挑喜歡的或是沒看過的,為此他幾乎被學生會的同學罵死,不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他很懂行情地請了他們吃大餐。 衛音??戳藞龃?,決定看兩場,無他,這次挑的是全世界各國的名動畫片,她本來看得也沒有同學多,頗看到幾個沒看過的。鑒于學校挑片子人員的靠譜性,她覺得應該可以看。 兩場在不同放映廳,一場是下午一場是晚上,卓謙馬上在心里決定要請衛音希吃晚飯。 三場電影結束已經過了宿舍關門的時間,好在電影周的原因,學生憑電影票可以跟宿管通融。卓謙送衛音希到了女生樓樓下,見她通過了宿管大媽的檢查,轉頭對自己笑著招招手上樓,才轉身回去。 路上忍不住大力跳起來,轉個圈往空中擊出雙拳,腳下似安了個彈簧般輕快,臉上是努力藏也藏不住的笑。 ☆、95|5.22 自從老同學出院之后,顏子真和莫琮也都減少了去看望他的頻率,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和事情,彼此也都了解,不會強求。不過每周一次他去復診回來,幾個在江城的大學同學還是會約一下一起去短租房探望一下。 畢竟等到他回家之后要再聚也并不容易。 有次他們正在聊江城醫院的幾個名氣較大的醫生,每個地方都會有幾個當地的名醫,老同學對顏子真說:“你好像跟那個鄧安醫生很熟吧?” 顏子真點了點頭:“是啊,挺熟的?!?/br> 有同學就說:“鄧安算是咱們江城醫院的名醫了。我聽說過他的師父是全世界都有名的腦外科專家,原來在美國工作的?!?/br> 另一個女同學說:“啊我也知道鄧醫生,我阿姨腦腫瘤開過刀,就是他主刀的,特別nice特別帥,他在江城和周邊都很有名的,聽說在省城都很有名,醫術非常好。人帥得不得了?!?/br> 轉眼就被嘲笑:“花癡啊?!?/br> 莫琮中肯地說:“我見過鄧安的制服裝和日常裝,鄧安的確很英俊?!?/br> 眾人皆笑倒。 老同學笑了一會兒,皺了皺眉,說:“我今天去復診,聽到幾個護士閑聊,好像說他出了點事,被停薪留職了?!?/br> 顏子真脫口而出:“又?” 又停薪留職?為什么? “為什么?”還是莫琮問出聲來。 老同學搖搖頭說:“我也不是很清楚,就聽人說了幾句,聽說是拒醫,不肯給病人看病,也不肯給他動手術,那病人家里還蠻有能力的,那幾個護士說就怕越鬧越大?!?/br> 顏子真和莫琮面面相覷。 顏子真問莫琮:“你也不知道?”莫琮是本地媒體從業人,一般來說這種消息她會是最早知道的那批人。 莫琮沒好氣:“我要是知道我還會跟你一個傻樣?鄧安是怎么了,一年一件事這么不消停,他不想干了嗎?” 鄧安覺得最近很不順。 特別是當他對院長說了那句:“我絕對不會給他做手術。腦科專家不止我一個,讓他另請高明吧?!?/br> 如果院長辦公室里只是院長和他兩人在場那也罷了,可惜當時還有外科三科主任和辦公室秘書在場,前者和鄧安頗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結,后者……追求過鄧安,未遂。 所以就算院長愿意替他圓場,讓他假裝生病請假,而不是這么直通通地表示拒絕給某個病人做手術,顯得這么沒有職業道德。私底下的流言還是傳了開來。 結果是病人的一堆家屬氣憤地沖進院長辦公室要個說法。 手術的排班本來是由醫院安排,但是有點關系的病人都會托人說好由某個醫生來做手術。這個病人是從鄰市轉過來的,也是病人在鄰市的主治醫生直接推薦的鄧安,病人家里也頗有幾分權勢關系,所以來之前就找過院長,院長已經答應了會由鄧安主刀。 本來鄧安一直是很好說話的醫生,在不會影響手術質量的情況下他不會拒絕醫院安排的手術。他和院長的關系也很好,之前院長的很多人情手術他都不聞不問就接下來。 可是這次誰也沒想到鄧安居然拒絕,還拒絕得這么斬釘截鐵。而且還是當眾拒絕。 醫院并非天堂,醫生之間更是向來暗潮紛涌,鄧安從美國著名醫學院碩士畢業后就隨著恩師回到中國,先是在省醫院工作了三年,然后一個人來到了江城醫院。鄧安的恩師是全世界極有名的腦外科專家,因為年紀大了,想著葉落歸根才回了中國,在家鄉省城醫院奉獻最后的余熱,鄧安是他極為推崇喜愛并認為最有天賦的弟子,鄧安自上大學起便跟隨恩師見識最高端的醫術和科技,參加世界最高水平的醫學講座觀摩,他天賦又高,十年的師徒相隨所學所得真非普通腦外科醫生可以企及的。 雖然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好好的省城醫院不呆,要跑到江城,但鄧安的來歷就讓他在醫院的地位有點超然。 這樣也讓醫院里某些醫術出眾的醫生心中隱隱不服和嫉妒:有他那樣的際遇,誰會比誰差呢?再說,他這么出名何嘗不是名師帶來的效應? 但是鄧安一直遵循院規、盡心盡責,從來不推諉也不嫌累,手術幾乎從不出錯,口碑極佳,有時省醫院也會過來要求他過去幫手,因為有些高難手術他的恩師會要求讓他過去一同主刀,那真是盛況空前,觀摩者眾,不乏有很多私立醫院或公立醫院愿意高薪挖走他——簡直是生招牌啊。所以在業務上還真沒有人挑得出他的錯處。 直到去年和病人打架出了事,又風傳他私生活不佳,鄧安的形象便似裂了一條縫,叫人頗想扒開那條縫看看內里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如今他拒醫。 這本來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但第一院長已經答應,第二明面是生病實際是拒醫的借口被戳破,第三病人家里有能力,這就涉及到他的風評和醫德了。 院長騎虎難下,軟硬兼施,鄧安就是咬定了要拒絕。后來院長也有些惱怒,對鄧安說:“你總得說出個理由來,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