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用飯的時候，唐暖的臉上已經看不出絲毫的情緒了，因為只有唐家人，用飯的時候男女倒是沒有分桌，菜色都是唐暖和唐承喜歡的，吃的唐暖眼睛一直都是彎彎的，就連唐承都多用了一碗粥。

    飯后唐老爺子就叫了兩個兒子和孫子孫女進書房，何氏本想一會送女兒回屋順便和女兒說會話親近一下，見此抿了抿唇，和趙氏一并先離開了。

    等兩個兒媳離開了，唐老夫人眉頭才皺了下，唐暖是在她身邊長大的，唐老夫人格外了解這個孫女，明明回來的時候唐暖還很開心，此時雖然一直在笑，可是眉眼間多了幾分落寞，而且一直沒有往何氏那邊看過，唐老夫人嘆了口氣，不聾不啞不當家翁，何氏人不錯，就是有些多愁善感了一些，而唐暖這點沒有隨了何氏，就像是看到落花，何氏可能會悲傷敏秋一下，而唐暖只會笑呵呵的覺得，花落花開為常態，那些花瓣當花肥正好。

    正是因為兩個人性子上的詫異，何氏和唐暖想要親近都親近不起來，兩個人自幼接受的教育也是不同的，何氏難免會覺得這個女兒不夠貼心，其實不過是唐暖根本沒有意識到而已。

    唐老夫人起身找出放著窗花的盒子，說道，“一會暖姐兒走了，把這個送給她?！笨偸且搴?，暖姐兒能在家的日子已經不久了，她還是希望這個孫女能過的快樂自在，皇宮那種地方，雖極盡富貴，卻要步步小心。

    書房中，唐老爺子一臉慈愛，哪有平日里的嚴肅樣子，問道，“六丫頭這趟出去長大了，你寫的信我都看了，很好?！?/br>
    唐暖說道，“祖父，原來是我自視太高了，真出去了才發現……我以前不過是坐井觀天?！?/br>
    唐老爺子哈哈一笑沒有說什么，唐青康笑道，“六丫頭對自己要求太嚴格了，從信的時間可以看出，這一路走去，你在不斷長大，怕是小四小五都不如你?！?/br>
    唐暖抿唇笑了笑，卻沒有把話當真，唐青康口中的小四小五是她雙胞胎的堂哥，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出去讀書了，后來又跟在大堂哥和二哥身邊走了不少地方，遠不是她能比的上的。

    唐遠山說道，“父親，這次在袁將軍府上我見到鋤暮先生了?！?/br>
    唐老爺子點頭，這件事唐遠山在信上提了，不過沒有仔細說，“鋤暮先生不是跟著你們一并回京了嗎？”

    唐遠山說道，“在進程前鋤暮先生就帶著書童離開了，我挽留了兩次間鋤暮先生去意堅決，也就沒有強求給他留了馬車和盤纏?！?/br>
    唐老爺子說道，“恩，在清河關的事情仔細和我說說?！?/br>
    唐遠山說道，“行，那暖姐兒和云逸先回去休息還是留下來？”清河關的事情可不是一言半語能說完的。

    唐老爺子眼睛瞇了下說道，“讓他們留下來，他們都長大了，以后的唐家要依靠的還是他們?！?/br>
    唐暖和唐承面上一肅恭聲應了下來，唐遠山把清河關的事情仔細說了一遍，也別是鋤暮先生的那些話，唐暖發現父親重復的竟然一字不差，她一直知道父親很聰明，就是祖母也曾說過父親文采好見識也好，可是從沒有說過她父親竟然優秀到這樣的地步。

    可是這樣的父親卻不能把才華施展出來，是寂寞的吧？

    原來的唐暖從來不會思考這些問題，因為她的月利讓她無法發現，可是現在的唐暖見識的多了，也長大了，好想能感覺到了以往父親隱藏起來的情緒。

    唐暖有些心疼又有些無措，祖父這樣的決定是為了整個唐家，他們都是知道唐家的一員，為了整個家族自然要有所犧牲，會不會有一日祖父、大伯和父親不需要再顧忌這些，可是放心的施展才華呢？

    如果韓景當了皇帝呢？

    唐家是會繼續蟄伏還是會……

    唐暖不知道到時候祖父會做什么樣的決定，韓景成為皇帝這件事到底對唐家是好還是壞，祖父就兩個兒子，也只能一個兒子施展抱負一個兒子蟄伏，那韓景當了皇帝后，她的五個哥哥怎么辦？

    不知何時唐遠山已經把事情說完了，唐老爺子點了點頭剛想說話，就發現唐暖的情緒不對，問道，“六丫頭怎么了？”

    唐承碰了一下唐暖，唐暖才反應過來，呆呆地看了看唐承，唐承示意唐暖看向唐老爺子，唐暖眨了眨眼對著唐老爺子笑道，“祖父怎么了？”

    唐老爺子倒是沒有動怒，溫言道，“六丫頭你在想什么，看你心不在焉的?！?/br>
    唐暖抿了抿唇，和自己家人沒有什么隱瞞的，所以直接問道，“祖父你覺得韓景當皇帝真的好嗎？我嫁給韓景……對家里真的好嗎？”

    誰也沒想到唐暖竟然想的是這樣的問題，唐承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唐老爺子和唐青康都笑了，唐遠山伸手揉亂了唐暖的發，說道，“年紀不大，想的倒是挺多?！?/br>
    唐暖咬了咬唇說道，“父親?！?/br>
    唐遠山收了臉上的笑意，溫和道，“放心吧，我們早就考慮過了?！?/br>
    唐暖還是沒放下心，而是看向了唐老爺子，唐老爺子沒有回答唐暖的問題，反而問道，“六丫頭，你喜歡韓景嗎？”

    雖然滿是羞澀，唐暖還是點頭說道，“喜歡，他是個很好的人?！笨墒侨绻n景傷害了她的家人呢？唐暖覺得自己絕不可能還和韓景在一起，甚至會……報復韓景，不是不愛，而正是因為愛才會如此。只有真正放在心里的人才能傷到一個人的心。

    唐老爺子接著問道，“你覺得韓景是個什么樣的人？”

    唐暖手指擰了擰裙子，才說道，“很有心的一個人?！辈湃A這些東西都是外在的，只有心才是內里的，這還是唐老爺子教她的，一個人可以沒有文采沒有外貌，但是心必須是好的。

    唐老爺子聞言心中已經明白了，看來孫女是很喜歡也很滿意韓景，“那你還擔心什么？”

    “人都是會變的?！碧婆f道，“更何況那樣的一個位置……”

    唐老爺子面色一肅，說道，“六丫頭，我教過你什么？”

    唐暖愣住了，唐老爺子接著說道，“既然已經選擇了對方，為什么不信任他？”

    “祖父我錯了?！碧婆f道。

    唐老爺子說道，“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是相處出來的，如果你從現在就開始懷疑他，你們兩個以后還能交心嗎？記住，在一個人背叛你之前，不要懷疑，在發現他背叛你后，不要再相信?！?/br>
    唐暖說道，“我知道了，祖父?！?/br>
    唐老爺子教訓完孫女就笑了，說道，“不過呢，我們也不能早做準備，有備無患也是好的?！?/br>
    唐承說道，“祖父，你這和meimei有什么區別?！?/br>
    唐老爺子得意地說道，“又不是我要和韓景過一輩子?！?/br>
    “……”唐承想了想竟不知道怎么反駁好。

    唐老爺子說道，“六丫頭，你重視家人這點很好，可是你也要有自己的生活懂嗎？”

    唐暖說道，“祖父，你說了這么久，還是沒有告訴我你們到底是怎么想的?！?/br>
    唐青康笑了起來，唐遠山也是無奈，唐老爺子捏了捏胡子說道，“孩子大了不少騙了?！?/br>
    唐承，“……”剛剛他還認真聽了祖父一堆教導，原來都是騙人的。

    唐老爺子毫不留情說道，“還是有能騙到的傻子的?！?/br>
    唐承說道，“祖父，說正事呢?！?/br>
    唐老爺子也不賣關子，說道，“這件事我們早就商量過了，到時候你們父親也會當官，而我這個老頭子也該休養了?！?/br>
    唐暖沒有被唐老爺子糊弄過去，追問道，“那五位哥哥呢？”

    唐老爺子嘆了口氣，“老大依舊在朝堂，老二對這些沒什么興趣，他自有打算，而小四小五等他們再大一些再說，老三呢？”

    唐承早就想好了，說道，“祖父，我想經商?！?/br>
    “確定了？”唐老爺子再次問道。

    唐承點頭，“在清河關前我還有些懷疑，可是后來的那些事情，我就確定了下來?！?/br>
    唐遠山問道，“和文家那個姑娘談過了嗎？”

    唐承笑的多了幾分甜蜜說道，“恩，辰欣說無論我選怎么都支持我?！?/br>
    唐老爺子看向了唐暖說道，“現在放心了嗎？”

    唐暖點頭，沒再說什么，唐老爺子笑道，“還有我這把老骨頭在，你不用cao這么多心的?！?/br>
    “祖父，我知道了?！碧婆怨詰讼聛?。

    唐老爺子忽然說道，“對了，你知道韓景回來后發生的事情嗎？”

    唐暖搖頭，她剛回來還沒來得及問也沒來得及告訴韓景呢。

    唐青康也笑了起來，“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br>
    這句是出自《詩經·山有扶蘇》，本來是形容公孫閼的，公孫閼字子都，不僅相貌極佳，還有著一身的好武藝，能征善射。

    唐老爺子呵呵一笑說道，“韓景進京的時候，可是引起了不小的動靜，就連延帝都驚動了，沒等韓景回家就先召見宮中了，我倒是有幸也見了一眼，風姿卓越?！?/br>
    唐遠山倒是不樂意了說道，“不過是個臭小子?！?/br>
    唐承也說道，“是啊，原來還是個大胖子！”

    唐青康笑了下說道，“不過也符合六丫頭原來的擇夫愿望了?！?/br>
    唐暖皺了皺鼻子嘟囔道，“其實我覺得韓景胖子的時候比較好?！?/br>
    “你這話要是讓外面那些人聽見了，非要氣死不可，得了便宜還賣乖?！碧评蠣斪有αR道，但是語氣是滿滿的得意。

    第五十九章

    笑過以后，唐老爺子正色道，“六丫頭，以后唐家要走的路，是經過我們慎重考慮的，就算你沒有嫁給韓景，我們也需要繼續蟄伏一段時間，兩三代人的時間，我們唐家是耗得起的，更何況又不是全家都隱士，在朝堂上還是有唐家人的?！?/br>
    唐暖說道，“我只是覺得，這對其他哥哥不公平?！?/br>
    唐老爺子被逗笑了，“什么是公平？他們因為出生在唐家從來不需要為吃穿發愁，有良師益友相伴，不需要為生活和錢財發愁，而有些人呢？吃不飽穿不暖不說，還在為生存掙扎，甚至一輩子都不能讀書識字，這公平嗎？”

    唐承從沒有想過這些，可是為家族犧牲這點卻是覺得一種理所當然，唐青康和唐遠山也沒有說話，唐暖緊抿著唇，并不是覺得祖父說的不對，正是知道祖父說的對，心中才會難受，唐老爺子嘆了口氣，說道，“六丫頭，一個人享受了多少，就要付出多少，家族是什么？是一個人的根，為了讓根繁葉茂，就必須有人成為肥料來供給出光鮮的果實?！?/br>
    唐暖點頭，有些犧牲是必須的，唐老爺子接著說道，“這和誰是皇帝關系不大，任何時候，唐家都不會打出所有的底牌，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事情?！?/br>
    “是我鉆牛角尖了?！碧婆姓J自己的錯誤。

    唐老爺子點頭，思索了一下說道，“這件事并不應該我來教你，只是正好說到這里了，六丫頭你和韓景以后不會只有一個孩子，若是韓景真的成為皇帝了，你能平衡好孩子們之間的事情嗎？”

    唐暖臉色一白，想到如今延帝的情況，延帝的幾個孩子為了皇位自相殘殺，若是她的孩子也如此……

    唐承說道，“祖父，不一樣，那幾位皇子都不是同母所出?！?/br>
    唐老爺子笑道，“有什么不一樣?！边@個笑容帶著審視的味道，“前朝英帝的事情你們忘了？”

    前朝英帝一生只娶了皇后一人，所有孩子都是皇后所出，可就算如此為了太子之位的事情，那幾個孩子也鬧得不可開交，最后除了兩個公主外，三個兒子全部死于非命，甚至比延帝還要慘烈，起碼延帝還有個親兒子活著。

    “六丫頭，你會怎么做？”唐老爺子看著唐暖問道。

    唐暖低著頭沒有說話，可是手卻微微顫抖的，她最重視的就是家人了，如果是她的孩子呢？她會怎么做，這樣的事情能避免嗎？別說什么一輩子只生一個兒子，就算是韓景和她想這樣，所有的大臣都不會允許的，因為這對元庸的江山來說太不穩定了，小孩夭折的太多，誰又能保證那孩子平安長大到能接手皇位的，就算能平安長大，那孩子的資質和本事又能坐穩皇位嗎？

    若韓景只是一個郡王，他們的孩子只需要繼承郡王府，就么有這么多的煩惱了，一個國家可以有昏庸無能的郡王，卻不能有昏庸無能的皇帝。

    早早的把長子立為太子，然后讓其他孩子心中明白差別？萬一那個太子無能呢？這些都是問題，而且都是她需要考慮的問題。

    唐遠山到底心疼女兒說道，“父親，這件事還有些遠，現在最重要的是保證延帝能選擇韓景?！比羰亲詈蟮腔牟皇琼n景，他們也要早些想好退路。

    唐老爺子點了下頭，沒有再提這件事，反而說道，“好了，你們兩個小家伙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就是我們大人之間的了?！?/br>
    就算唐暖心事重重也被逗笑了，聞言點頭說道，“好的?！?/br>
    唐承也笑道，“祖父，那我先送meimei回去?！?/br>
    在唐暖離開前，唐老爺子忽然說道，“六丫頭，這件事你可以問問別人，畢竟你就這么大點，就算再聰明，你的人生閱歷也不夠，沒有經歷過那么多事情，所以想的不成熟或者不清楚也是正常的，但是必須深思熟慮后才能選擇問誰?！?/br>
    唐暖抿唇點頭應了下來，這才和唐承一并離開，離開書房兩個人同時吸了一口氣，夜晚的天氣要涼一些，唐承從丫環手中拿了披風給唐暖披上，阻止了遞給他披風的人，擺了擺手讓人離遠點跟著，這才執了燈籠陪著唐暖往她的院落走去，“小六，其實你不用給自己太大的壓力，走什么樣的路都是我們自己選的，和你嫁給誰沒有關系，更何況你嫁給韓景，也不是你的選擇?！?/br>
    說到底在開始唐暖會嫁給韓景，不過是延帝想要掩蓋住那些丑聞，并非是唐暖的選擇，就算是唐暖現在和韓景之間的情誼，也是在定親之后發展出來的。

    唐承說道，“你是我們的meimei，應該是我們這些做哥哥的護著你，而不是你想要伸開羽翼把我們護在身下?！?/br>
    唐暖本想反駁，卻發現無從反駁，唐承仰頭看了下天空，“你是我們的meimei，我們是你的哥哥而不是你的責任，沒有人是完美無缺的，每個人都會有犯錯的時候，就像是我，在處理羅姑娘的時候也犯了錯，可是后來呢？你幫我收拾了爛攤子，也不會嫌棄我，難道你覺得當你犯錯的時候，你的幾位哥哥都會不管你怪罪你嗎？”

    “不會?！碧婆敛华q豫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