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嚴裕解下兩人的斗篷掛到一邊,借著她心情好的機會,再一次問:“你打算何時跟我回家?” 謝蓁仰頭問他,“這里不是我家嗎?” 他抿唇,“這是國公府,不是我們家?!?/br> 頓了頓又說道:“皇子府才是我們家?!?/br> 她說:“歐陽儀住在里面,我不想回去?!?/br> 嚴裕坐在繡墩上,把她的左腳放在腿上,脫下她的鞋襪。她的腳每天都要上藥,早晚各一回,一開始是丫鬟幫忙,有一次謝蓁被她們弄疼了,他從此便親力親為。他看了看,見已經好得差不多,估計明天就能下地了,倒了一些藥膏在手心,輕輕地涂抹在她細嫩的腳腕上,“你跟我回去,我讓她搬出去?!?/br> 謝蓁的腳被他抓在手里,很癢,她忍不住想動,但是越動他就握得越緊,最后仍不住抗議:“別撓我……” 她的眼睛像月牙,但是嘴巴卻撅起來,“那她以后想回來怎么辦?她住在外面,你常去看她?” 嚴裕頓了頓,語氣堅定:“不去?!?/br> 謝蓁見他抹好藥了,便把腳縮回來,自己慢吞吞地揉了兩下,才套上襪子。 每當她的腳在他手里,她總覺得很不安全…… 他想了半天,“我讓趙管事找一個好人家,把她嫁過去?!?/br> 不過歐陽儀仍在孝期內,暫時不能嫁人。嚴裕便先叫來吳澤,在別處為她選一座宅子,讓她先搬過去。 吳澤這兩天都跟著他留在國公府,聞言下去辦了。 沒過半個時辰,他去而復返。 嚴裕問他:“宅子選好了?” 他說沒有,卻帶來了另一個消息,“府里來人,說那匹馬失控的原因查到了?!?/br> 嚴裕站起來,走到廊下,“詳細說?!?/br> 吳澤便一五一十地道來,前天皇子妃出事以后,管事便讓人把去過馬廄的名單全列了出來。統共沒幾個人,馬廄里養馬的人就那幾個,每一個都仔細盤問過了,誰都沒有嫌疑。然而有一個人的行蹤卻比較古怪。 那人既不是馬廄的人,工作范圍也不在這附近,卻在謝蓁準備回國公府的時候,出入過馬廄一次。 此人正是前陣子被趙管事吩咐去洗恭桶的晴霞。 自打晴霞被降為下等丫鬟后,一直對謝蓁懷恨在心,她等候這個機會大概很久了,才會往馬的飼料里加入能使馬精神失常的藥物。 管事找到她時,她死活都不肯承認,最后管事讓人打了她二十板子,并威脅她若是不老實交代,便將她打死為止。她才哭哭啼啼地承認了。 嚴裕聽罷,寒聲問道:“人呢?” 吳澤回稟:“如今被關在柴房里?!庇謫?,“殿下要如何處置她?” 嚴裕拂袖回屋,留下冷冷的二字:“杖斃?!?/br> 吳澤怔了怔,回去跟趙管事傳話。 趙管事幾乎每天都差人詢問嚴裕何時回去,然而嚴裕自己都不知道,他何時說服了謝蓁,何時再回吧。 吳澤帶話回去,趙管事領著人去柴房把晴霞從里面帶出來。短短幾個月,她就跟當初干凈秀麗的丫鬟判若兩人,一身臟污不說,頭發蓬亂,身上還有上回被打的傷。如今被人帶出去按在板子上,她聽到趙管事無情地吩咐兩旁的人:“殿下說了,要將人杖斃,你二人看著打吧?!?/br> 說罷退到一旁,不再管她死活。 晴霞有如五雷轟頂,呆愣半響,待板子落到身上才覺得惶恐,不斷地哀求:“趙管事,婢子錯了……求您繞了婢子一命……” 可惜這事卻由不得趙管事做主。 謀害皇子妃是大罪,殿下沒折磨她,直接賜她一死,已經算是便宜她了。原先她不老實,犯過一次錯,本以為在后院能安分一些,沒想到她心腸狠毒,竟想對皇子妃不利。自己斷送了自己的命,怨不得別人。 院里求救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管事走出院子,見多了這種事兒,也就越來越麻木了。 只有不老實的下人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他們留在主子身邊,就該一心一意地伺候主子,不該肖想那些有的沒的,安守本分才是最重要的。 * 嚴裕告訴謝蓁對馬動手腳的人找到了,她問是誰,他說:“一個叫晴霞的丫鬟?!?/br> 謝蓁想了一會,才想起來晴霞是誰。 “那她現在呢?” 他說:“死了?!?/br> “……”謝蓁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也就沒有細問。 她的腳今天請大夫看過,大夫說能下地走動了,就是需得小心一些別再崴到。她下床走了兩圈,許久沒走路,走得很慢。 傍晚她原本想去冷氏房里坐坐,但是嚴裕卻說帶她出府。 她不是很想出去,外面天冷,又快天黑了,她問道:“出去干什么???” 偏偏他不肯告訴她,只說:“出去你便知道了?!?/br> 弄得神神秘秘。 謝蓁搖搖頭拒絕,“我不想出去,我想去找阿娘說說話?!?/br> 嚴裕勸不動她,最后沒有辦法,索性直接把她抱到馬車上,強行帶出府去了。等到馬車從二門駛出大門,謝蓁才從呆愣中回神,“你!” 然而這時候下馬車已經晚了,嚴裕堵在車廂口,任憑她如何掙扎,就是不讓她出去。 最后他困在她的四肢,把她抱在懷里說:“我帶你去看個東西?!?/br> 她這才老實一些,“看什么?” 他咳嗽一聲,移開視線,“到了你就知道了?!?/br> 又是這句話! 謝蓁憤憤,被他弄得有些好奇,也就不反抗了,想知道他究竟要帶她看什么。 馬車在街道中間停下,前面是夜市,燈火通明,有不少路人,馬車不方便行走,他們便下車步行。嚴裕握著她的手,考慮到她腳傷初愈,便沒有走得很快。后面跟了吳澤和吳濱兩人,不遠不近地護著他們的安全。 謝蓁出來得倉促,沒有戴帷帽,好在天黑,旁人也不會把目光放到她身上。 嚴裕一直帶著她往前走,夜市上沒有多少人,天氣寒冷,大部分百姓都回家睡覺了,少部分才出來走動。 走沒多久,謝蓁停了下來了,夜空下睜著一雙燦若晨星的眸子,對他說:“我走累了……” 她的腳傷剛好,確實不適合走太多路。 然而這是外面,不是國公府,也不是玉堂院,他不能說背她就背她,要是被人看見,估計皇子的尊嚴都沒了。 可是他卻什么都沒說,在她面前蹲下.身,語氣縱容,“上來吧?!?/br> 謝蓁彎腰爬上他的后背,身子一空,就被他背了起來。 這樣一來,路邊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到他們身上。 可是他卻始終走得很平穩,仿佛感受不到別人的目光,面色如常地繼續往前走。 謝蓁摟著他的脖子,扭頭看他的臉,“我以前讓你背我,你都不背?!?/br> 她是指小時候。 這姑娘小心眼兒,對她好的時候她不記得,對她不好的事她卻記得一清二楚。 嚴裕抿唇,直視前方,“那時候你比我高?!?/br> 她想了想,好像真是。 可是現在他比她高,還高了一個頭不止。 謝蓁問他:“你累不累?” 他停下,把她往上提了提,扭頭看她,然后轉過頭去不說話。謝蓁還以為他怎么了,誰知道他好半響才說:“你親我一下我就不累了?!?/br> 謝蓁:“……不要!” 這是在大街上,誰要親他! 他卻不生氣,斂眸微微一笑。燈光下他表情柔和,五官俊美,原本他就長得很好看,卻因為常年冷著一張臉,給人一種冷厲的感覺。如今他展顏一笑,倒是把路過的幾個姑娘看呆了。 他背著她穿過鬧市,又走過一個石橋,最后停在湖畔邊。 湖畔停著不少畫舫,畫舫精美,斷斷續續地傳來悅耳的絲竹聲。離他們最近的一艘畫舫上走下來幾個人,其中有幾個官場上的熟面孔,他們中間簇擁著一個人,寶藍杭綢寶相花紋直裰,紆青佩紫,一身貴氣。 那人看到他們,好似驚訝了一下,走到他們跟前,叫道:“六弟?!?/br> 嚴裕把謝蓁放下來,微微側身擋住她,“大哥?!?/br> 此人正是大皇子嚴韞。 嚴韞不同于太子的溫潤之氣,像一只目光鋒利的狼,看起來極不容易相處。他視線滑過嚴裕的肩頭,笑著問道:“這位莫非是六弟妹?” 謝蓁沒見過他,被他看到剛才那一幕,覺得有點丟人,低著頭跟著叫了聲大哥。 嚴韞仿佛發現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兒,耐人尋味地打量了他們一遍,哈哈一笑,“六弟與六弟妹真是……頗有情趣?!?/br> 嚴裕僵硬地轉移話題:“大哥怎會在此?” 嚴韞指指后面的一干大臣,“幾個老頭兒非要拉著我來喝酒,我閑來無事,便跟他們過來了?!闭f罷再笑,“沒想到會遇到六弟,也算意外收獲?!?/br> 嚴裕不語。 他很懂得看形勢,沒有打擾他們,識趣地告辭,“我先走了,不打擾你們?!?/br> 一行人離開后,許久,嚴裕才帶她走向另一邊的畫舫。 自從嚴韜被立為儲君后,大皇子便很少出現,旁人以為他老實本分,其實不過在養精蓄銳罷了。 畫舫上有幾個下人,一個乘船,另外兩個站在一旁伺候。 畫舫漸漸駛出岸邊,往湖畔中央劃去。 嚴裕帶著她走到船頭,她抓住他的袖子,“剛才那是大皇子?” 他輕輕一嗯。 “我還沒見過……”她喃喃自語。 站在船頭遙望岸邊,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像天上的星辰,點綴了無邊的黑夜。 謝蓁看著岸邊,“你帶我來這里,就是為了看這個?” 他站在她身后,叫她的小名,“羔羔?!?/br> 她回頭,恰在此時,對面的岸上發出砰的一聲,火光綻放,在他的頭頂綻開一朵絢爛的火花。她還沒回神,接二連三的煙火已在對面燃了起來,一瞬間火樹銀花,照亮了夜空,整個湖面亮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