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謝蓁到時,謝蕁剛好從門口走出。 她是瞞著冷氏出來的,若是讓冷氏知道她要扮成小廝去林家,估計說什么都不會同意。哪有姑娘家這么大膽的,若是被人發現,名聲還要不要了? 謝蕁也怕,但是一想到林家可能要害自己家,也就壯著膽子騙了冷氏一回,說要到將軍府做客。爭取找到一些證據,說不定還能幫阿爹一把。 她跟謝蓁一起坐上將軍府的馬車,仲柔在馬車里,讓人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衣服。 謝蕁展開一看,是一件小廝的青色長衫。她拿到身上比了比,大小尺寸還算合適,看來是仲柔特意讓人給她做的。 她年紀小,又生得細皮嫩rou,扮成小廝比一般的人都白嫩,乍一看還真有點不像。 她在馬車里換好衣服,扶著頭上的帽子,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阿姐……我,我有點怕……” 謝蓁頓時就不忍心了,阿蕁才十三,要是出了意外怎么辦? 她掏出絹帕替她擦了擦眼淚,轉頭問仲柔,“仲jiejie,還有別的辦法嗎?阿蕁最膽小了,她從沒去過林家,萬一惹出什么事,被人發現身份怎么辦?” 仲柔與謝蕁正好相反,她膽大果斷,認為有問題就要解決,就算前面鋪了一條荊棘路也要走過去。她這回看到謝蕁哭,才恍悟有些方面可能沒考慮周全,讓這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心生畏懼?!笆俏沂韬隽?,你到時候就跟在我身后,不會有任何問題的。若實在害怕,你就藏在馬車里,我試著把林姑娘的丫鬟叫出來,你在馬車里偷偷看一眼,別出來就行?!?/br> 她這才放心,紅著眼睛點了點頭。 眼看著馬車就要出發,謝蓁不放心地問:“仲jiejie,你們何時回來?我好在府里等著,免得讓阿娘起疑?!?/br> 仲柔算算時間,讓她放心,“不會超過兩個時辰,我和五弟會盡快回來?!?/br> 謝蓁這才從馬車走下來,頻頻回頭。 馬車外還停著幾匹馬,全是將軍府的人。 仲尚早已等候多時。 天冷,他穿著玄青菖蒲紋杭綢直裰,腰綬玉佩,外面又罩了一間黑色繡金紋披風,筆直地站在馬車馬車旁邊,像一株山間松柏,挺拔入云。他準備出發,翻身上馬,往馬車里看了一眼,“阿姐,走不走?” 仲柔掀起簾子,對他道:“出發?!?/br> 這一掀,他正好看到坐在仲柔身邊的小白臉。忍不住一笑,沖淡了眉宇間的嚴肅,平添三分不正經,“阿姐,這是你何時買的小廝?我怎么從沒見過?” 謝蕁朝他看去,抿了抿粉唇,往里面挪了挪,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仲柔把人護到身后,或許知道自己弟弟是什么德行,不想讓幼小的謝蕁受他殘害,“走你的路?!?/br> 他不以為意地笑笑,收回視線,專心致志地騎馬。 * 謝蕁前腳剛走,謝蓁后腳就回來了。 冷氏聽丫鬟稟告時,著實吃驚了一下。 謝蓁沒有提前說一聲,怎么突然就回來了?該不是同六皇子鬧了矛盾? 她這么想著,謝蓁已經走入玉堂院,來到廳堂了。 冷氏正坐在羅漢床上繡花,聞言忙收起針線笸籮,坐起來把人迎進屋里。什么話都不說,先是把人前后看一遍,然后才問道:“怎么忽然回來了?就你一個人么,六皇子呢?” 謝蓁配合地跟著她轉了一圈,不答反問:“阿娘看什么?難道擔心我挨打么?” 真是個不識好歹的小冤家,冷氏嗔她一眼,“不要嬉皮笑臉?!?/br> 她忙收起笑意,端端正正地站在冷氏對面,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古靈精怪的模樣瞧得人又愛又恨。 冷氏若不是擔心她,何至于這么緊張? 然而看她的樣子,又不像跟六皇子鬧過矛盾。冷氏帶著她坐到羅漢床上,稍微放松一點,“羔羔,你告訴阿娘,究竟為什么回來了?” 謝蓁彎唇,笑盈盈地說:“我想阿娘,自然就回來了?!?/br> 不怪冷氏大驚小怪,實在是放心不下她。前幾天高洵來府上,嚴裕和他之間的關系劍拔弩張,旁人不清楚,冷氏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嚴裕是男人,更是一個皇子,但凡他對謝蓁有一點在乎,就不能忍受身邊有人覬覦自己媳婦。 偏偏高洵放不下謝蓁,盡管極力克制,仍舊無法掩飾心里的情意。 那時候她真怕嚴裕跟謝蓁之間有罅隙。謝蓁跟李裕離開后,她一直心神不寧,如今沒幾天謝蓁就回來了,她能不擔心,能不多想嗎? 她不放心地又問一遍:“不是同六皇子鬧矛盾?” 謝蓁踢掉繡鞋,坐在她對面看她繡的富貴牡丹,心不在焉地說:“沒鬧什么矛盾……我昨天跟他說過要回來的,他答應了?!?/br> 冷氏這才松一口氣,讓丫鬟端上茶水,捏捏她的手道:“日后不許再這樣嚇我?!?/br> 她嘻嘻一笑,得了便宜還賣乖,“分明是阿娘不經嚇?!?/br> 丫鬟端上她喜愛喝的杏仁茶,她捧著抿一口,還是家里的味道好喝。冷氏怕冷,屋里已經升起火爐,她坐了一會兒便覺得熱,于是脫掉外面的褙子,只穿著翠藍縐紗衫,白春羅灑線連裙在屋里走動。 冷氏告訴她:“阿蕁被仲四姑娘接去將軍府了,一時半會回不來?!?/br> 她當然知道,還是她親眼看著謝蕁走的。 謝蓁假裝不知,露出遺憾,“哥哥和阿爹呢?” 冷氏說:“他們一早便入宮了?!?/br> 謝蓁哦一聲,把院里的人都問了一遍,就是不說自己的事。冷氏原本耐心也不算差,沒想到還是比不過她,硬生生被她弄得著急起來,把人帶到跟前,“你老實同我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謝蓁眨眨眼,“阿娘怎么知道?” 冷氏點了下她的額頭,力道不輕不重,“你是我生的,我能不了解你么?” 她被訓了一頓,卻笑著彎起眼睛,“阿娘是神人,我什么都瞞不住?!?/br> 果真是出事了,冷氏心中咯噔,一邊替她擔心,一邊又恨這鬼丫頭守口如瓶。若是一般的事,肯定不用自己問她就老實交代了,能讓她這么難開口的,不是沒事,就是大事。 果不其然,聽謝蓁說完前因后果,冷氏靜靜坐了片刻,說不出話。 謝蓁枕在她腿上,仰著臉問她:“阿娘,我不想讓她留在府里,更不想看見她,我是不是很壞?” 冷氏低頭看她,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子,“你說呢?” 她睜著水汪汪的大眼,有些迷茫和懵懂,“那我就當壞人好了?!?/br> 冷氏忍俊不禁,笑完以后,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此事你不好出面,還是要交給六皇子解決……稍微有點偏差,你就會被冠上善妒的惡名?!?/br> 姑娘家一旦被冠上“善妒”二字,那可不是開玩笑的,不單是她一個人的名聲不好,就連家里的姐妹都要受到牽連。 謝蓁明白其中的利害,謹記冷氏的話,“可她對我出言不敬?!?/br> 冷氏問道,“如何不敬?” 謝蓁向她娓娓道來,末了皺皺鼻子,“……如果不是嚴裕收留她,她哪來的資格住在皇子府,一點都不識抬舉?!?/br> 腮幫子氣得鼓鼓的,十足像個孩子。 冷氏嘆息,“我的話可能有些不好聽,你聽個意思就行了?!?/br> 她睜大眼:“什么話?” “若是街上有一條大狗沖你叫喚,你會對它叫回去嗎?” 她想象了一下那場景,搖搖頭,“當然不會,我又不是狗?!?/br> 冷氏笑著看她,“同樣的意思,你說歐陽儀沒有禮數,她對你出言不敬,你若是與她爭執不休,豈不是把自己擺在跟她一樣的位子上?” 謝蓁有點懂了,從冷氏腿上坐起來,“那她日后再招惹我呢?” “你是皇子妃,又是定國公府的姑娘,總要拿出該有的架子,讓她不敢再在你面前放肆?!?/br> 她歪著腦袋,對一件事耿耿于懷:“萬一她一直住在皇子府怎么辦?” 這是最主要的問題,也是冷氏不能忽視的。 冷氏讓她如實回答:“李氏求六皇子把歐陽儀收房,六皇子可曾答應她了?” 她搖頭,“沒有?!?/br> 那天在春花塢,嚴裕曾經篤定地說不會納歐陽儀為妾。她相信他,所以這幾天都沒有為難他。 冷氏又問:“那他是什么態度?” 謝蓁眼神飄忽,“他說他不會納妾?!?/br> 那還有什么好擔心的?六皇子能給她這樣的承諾,足以證明他對她的真心,冷氏寬慰一笑,握著她的手道:“阿娘知道你為難,不過這件事你不好出面,只能交給六皇子處理。你若是不高興,使些小手段也不無不可?!?/br> 謝蓁似懂非懂,“什么小手段?” 可是冷氏卻不肯再說,這是他們小夫妻磨合的機會,她說得多了反而不好,不如讓他們自己參悟。 * 午時之前,仲柔把謝蕁平安送回定國公府。 冷氏在屋里睡覺,謝蓁一人出來迎接。 謝蕁從馬車下來時仍舊穿著小廝衣服,唯一不同的是臉上抹了一層灰,原本白嫩嫩的小臉頓時變得灰頭土臉的,與剛去時判若兩人。 謝蓁下意識看向仲柔,仲柔向她賠罪,“都怪我和五弟……不過皇子妃放心,林家并未認出七姑娘?!?/br> 除了臉上有點灰,謝蕁確實看起來一切都好。 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嵌在灰突突的臉上,愈發顯得明亮。 她來到謝蓁身邊,似乎在故意躲避什么,“阿姐,我們快回去吧,我好累?!?/br> 謝蓁頷首,把仲柔一道請入府中,“仲jiejie也進來坐會吧?!?/br> 她們今日去巡撫府,結果如何還不知道,把人請進府里問一問,順道還可以留下一起用飯。 仲柔沒有拒絕,與謝蓁謝蕁一起進門,走到一半回頭對仲尚道:“你先回家吧,跟爹娘說我晚點回去?!?/br> 仲尚騎在馬上,俯瞰她們三人,最后目光往謝蕁身上一落,很快又收回去,挑眉笑道:“好?!?/br> 然后勒馬,轉身離去。 回到玉堂院,謝蕁趁著冷氏睡覺的工夫,連忙洗干凈臉上的灰土,換回干凈衣裳,心有余悸道:“阿娘真沒發現嗎……” 謝蓁搖頭,拿巾子擦掉她臉上的水珠,“你的臉究竟怎么回事?” 她們在內室,仲柔在廳堂坐著,是以兩姐妹說話,才會無所顧忌。 謝蕁癟癟嘴,老實交代:“我們剛到巡撫府門口,仲尚哥哥說我的臉太白了,會被人看出破綻,就用路邊的土涂到我臉上,他說這樣才可以?!?/br> “……” 謝蓁反復地問:“真沒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