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仲尚在他旁邊坐下,“不就是個女人?!?/br> 高洵終于睜開眼,雙目有些失神,第一句話不是別的,而是讓仲尚陪他喝酒。 仲尚爽快地答應了,帶著他走出茶肆,去酒樓一醉方休。 是啊,不就是個女人……可是那是他最中意的姑娘,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第二個。 * 六皇子府。 謝蓁一整天都覺得肚子不大舒服,漲漲的,還有點疼。 她胃口不好,一天下來都沒吃多少東西。嚴裕去宮里見元徽帝了,這陣子圣上常常召見他,也不知是為何事。但是他每次回來臉色都不大好,謝蓁問他怎么回事,他卻不肯告訴她。 不說就不說,偏偏他晚上還喜歡跑到側室跟她一起睡。謝蓁趕他走,他大狗一樣纏住她,一聲不吭在她臉上又親又舔。 這天晚上他回來得早,一回來沒看到謝蓁,便問丫鬟她去哪兒了。雙雁道:“娘娘身體欠佳,用過午飯便歇下了,目下還沒醒?!?/br> 他聞言,走到內室一看,果然看到她在睡覺。 她黛眉輕顰,睡著了都不舒服,一張小臉病蔫蔫的,瞧著頗為可憐。嚴裕撫平她的眉心,問道:“請過大夫了么?” 雙雁搖頭,“娘娘不讓請大夫,說睡一覺就好了?!?/br> 嚴裕不放心,擔心她真病了,便讓雙雁下去請大夫。她似乎肚子不舒服,睡著的時候總愛蜷起來,兩只手抱在肚子上,也不知是什么毛病。她把褥子蓋得亂七八糟,嚴裕為她重新蓋好,蓋到肚子那里,伸手輕輕地替她揉了揉。 一低頭,注意到她身上的異樣。 他瞳仁緊縮,掀起褥子扔到一邊,緊緊盯著她白綾裙上的血跡。不只是衣服上,就連床榻上都是血。他聲音顫抖,把她扶起來,帶著nongnong的恐慌:“謝蓁,謝蓁?快醒醒!” 謝蓁被他叫醒,先是覺得小腹墜疼,再是被他蒼白的臉色嚇住了,“你怎么了?” 嚴裕把她摟進懷里,雙臂緊緊箍著她,“你受傷了?為什么會流血?” 聽他一說,謝蓁一駭,趕忙查看自己哪里流血。 當她看到床上腿上的血跡時,嚇得小臉慘白,伸手摸了摸,黏黏的,確實是她的血沒錯。她以為自己要死了,難怪中午一直覺得肚子疼……頓時悲痛欲絕,抱著嚴裕不肯撒手,嗚嗚悲鳴:“小玉哥哥我怎么了?我不想死……” 倆人都是門外漢,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個比一個惶恐不安。 嚴裕揚聲讓丫鬟去請大夫,期間催了一遍又一遍,大夫始終不來。 他坐在床頭,抱著謝蓁不斷安撫她:“沒事,沒事?!?/br> 他嘴巴笨,只會說這么一句話安慰人的話。 謝蓁傷心得要命,以為自己被人下毒了,不然好端端的身體為何會流血?正準備抓出下毒的人,大夫總算來了。 大夫扶過脈后,面色尷尬,“府上可有年齡稍長的婆子?” 嚴裕一直在旁邊站著,問道:“她怎么樣?是什么傷?” 大夫讓他跟自己一塊出去,剩下的交給婆子處理就行了。謝蓁坐在床上,看著他們離去,不一會便有個四十多歲圓臉的婆子進來,告訴她究竟為何流血,流血代表什么,日后應當如此處理。這些她出嫁前,冷氏來不及同她講,是以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目下聽婆子解釋一通,明白過來后,臉上通紅。 大夫把嚴裕叫到廊下,對他道:“經脈初動,天癸水至。此乃喜事,殿下無需太過擔憂?!?/br> 大夫跟他解釋老半天,他才明白怎么回事。 明白過來后,他耳根一熱,掩唇咳嗽一聲:“多謝大夫?!?/br> 送走大夫,他才回到內室。 此時謝蓁已經換好干凈衣服,底下墊了棉布條,丫鬟婆子一通手忙腳亂,總算把一切都收拾妥當。婆子說這些晦氣,勸嚴?;乇?,他卻不聽,執意要進來看她。 弄清真相后,兩人都有點尷尬。 尤其謝蓁,方才還以為自己要死了,哭著喊著叫他小玉哥哥,現在真相大白,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不想看到他,索性用被子蒙住頭,“你出去?!?/br> 嚴裕偏頭,抿唇問:“你還疼么?” 還是有點疼,不過謝蓁不想告訴他。 他繼續看窗外,故作平靜:“大夫說不能碰冷水,你注意一些?!?/br> 謝蓁羞得聲音都帶了哭腔:“你走……” 他只好從屋里退出去,站在廊下,想起剛才兩人手足無措的場面,有點好笑。 * 婆子說若是痛得厲害,喝紅糖水能緩解一些疼痛。 嚴裕讓丫鬟去熬煮紅糖水,前院的下人找到這里來,向他傳話:“殿下,前院有兩人求見,說是您的舊識?!?/br> 嚴裕腳步一頓,偏頭看去,“什么人?” 下人道:“是一對母女,夫姓歐陽?!?/br> ☆、表哥 六皇子府門口,一對母女正在與下人糾纏。 她們的衣服陳舊,可以看出好幾次洗得泛黃,但是勉強還算干凈。大抵是路上長途跋涉,兩人面色都有些疲憊,尤其年長的那一位,似乎隨時都會暈倒。 里面沒有發話,門外的下人自然也不敢讓她們進去。任憑她們怎么說,怎么鬧,就是不肯放人。 嚴裕到時,正好聽到一個女聲爭辯道:“我們不是騙子!” 下人早就不耐煩,若不是她們是女人的份上,估計早就拳腳伺候了,怒道:“不是騙子?殿下怎會有你們這種遠方表親,你們是哪來的皇親貴族,流落成今日模樣?” 門口圍了不少人,對著母女倆指指點點,大部分百姓跟這個下人的看法相同,不相信她們的話。趙管事跟嚴裕一同趕來,擔心傳出去不好聽,忙讓人把看熱鬧的百姓趕走了。 方才情緒激動的母女倆頓時安靜下來,一言不發地看向管事身后的嚴裕。 其中那個二八年華的少女仔仔細細端詳他的容貌,從眉毛到眼睛,從鼻子到嘴巴,一丁點都不敢遺漏。似乎要從他臉上確認什么,許久才遲疑地開口:“表,表哥?” 此女正是歐陽儀。 歐陽儀身高出挑,一雙上揚的長眉仍舊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帶著幾分英氣?;蛟S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再也不復當初的桀驁與自信,在嚴裕面前,竟顯得有些緊張和無措。 要認出嚴裕并不難,他的變化不大,除了身高迅速躥起來,別的地方都跟小時候相差無幾。比如他的眼睛,鼻子,嘴巴,組合在一起,便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所以歐陽儀在街上看到他,才會一眼就認出他來,他騎馬,她就在后面偷偷跟著,親眼看著他走入六皇子府。 歐陽儀起初很震驚,以為自己認錯了人,他跟李裕只是長得像而已……然而打聽之后,得知當今六皇子單名一個裕字,又重新燃起希望。 怎么會這么巧? 當初他跟舅舅舅母逃跑后,究竟發生了什么? 歐陽儀躲在門外偷偷觀察好幾天,從他出門到回府,從他每一個舉止每一個神態判斷,越來越覺得他就是當年的李裕。她把這事跟母親李氏說了以后,李氏自然不相信,還說她累壞了腦子。 當初李家走后,她們母女倆的生活并不好過,在附近租了個小屋子做針線活兒營生,時間長了,李氏的眼睛漸漸不行,便改成給人洗衣服。寒冬臘月也不能停歇,一洗便是好幾年,為了養活女兒,李氏的身體越來越差。等到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歐陽儀四處尋訪為李氏看病,然而遇到的大夫都說治不了,歐陽儀不死心,便帶著李氏來京城求醫。京城名人云集,一定有大夫能治她娘的病。她們一路省吃儉用來到京城,還沒找到名醫,居然先遇到了嚴裕。 歐陽儀把嚴裕的外貌特征描述了一遍,李氏才將信將疑地跟她過來,一看之后,便愣住了。 嚴裕的視線在她們身上掃一遍,第一眼沒認出她們,當歐陽儀喚他表哥時,他才想起來。 他神情怔怔,半天沒說話。 管事揣摩不透他的態度,還當他不認識她們,轉頭吩咐下人:“愣著做什么?還不把這對母女趕走!” 歐陽儀被推了一把,踉蹌幾步,伸手想抓住嚴裕的衣角:“表哥,你不認識我了么?我是阿儀!” 她不知道他為何會變成六皇子,她只知道她是他的表妹,無論過去多少年都是。 那邊李氏被猝不及防地推倒在地,身子磕在石階上,她原本就身體不好,目下這么一撞,趴在地上好半天都沒起來。歐陽儀忙上去扶她,緊張地叫了好幾聲“阿娘”。 李氏彎腰咳嗽幾聲,分明才三十幾歲,卻像個病入膏肓的老嫗,眼角爬滿了細密的紋路。她看向嚴裕,張了張口,百感交集地叫了聲:“裕兒……” 然后頭一歪,昏倒在歐陽儀懷中。 * 丫鬟熬好姜棗紅糖水端上來時,謝蓁正坐在床頭,摸著肚子若有所思。她聽婆子說完那番話后,覺得很神奇,流血了就能生孩子? 她不懂這些,婆子不好跟她說得太仔細,畢竟身份有差距,便讓她找個機會回去問阿娘。 她一口一口喝完紅糖水,躺了一會,確實感覺好受不少。 正院名叫瞻月院,因為是后院第一個院落,是以外面有什么動靜,這邊都能聽到。她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外頭卻已亂做一團。 嚴裕讓人把李氏送入瞻月院斜后方的長青閣,并請大夫為她診斷。 管事不敢做多猜測,忙吩咐下去,不多時下人便請來一名老大夫。大夫為李氏診斷過后,頗為凝重道:“體虛氣寒,心肺衰竭,乃常年勞累所,并非一朝一夕能調理好的。夫人病癥拖得太久,恐怕并不好治?!?/br> 一旁歐陽儀聞言,立即撲倒在李氏床頭失聲痛哭:“阿娘……” 嚴裕蹙眉,仔細詢問:“治得好么?” 大夫思忖良久,搖了搖頭,“我只能盡力而為,究竟能不能治好,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br> 說罷,大夫伏在一旁的桌案寫藥方,上頭列了好幾種藥,讓府上派一個人跟他回去拿藥。 管事付過診金,跟他一并走出房間。 歐陽儀還在哀聲哭泣,李氏剛醒,聽到大夫那番話,長長地嘆一口氣。 青州好多大夫都這么說,說她活不長了,可是歐陽儀不愿相信,非要帶她到京城來。如今到了京城,仍是一樣的結果。 她撐起身子,拍拍歐陽儀的后背,“別哭了,讓你表哥看笑話……” 歐陽儀直起身,擦擦眼淚,扭頭看身后的嚴裕,“表哥,求求你治好我阿娘……” 嚴裕眉峰低壓,臉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聽到歐陽儀的話,只微微點了下頭,沒有說話。 他也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有點微妙,他以為自己在世上沒有親人了,可是原來他還有一個姨母和一個表妹。他原本就對人情關系很淡薄,多年不見,更是感覺不到任何感情,然而那份關系還在,他就不得不承認,她們是他的親人。 盡管宋氏和李息清不是他的親生父母,但是在他心中,卻勝過親生父母。 只有李家才是他真正的家,他在家里過日子叫生活,在皇宮過日子是為了生存。 天差地別。 嚴裕安排了兩個丫鬟照顧她們的起居,分別叫留蘭和香蘭。 不多時下人取來藥材,留蘭煎好藥服侍李氏喝下。丫鬟勸李氏睡一覺,李氏卻不放心地望向嚴裕:“阿儀跟我這一路都受了不少苦,裕兒若是可憐我們母女倆,就讓我們暫住一陣子……” 嚴??聪蛩齼婶W的白發,以及額頭的皺紋,點了下頭?!肮媚赶人?,把自己身子養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