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 太子府送來請柬的時候,謝蓁正在院子里洗頭。 最近連下幾場春雨,天氣有點涼,好不容易出了太陽,她便讓人在廊廡下搭了木架,彎腰站在廊下洗頭。一頭青絲剛泡進水里,下人便把帖子拿過來了。 她頭上涂了皂莢,沒法睜開眼睛,便讓謝蕁念給她聽:“上頭說了什么?” 謝蕁打開信封,坐在廊下圍欄上,塞了顆烏梅蜜餞在嘴里,含糊不清道:“太子妃辦了一場才貌雙絕宴,時間是十天以后,好像要比賽才藝和品貌,誰若是拔得頭籌,太子妃會賜予獎賞?!?/br> 謝蓁抹抹臉上的沫子,聽了三遍才聽明白,關注的重點居然是:“太子妃是不是挺悠閑的?怎么沒事兒就喜歡舉辦宴會?!?/br> 謝蕁忙著吃,沒打理她,她就一個人自言自語:“才貌雙絕?是才貌都贏才行么?贏一個行不行?” 不用說,她這張臉是穩穩的第一。 謝蕁搭腔:“阿姐要去么?” 慢條斯理地洗好頭后,她擦了擦臉上的水珠,濕漉漉的頭發披在身后,坐在謝蕁旁邊說:“既然太子妃都邀請了,不去怎么行?你看看上頭是不是也有你的名字?!倍已缦钅芴岣咧?,錯過就太可惜了。 謝蕁低頭一瞧,果然在謝蓁倆字后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頓時垮下臉:“我什么也不會……” 謝蓁嘿嘿一笑,從她手里搶過蜜餞放入口中:“別擔心,你還會吃呀?!?/br> 謝蕁氣得兩腮鼓鼓,“阿娘說能吃是福!” “……哦?!敝x蓁故意戳了戳她的腮幫子,覺得meimei臉頰太滑,忍不住又捏了捏,“看來我們阿蕁很有福氣嘛?!?/br> 說完,自己先笑了起來。 謝蕁覺得自己被取笑了,從她懷里搶過油紙包,轉身就要走:“我不理阿姐了!” 那是謝榮從街上給她們帶回來的蜜餞,謝蓁雖然也喜歡吃,但絕對沒有謝蕁那么貪吃,所以這一大包蜜餞,大部分都進了謝蕁的肚子里。目下眼瞅著meimei要走,謝蓁趕忙抱住她的腰,認錯求和好:“你走了我怎么辦?你別走呀?!?/br> 鬧了半響,謝蕁重新坐回來,到底感情深厚,也就沒把剛才的事放在心上。 她們兩人坐在太陽底下,謝蕁手里拿著一條巾子,坐在謝蓁后面給她擦頭發,“阿姐想得魁么?” 謝蓁歪著腦袋,一張小臉白凈通透,烏發披在肩后,只穿著薄薄的春衫,“想呀,既然去了,自然要得第一?!?/br> 別看她平時懶洋洋的,其實好勝心一點沒少。只要是想努力做好的事情,便一定要成功才行,她若是沒干勁,那就一定是因為看不上這個東西。 謝蕁給她擦得半干,從雙魚手里接過牛角梳,一點一點把她的頭發梳順了,“那阿姐要比什么才藝?” 品貌是完全不用cao心的,整個長安城放眼望去,估計都找不出她這樣好模樣的。就是才藝有點難為人,她小時候偷懶,琴棋書畫樣樣不精,現在竟連一個能拿出手的都沒有。 謝蓁想了一會兒,也有點惆悵:“不如我彈七弦琴吧?” 謝蕁疑惑:“阿姐會么?” 她記得她從沒學過啊…… 謝蓁笑瞇瞇地:“不是還有十天么,我可以現在學啊?!?/br> ☆、建府 盡管謝蓁說了要學琴,但是放出話后,卻沒見她學習過一天。 為此冷氏特意為她買了一把七弦琴,但是她卻只撥弄過兩下,除此之外,再沒碰過。學琴并非一日兩日之事,需要先生指點,更需要自己勤加練習。然而這兩樣謝蓁都沒有,她每日仍舊過得跟平時一樣,該做什么做什么,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 連謝蕁都看不下去了,一天問她三次:“阿姐你不練琴么?” 她正在讓雙魚染指甲,聞言點了下頭,“練呀?!?/br> 鳳仙花花瓣碾碎成汁,覆在指甲蓋上,過了一天一夜再拆開,便能染成嬌艷的顏色。一個個指甲蓋有如瓣瓣桃花,裹在白嫩的手指上,愈發襯得一雙手有如春天里鮮嫩的筍芽,又白又細。 看她的模樣真是一點也不著急,明明后天就是宴席了,她的琴還沒碰過幾回呢! 謝蕁是知道的,她想在這場宴席上拔得頭籌,不僅能得到太子妃賞識,還能為父母爭一口氣。如今他們在國公府過得不算好,老夫人和大夫人都不喜歡他們一家子,要想被人重視,只有靠自己努力才行。 可是前幾天她還志得意滿呢,怎么一轉眼就興致缺缺了? 要知道不僅是她們,就連三姐四姐也很重視這場宴席,這幾天一直忙著在院里練琴練箏,許久沒見她們出來了。既然是太子妃親手cao辦的,到場的一定都是簪纓世家的夫人千金,還有朝廷命婦,就算場面不大,也不得不讓人重視起來。 這可是關系到名聲面子的大事,誰都不敢馬虎。 謝蕁見謝蓁并不上心,不得不提醒她:“阿姐再是如此,明日可就是墊底的了……” 沒想到謝蓁毫不在意,豎起一根手指頭做了個噤聲的姿勢,“這事只有我們兩個知道好不好?我不練琴的事,你可千萬不能說出去?!?/br> 謝蕁不太懂,“為什么?” 她趿著繡鞋,走到七弦琴跟前轉了兩圈,神秘兮兮地嘿嘿一笑,“阿蕁,我教你一個成語吧?!?/br> 謝蕁跟過來,“什么成語?” 她豎起四根手指頭,在面前晃了兩晃,“聲東擊西?!?/br> “……” 謝蕁想了半天,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來是什么意思。 不過她很快就能理解了,因為最后兩天時間里,謝蓁讓先生代替她坐在院子里彈琴,琴聲流暢優美,婉轉動聽,傳出玉堂院外,聽得人如癡如醉。定國公府的下人路過,都免不了駐足傾聽好片刻,若是問起,院里的下人無一例外都說是五姑娘彈奏的曲子。 下人閑來無事經常碎嘴,是以傳話的速度最快,用不了半天時間,整個定國公府上下都知道五姑娘用十天時間練成了七弦琴,并且彈得有模有樣,真是讓人稱奇。這話傳到謝瑩耳中的時候,正巧她手下的箏斷了一根弦。 謝瑩面上表情沒什么變化,讓下人重新換上一根弦后,平靜地吩咐:“方才是誰傳的話?掌嘴十下?!?/br> 說話的丫鬟立即跪下來求饒,可惜晚了,頭一歪便被兩邊的婆子甩了個大耳刮子,甩得頭昏眼花。 謝瑩試了兩下音,平靜地彈奏完一首曲子,低聲向下人吩咐了兩句話,起身走回屋中。 * 及至第十天早晨,窗外晨曦微露,玉堂院被掩映在一片青黛之中。謝蓁還沒從床上起來,便聽到雙魚著急忙慌的聲音:“姑娘,姑娘不好了!” 謝蓁從被子里露出個毛茸茸的腦袋,睜開困頓的雙眼,帶著nongnong的睡音:“嗯?” 雙魚急得團團轉,“琴,琴不見了!” 今早雙魚起來之后,做好自己分內的事,便想著先把謝蓁的琴搬到馬車上,免得一會兒去太子府時一時慌忙給忘了,沒想到她到耳房一看,桌案上空空如也,琴早就不知道哪兒去了! 她不敢耽誤,跌跌撞撞地來到謝蓁房里通稟,未料想謝蓁居然極其平淡地哦了一聲,見天色尚早,蒙頭又睡。 雙魚輕輕拉了拉她的被子,以為她沒聽清:“姑娘,琴丟了!” 這是今日去太子府要用的,若是丟了,一時半會也買不到順手的。琴和人都是需要磨合的,若是用得不順手,那怎么能彈出好曲子來? 雙魚顯然忘了,就算琴沒丟,謝蓁也彈不出好曲子。 謝蓁確實沒睡醒,但她頭腦清醒得很,她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早就猜到會發生這種事,所以她一點也不著急,只想好好地睡到天亮?!拔抑馈銊e說話,讓我再睡一會兒?!?/br> 說完,往里面拱了拱,當真閉著眼睛再次睡了過去。 雙魚都服了,她不著急,自己也不好太大驚小怪,只得本本分分地讓人準備早膳茶水,一會兒伺候謝蓁穿衣洗漱。 等她醒來后,反應依舊很平靜,甚至沒問一句關于琴的事兒,以至于雙魚一度以為她是不是忘了這茬。 換上廣袖望仙裙,梳雙環髻,謝蓁吃了兩口杏仁酪便跟謝蕁一起出府了。 路上雙魚忍不住問:“姑娘,咱們不找琴了么?” 她步履輕松,大抵是心情好,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為什么要找琴?” “那太子妃設宴……” 她哦一聲,似乎終于想起來了,瞇著眼睛笑得很愉快,“沒關系,反正我也不打算彈琴?!?/br> 她自個兒清楚得很,她不是學琴的料子,要是能學成早就學成了,根本不可能在十天之內學有所成。之所以說要學琴,不過是打一個幌子罷了,她想試試謝瑩會不會有所動作,沒想到還真猜對了。 那琴很有可能是被謝瑩的人拿走的,她不在乎琴的事,她在乎的是這院里有多少大房的人。連謝瑩的人都能在她這里來去自如,足以見得這玉堂院里的下人,委實該好好整頓一番了。 等她從宴席上回來,正好趁著這次機會找出是誰從中作梗,順道敲打敲打別的下人。 * 經過謝蓁提點,謝蕁才知道什么叫聲東擊西。 不過謝蕁還是很為自家jiejiecao心的,路上問她:“那阿姐拿什么比賽?” 她說不用擔心,然后從馬車后面翻出一支碧綠色的笛子,“別的不會,我還會吹笛子呀?!?/br> 這算是她不可多得的強項之一了,謝立青喜愛笛子,從小便手把手地教三個孩子吹笛子。謝蕁和謝榮都沒什么興趣,只有謝蓁一個人學得不錯,所以她小時候才會總纏著李裕說要叫他吹笛子。 可惜李裕不愿意學,要不她一定能教的很好的。 到了太子府,她才發現就連笛子都不需要。 太子妃把宴席設在上回的牡丹院,謝蓁跟謝蕁到的時候,院里只有凌香霧和幾位夫人命婦坐在桌旁說話。謝蓁和謝蕁上前見禮,凌香霧將她二人介紹給其他人。其中一位是驃騎將軍仲開的妻子柳氏,柳氏笑容和藹,與她們打過招呼,由衷地稱贊這姐妹倆模樣生得齊整。 不多時陸陸續續來了人,有凌香云和其他世家千金,還有朝中高官重臣家的姑娘,有些謝蓁見過,有些謝蓁沒見過。在凌香云的介紹下,謝蓁認識了不少世家千金,都是年紀差不多的姑娘,湊在一塊總有說不完的話,很快便能打成一片。 一問之下,才知道她們都準備了才藝,有詩詞歌賦,也有琴箏笙簫。大部分都不在乎誰輸誰贏,不過是閑來無事湊一場熱鬧罷了。 然而人齊之后,她們才知道自己準備的這些是完全派不上用場的。 因為太子妃讓丫鬟給每人發了一塊絲絹和一筐針線笸籮,讓她們隨心所欲地繡一樣東西,誰的繡工精致,太子妃就給誰獎賞。 時間有限,不必繡太復雜的圖案,一朵花或是一片葉子都可以。 謝蓁拿著針線若有所思,總覺得太子妃辦這一場宴席,好像別有用心似的……旁的姑娘都沒察覺不妥,要么已經開始刺繡,要么就是還在構思,唯有她遲遲沒動手。 太子妃見狀,走到跟前問她:“五姑娘有何事?” 她仰頭,對上凌香霧的眼睛輕輕一笑,“回娘娘,我在想該繡個什么圖案好?!?/br> 凌香霧也笑,“隨你吧?!?/br> 然后轉身離開,到別的姑娘那兒觀望。 她努努嘴,還是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但是又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對勁。別的姑娘都在埋頭刺繡,她一個人不動始終有點不太好,于是回想了下前陣子繡的素馨花,她起了針腳,一針一線地開始繡起來。 * 另一邊太子在前院宴客,邀請了不少人來。 等候半響,遲遲不見六皇子蹤影。 嚴韜詢問他的下落,七皇子嚴韌搭腔道:“六哥這陣子忙著在外建府,總是不見蹤影,想必一會兒就過來了?!?/br> 嚴韜聞言,忍不住抬了抬眉梢,“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