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說著另一只手抽出腰上的佩刀,冰冷的刀刃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光芒刺進李裕眼里,他下意識閉上眼,旋即覺得臉上一涼。再睜開眼,刀刃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滑,一路來到胸口。 眼看著黑衣人一刀就要刺進李裕的胸口,謝蓁急忙忙喊了句:“不要!” 說著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跑到黑衣人跟前,抱著他的腿,仰起粉嫩天真的小臉,臉上嵌了兩顆黑葡萄似的水汪汪的眼睛,含著淚光懇求:“不要殺小玉哥哥,求求你別殺他……” 黑衣人沒見過這么可愛的粉團子,無論是名門千金還是皇孫公主,沒有一個這么可人疼的。他登時有些愣住,很快回過神來,一腳把她踢開:“別急,下一個就是你!” 原本不打算殺她的,但是她撞破了他們的好事,回去后定會跟人說不該說的話。為了減少麻煩,還是直接滅口比較好。 李裕的肩膀被抓得生疼,骨頭都要碎了一般,他咬著牙齒說:“你敢……” 你敢碰她一根手指頭。 他這時候還小,根本不知道后半句話的含義,只覺得憤怒。因為謝蓁莫名其妙被牽連了,因為謝蓁為他受了傷,所以他覺得憤怒。 黑衣人冷聲一笑,大概認為被一個小毛孩兒這樣威脅很可笑,連解釋都不屑于跟他解釋。 刀劍割破他的衣服,刺入胸膛。 李裕皺著眉頭問:“為什么殺我們?” 那人可能覺得他快死了,又可能覺得跟一個小孩子說這些,反正他也聽不懂,“為什么?天底下哪有這么多為什么,有人想讓你死,你就活不下去!” 一邊說,一邊把刀刃刺得更深。 皮rou被劃破的感覺異常清晰,李裕疼得咬緊牙關,最終忍不住溢出一聲悲鳴。 然而當他想一舉刺穿李裕的胸膛時,卻驀然停了下來。黑衣人眼睛瞪得渾圓,低頭看向胸口忽然多出的一柄長刀,刀尖上滴著血,正是從他胸口流出來的。 動手的正是另一位黑衣人。 那人沒有拔出刀刃,反而握著刀柄轉了一圈,疼得對方立即翻了個白眼,松開李裕,身子直挺挺地倒在一旁。 那人拉開面罩,露出一張清冷俊朗的臉,眉眼冷淡,不染纖塵,絲毫不像是剛殺完人的人。他看向地上沒有死透的黑衣人,薄唇輕啟,送了一句話:“連一個孩子都要趕盡殺絕,她可真是蛇蝎心腸?!?/br> 黑衣人死死盯著他的臉,想說什么卻說不出來,最終兩眼一翻,徹底死了。 謝蓁和李裕都是家里嬌生慣養的小祖宗,何時見識過這種血淋淋的場面,當即懵住了。尤其謝蓁,呆呆地看著動手的那個人,居然傻乎乎地問道:“你為什么要殺了他?你們不是一伙的么?你是不是背叛他了?” 那人拔出長刀,交給身后陸續出現的人,“我們不是一伙的?!?/br> 一波一波侍衛打扮的人從林子里躥出來,恭恭敬敬地跪在他身后,不知他是什么身份? 謝蓁停頓了一下,小聲又怯怯,像怕驚醒了什么一樣地問:“那你要放了我們嗎?” 那人居然點了下頭,表情沒什么大變化,反而帶著點慈悲,“走遠點,離京城越遠越好?!?/br> 謝蓁很聰明,這種時候就算不明白他的話什么意思,也要拼命地點頭,“嗯嗯嗯,我們會走的!” 那人再次深深往這邊看了一眼,目光停留在李裕臉上,神情微不可察地變了變,很快恢復風輕云淡的表情,轉身領著一干人等離去。 * 李裕的胸口被戳了一個窟窿,雖然不深,但也是一道傷口,還在不斷地往下冒血。 荒山野嶺只有他們兩個小孩,謝蓁頓時覺得前所未有的無助與孤獨,面對受傷的李裕,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救他。 謝蓁雙手疊上去,捂住他的受傷的地方,“小玉哥哥你會不會死?你千萬不要死,我帶你回去找宋姨?!?/br> 李裕忍不住咳嗽了下,這一動牽扯到胸口的傷,疼得他齜牙咧嘴,早已不見剛才的冷靜。 他額頭不斷地冒出虛汗,大概是剛才的恐懼現在才表現出來。 可憐的謝蓁早就嚇壞了,他們不知道被帶到了哪里,總覺得走了很遠很遠,遠得連寺廟的影子都看不到。太陽就快落山了,他們若是不能盡早趕回寺里,聽阿娘說山上有狼有老虎,會把他們都吃掉。 謝蓁拉扯他兩下,“小玉哥哥起來,我們快點回去……” 李裕點點頭,捂著胸口跟在她身后。 道路兩旁都是雜草,有的甚至半人高,走起來十分艱難。而且這座山尚未開化,路上堆了很多碎石頭,走起路來十分困難。 謝蓁牽著李裕的手走了一段路,只覺得拖著李裕越來越沉,到最后直接拖不動了。她轉身一看,李裕居然趴到在地上一動不動,路兩旁的雜草,幾乎都滴上了他的血。 “小玉哥哥!” 謝蓁驚聲大叫,怕他跟剛才的黑衣人一樣死了,慌張地搖晃他的胳膊:“你死了么?你說說話??!” 半響,李裕緩回一口氣,悠悠道:“死了還怎么跟你說話……” 謝蓁喜極而泣,淚珠兒吧嗒吧嗒往下掉,囔囔地說:“你不要死?!?/br> 李裕勉強點了一下頭。 他也不想死在這里啊。 這回他是徹底走不動了,謝蓁不舍得拋下他,架著他的手臂把扶到肩上,拖著他一步步往前走。 謝蓁比他高,所以扶起他來并不吃力,就是時間長了,有些呼哧呼哧。 兩個小孩子腳程再厲害,今晚都是走不出這座山的,謝蓁扶著李裕沒走多久,太陽都下山了。山林很快籠罩在一層夜色之中,四周黑沉沉的,只剩下天邊一點殘留的光亮。 謝蓁慌了神,不住地問李裕:“怎么辦,我們怎么辦?” 此時李裕胸口的傷已經凝固了,不再流血,而且他疼到麻木,這會兒倒感覺不到疼了。他離開謝蓁身上,正要說話,遠處山谷卻傳來一聲狼嗥。 ☆、村莊 狼嗥在夜晚空曠的山谷中,顯得格外清晰。 謝蓁一抖,下意識靠近李裕身邊。 倆人都是孩子,盡管李裕比她更成熟一些,但是也免不了害怕?,F在西邊最后一點殘陽也消失了,山林很快黑暗下來,清冷的夜光透過樹葉打在他們腳邊,灑下一地銀灰。四周沒有光,他們僅能依靠微薄的月光照亮眼前的路。 李裕這回沒有猶豫,牽住她的手,“我們找個地方躲起來?!?/br> 謝蓁寸步不離地貼著他走,一面走一面環顧四周,生怕某一個角落有野獸忽然躥出來。她沒有見過狼,但是別的父母嚇唬小孩的時候,總說如果他們不聽話就會讓狼把他們叼走,她從此謹記在心,對豺狼虎豹一類的動物打心眼兒里害怕。 走了一段路,大概是被李裕身上的血腥味兒吸引,狼嗥聲越來越近。 謝蓁走得兩條小細腿都酸了,但是卻不敢說出自己累了這種話,因為李裕比她更可憐,他還受著傷。她眨眨眼睛,把眼里的淚水憋了回去,“小玉哥哥你還疼嗎?要不要我背你?” 李裕想都沒想地搖頭,“不用?!?/br> 他是男孩兒,還比謝蓁大,總要她背像什么樣子?而且現在已經不怎么疼了,謝蓁那么笨那么瘦弱,背著他只會走得更慢。 前面不遠處有一個村落,幾家房子煙囪里還冒著炊煙,他們如果趕在狼群之前抵達村莊,或許能撿回一條命。 李裕把這個想法跟謝蓁說了后,謝蓁立即抖擻起精神,走得比方才快多了,“那我們快過去呀!” 李裕嗯一聲,跟上她的腳步。 其實他早都走不動了,流了太多血,能支撐到這里已經是極限。他覺得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視線越來越晦暗,末了兩腿一軟跪在地上,倒在一旁。 前面的謝蓁聽到動靜,轉過頭來,恐懼和無助的情緒一下子洶涌而至,她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她蹲在李裕跟前,不停地叫:“小玉哥哥,小玉哥哥……” 李裕這會連嫌棄她的力氣都沒有了,兩眼一閉,“你自己走吧?!?/br> 謝蓁搖頭說不要,“我們一起走?!?/br> 她是小孩子,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他們是好伙伴,要走只能一起走,要活命也一起活命,她不能丟下他。就算李裕走得越來越慢,她也從來沒想過要扔下他獨自逃跑,把他一個人扔在這里。 身后的狼群逐漸逼近,謝蓁一回頭,透過朦朧淚眼,甚至能看到遠處冒著幽幽綠光的眼睛。 她咬住下唇,慌亂地拿袖子擦擦眼淚,抓住李裕的胳膊,把他背到背上,看清路后,拼著最后一點力氣往前走。 李裕聲音無力,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味道:“你想死么?” 她搖搖頭,哽咽道:“我不要死,小玉哥哥也不能死,我們要一起回家?!?/br> 她跑得氣喘吁吁,慢慢地沒了力氣,卻還是不肯放下李裕。李裕兩條腿被拖在地上,正要勸她放棄,熟料她腳下一滑,居然帶著他連滾帶摔地掉到了山坡底下。 期間李裕被壓到傷口,悶哼一聲,徹底昏死過去。 謝蓁忙過去找他,剛站穩,便有一束火把照過來,照亮了她周圍的路。 “誰在那兒?” * 來人是附近村落的居民,家里燒火做飯時沒柴了,他便就近出來尋找,沒想到居然看到兩個小孩兒。 頂多六七歲的模樣,一個胸口受了傷,一個渾身疲憊不堪,看了就叫人心疼。 這才多大,怎么就受了這種磨難? 救人的人姓王,家中排行老四,人稱王老四。見兩個孩子可憐,便把他們帶回了家去。 村莊里的人為了對付山上的狼群,專門在村子周圍搭建了半人高的火臺,每隔幾十步便有一架火,狼群夜晚不敢靠近。 王老四的媳婦兒王楊氏還在等柴火,出門來迎他,見他肩上扛著柴火,后面驢車上還躺著倆孩子,忍不住問:“怎么回事?” 王老四便把前因后果給她說了一遍,她聽罷沒有二話,連忙把兩個孩子抱進屋里。見他們身上的衣服都被荊棘割破了,便給他們換上自家孩子的衣服,正好王家也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都跟他們一般大。 李裕胸口受傷,不能耽誤,王老四一早就去請村里的老大夫了。 王楊氏又重新給謝蓁梳了頭發,她原本的頭發都亂了,婦人不會梳富貴人家繁瑣的發髻,于是給她梳了兩條簡單的麻花辮,垂放兩側。王楊氏讓女兒和兒子去打一盆水來,給他們擦臉擦手,這才發現兩人竟然生得一個比一個精致,玉雪晶瑩,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她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誰造的孽,把兩個玉娃娃折磨成這樣。 一切收拾妥當后,她讓兒女照顧謝蓁和李裕,自己繼續去廚房做飯。 謝蓁是被一陣陣香味誘惑醒的,她手腳酸痛,連睜開眼皮子的力氣都沒有,最后實在餓得厲害,慢吞吞地掀起眼瞼。 一眼就看到了床邊眼巴巴站著的兩人,他們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帶著好奇和疑惑,還有點驚艷。 謝蓁沒搭理他們,清醒過來后立刻就找小玉哥哥。 好在李裕就在她身邊躺著,胸口包扎過了,換了身干凈衣裳,看起來比剛才有氣色了點。 床頭的小丫頭說:“阿爹請了大夫,給他看了好久,花了二十文錢?!?/br> 那語氣,心疼得不行。 謝蓁扭頭,眨眨眼睛問:“你們救了我們?” 小丫頭點點頭,“阿爹把你們救回來的?!?/br> 她真心誠意地說:“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