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這些點心都是京城特色,青州很少見,即便有也做不出京城正宗的味道。李裕被她折磨得一點兒脾氣都沒有了,又氣又無奈地瞪了她一眼,拽著她的手就走進前面的糕點鋪。 他對著櫥柜要了兩種小點心,分別是紅棗餡兒的山藥糕和金桔蜜餞。他身上沒有錢,就摘下腰上的一塊螭紋玉璧抵債了,那玉璧色澤明潤,潔白無瑕,少說也值幾百兩銀子,他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扔給了掌柜。 掌柜包好點心遞給他,他拿著遞到謝蓁手上,那語氣,嫌棄到了極致,“吃吧?!?/br> 謝蓁頓時兩眼放光,再也顧不得跟他生氣了,接過油紙包就往嘴里塞了一顆金桔蜜餞,咬著蜜餞笑得比花兒還燦爛,“謝謝小玉哥哥?!?/br> 倆人手牽手離開后,掌柜掂量了一下那枚玉璧,心想究竟是誰家的孩子這么缺心眼兒……這玉璧可值不少錢啊,比那兩包點心值錢多了! * 兩個孩子走在街上,身邊又沒個大人,很容易就會被盯上。 尤其還是像謝蓁和李裕這樣長得出眾齊整的。 他倆完全不知危險,繼續沿路尋找哥哥和管事。途中路過一個首飾鋪子,正是高洵口中的那家,謝蓁到現在都沒忘記出來的目的,拉著他就往店里面沖。 店里擺了不少珠翠首飾,可惜謝蓁太矮了,饒是踮著腳尖拼命看也看不到。她在下面很著急,只能向掌柜比劃自己要的那種的簪子:“有沒有白色的,帶一只金孔雀的簪子……上面還雕了一只蟬?” 掌柜是個三四十歲的婦人,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穿豎領纏枝牡丹紋披風,頭梳委墜髻,髻上別著一支鴛鴦雙翠翹,別有一番風流韻味。掌柜笑容親切,天生喜歡漂亮的女娃娃,當即讓人去搬了個小杌子,墊在她腳下,“你想找什么樣的?” 謝蓁站在杌子上,視野頓時寬闊了不少。她撐在櫥柜上,把上面的擺著的首飾挨個看了遍,沒找到跟阿娘一模一樣的。她很失望,“你們只有這些簪子嗎?” 正好今日人少,掌柜對她多了幾分耐心,笑著摸摸她的頭,“后面還有很多,你告訴我想要什么樣的,我便給你拿過來?!?/br> 謝蓁為難地唔了一聲,她剛才不是已經形容了么?難道形容的不對? 頓了頓,她說:“就是……玉蟬……” 一旁李裕實在聽不下去了,替她回答:“玉蟬金雀簪?!?/br> 她如釋重負,“對對對,就是這種簪子?!闭f完仰起亮晶晶的雙眼,滿懷期盼:“你們這里有嗎?” 掌柜趙氏覺得這倆孩子太討人喜歡了,若是別的孩子來,她肯定沒空跟他們周旋。 “是有一個,你們等等,我叫人去拿?!壁w氏招來一位小婢女,叫她去后面把簪子拿來。 不多時,婢女捧著一個盒子走了上來。 掌柜打開盒子捧到他們跟前,“你們看看是這個么?” 謝蓁把腦袋湊過去,只見里面躺著一個跟阿娘的簪子一模一樣的玉蟬金雀簪,她大喜過望,“嗯嗯是這個!”她從杌子上跳下來,站到掌柜跟前,“你能不能賣給我?我想要這個?!?/br> 趙氏微微一笑:“可以,不過你得付給我一百二十兩銀子?!?/br> 謝蓁養在深閨,平時想要什么冷氏都會給她,哪里知道銀子的妙用?而且她根本沒有金錢概念,不知道這數字是大是小,想起剛才李裕解下腰上的玉璧換點心,于是她也把腰上的玉蘭花紋香囊解了下來,“我把這個給你可以換嗎?” 趙氏搖搖頭,表示不行。 她不死心,繼續解下腰上的平安符,“這個呢?” 趙氏還是搖頭。 幾番下來,她腰上的東西解得一干二凈,小家伙總算學聰明了,把脖子上的銀點藍如意云頭長命鎖摘下來,伸手舉到她跟前:“這個可以么?這個很值錢?!?/br> 趙氏拿在手中看了看,如意鎖是純銀打造,做工精致,鏈子上還嵌了四顆紅寶石,委實價值不菲。她總算點頭,把盛放簪子的盒子送到她手里,“你的如意鎖比較珍貴,我先替你收著,日后你若是想贖回來,我便還還給你?!?/br> 謝蓁得了簪子,根本沒去想如意鎖的事,她有好幾塊這種鎖,少一個阿娘肯定不會發現的。 她高高興興地捧著盒子走出首飾鋪,忽然想起來問:“小玉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玉蟬金雀簪?” 李裕走在她旁邊,順口答道:“高洵告訴我的?!?/br> “……” 謝蓁氣得一張包子臉都鼓起來了,氣呼呼地說:“他明明答應過我誰都不說的!我以后再也不告訴他秘密了!” 李裕偏頭看她一眼,心想你們之間還有秘密? 最后哼一聲,有秘密怎么了,跟他又沒什么關系。 * 有一個人牙子盯了謝蓁和李裕許久,從他們兩個走出巷子開始,便一路跟著他們。把他倆的對話都聽了進去,知道他們是跟大人走散的富家小孩,隨手就是一塊玉佩一塊如意鎖,若是能綁了去,必定是一筆大買賣。 就算不能敲詐他們家人,也可以買給官宦人家,聽說有些富家老爺就喜歡這種漂亮稚嫩的小孩兒。尤其這兩位,那可真不是一個漂亮就能形容的,若是再長大一些,不知道該是怎樣的絕色。 人牙子看謝蓁和李裕,就跟看兩顆搖錢樹一樣。 跟了一段路,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前面去,擋住兩人的去路,哭得老淚縱橫:“姑娘少爺啊,老奴總算找到你們了,快跟老奴回家去吧!” 正在走路的謝蓁被嚇一大跳,拉著李裕驚惶后退,脆生詢問:“你是誰???” 人牙子說:“姑娘莫不是嚇壞了,居然不認識老奴了……我是王管事??!” “胡說!”謝蓁皺緊了包子臉,粉嘟嘟的小嘴一撅,“王管事才沒你那么丑呢!” 不怪謝蓁打擊人家,實在是他長得確實不好看,鼠目塌鼻,一口黃牙,一張口就散發著臭味。謝蓁嫌棄死了,她這么干凈,才不跟這個臟兮兮的人說話,捂著嘴就要走:“小玉哥哥我們別理他?!?/br> 人牙子豈是這么好打發的,收起兇狠的表情,一臉擔憂地又跟了上來:“姑娘嚇糊涂了,不跟著老奴走,萬一又碰到歹人怎么辦?快別鬧脾氣了,老奴帶你們回家找老爺夫人……” 路人見他說得頭頭是道,居然沒一個懷疑的,更別提上前幫忙了。 頂多有點納悶,這倆孩子穿金戴銀,一看便是非富即貴,怎么府里的管事卻穿得這么腌臜? 李裕知道這是人牙子,讓謝蓁不要搭理他,專門挑人多的地方走。 沒想到這人牙子膽子忒大,見兩個小家伙比想象中的聰明,怕丟了這筆買賣,咬咬牙居然當街就要抱起謝蓁。 謝蓁覺得他又臟又臭,惡心壞了,哇地一聲在他懷里亂打亂踢:“別碰我,你別碰我!” 李裕眉頭一緊,“放開她!” 人牙子不聽,漸漸地吸引不少路人的目光。他還想抱起另一個,但怕最后兩筆生意都成不了,于是只能舍棄李裕,轉頭就跑。 李裕急得眼睛通紅,撿起謝蓁掉在地上的盒子就往人牙子身上扔去,求救路人:“大家快攔住他,他不是我們家的管事!” 謝蓁趴在人牙子肩頭,淚珠子撲簌簌往外掉:“救救我,小玉哥哥救我……” 說來也巧,李裕扔得準,那木盒子正好砸在人牙子后腦勺上,他腳步一頓,捂著頭罵了一句娘,繼續往小巷里跑。 眼瞅著謝蓁就要被拐跑了,路邊總算站出來幾個好心人,擋在他的跟前,叫他把孩子放下來。 起初人牙子還想硬闖,最后被那幾個人高馬大的年輕人打了一頓,這才抱頭鼠竄地逃了。 經過剛才那番折騰,謝蓁的花苞頭散了,衣服也皺巴巴的。幾縷頭發掛在腮邊,狼狽之中帶著幾分可憐。 她拾起木盒,打開一看,玉蟬金雀簪斷成了兩截。 她這回沒哭,揉揉眼睛小聲地說:“又斷了?!?/br> 李裕有點愧疚,畢竟是他弄斷的,“我下回給你重新買一個?!?/br> 她嗯一聲,想了想說:“可是阿娘會罵我的?!?/br> 他說不會,拉著她往前走,“我幫你跟冷姨解釋?!?/br> 沒走多遠,謝蓁抽抽噎噎的聲音漸漸小了。今天一天接連受到太多驚嚇,再大的膽子都被嚇沒了,街上太危險,她再也不要一個人出來了。 可是他們能找到哥哥嗎?還能回家嗎? 謝蓁走得越來越慢,她開始耍賴:“我走不動了……” 李裕說:“走不動也得走?!?/br> 他剛才問了路人,只要他們找到衙門,就可以找到謝蓁的爹爹謝立青。那時候他們就能回家了。 謝蓁很累,軟軟糯糯的嗓音拖得老長,甜得人牙疼:“小玉哥哥背我好不好……” 他想也不想,“不好?!?/br> 他還沒她高呢! 她嗚嗚兩聲,跟小羊羔一樣,“背背我……” “……” ☆、羊羔 謝榮和謝蓁走失后,立即跟高家的侍從一起把周圍找了一遍。但是他們被人潮沖得四分五散,找了好大一圈兒都找不見謝蓁和李裕。 謝榮神色著急,嚴肅的俊臉沒有多余的表情,讓王管事去衙門通知謝立青,自己則在附近繼續尋找。 剛丟了一個孩子,難道再丟一個么?王管事說什么也不肯留下他,要么兩人一起回去,要么兩人一起留下。 高洵上前說:“你們回去吧,我帶人再繼續找阿蓁和阿裕?!?/br> 謝榮的眼神冰刀子一樣刮過來,刮在他的身上,冷得他牙齒打顫。他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如果不是他執意要帶謝蓁出來,根本不會發生這種意外。他也很后悔,同樣擔心謝蓁和李裕,所以才更想盡一份力。 最后高洵和王管事都沒走,是一個侍從去衙門通知的謝立青。 謝立青得知后馬上趕了過來,模樣焦急,顧不得教訓孩子,領著一干人在附近搜尋了起來。 殊不知謝蓁和李裕走反了方向,他們找了一個下午加一個傍晚都沒找到。 眼看著天就黑了,再不回來恐怕有更多危險。 謝立青焦頭爛額,沒敢告訴妻子冷氏。然而最后還是沒有瞞住,冷氏大抵是從下人口中聽說的,聽罷險些昏了過去。 她的寶貝羔羔走丟了,那么小那么嬌的小人兒,萬一受苦了怎么辦? 謝蓁從小嬌氣,她比謝蕁更甚。尤記得在定國公府的時候,她才四歲,大冬天里被三jiejie謝瑩推進雪堆里,一下子病了大半個月,差點沒讓冷氏擔心死。別人家的姑娘身強體壯,玩玩雪根本沒事,唯有她的身體最是誠實,遇到一丁點兒不滿就要表現出來,凍一下就生病,捏一下就青紫。 打不得罵不得,唯有捧在手心里寵愛。 如今他們嬌滴滴的女兒在大街上丟了,冷氏越想越傷心絕望,忍不住坐在窗前哭泣起來。 謝立青不知家中狀況,還在衙門里跟眾人商量如何找人。到了這時候,他們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如果是被人拐去了,他們就把青州所有人牙子都找一遍,一定要找到兩個孩子才行。 李府李息清和高府高慶聞聲趕來,高慶拉著兒子不斷地給兩人賠罪,謝立青和李息清嘴上說著客套話,但都十分憂慮。 暮色西陲,傍晚來臨,衙門上下亂成了一鍋粥,都知道知府大人的女兒丟了。 天漸漸黑下來,遠處艷紅的夕陽殘留著最后一絲余暉,掙扎沒多久,就沉了下去。 天越黑越不安全,兩個小孩子如何能在外面過夜?謝立青和李息清眼里的光芒逐漸淡了下去,帶著nongnong的疲憊和無望。 忽然,守門的衙役進來道:“大人,有兩個孩子在門口,不知是不是……” 沒等他把話說完,謝立青便一陣風似的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