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讓你更清醒些,別總說些昏話!”對方又好笑又好氣,“你松手,我去找大夫來看看?!?/br> “不要!”夏侯渝死死攥著不肯松手?!跋闵鷍iejie,等我病好了,回去之后,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顧香生微怔:“你怎么會忽然想到這茬?” 夏侯渝心說這個夢太長,我怕自己是已經病入膏肓,再難醒來了。 “好不好?”他執著地追問。 “好?!薄皦衾铩钡念櫹闵尤灰舱娴木痛饝?。 夏侯渝笑得非常開心:“你知道嗎?哪怕是在夢里聽見你說一聲好,我都覺得心愿以償了。我曾經想過,以后要一輩子對你好,可沒想到自己會病得這樣重,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到回京……” 聽見他這句話,顧香生好氣又好笑:“難道你以為自己還在做夢不成!” 她掐住夏侯渝的臉頰往邊上一擰一旋,后者疼得倒抽一口氣,被捏到的地方立時紅了起來。 顧香生:“疼嗎?” 夏侯渝:“疼……” 顧香生:“所以就不是在做夢?!?/br> 她見夏侯渝愣愣看著自己,又重復一遍:“你現在在衛州,昏睡兩天了,我從京城過來看你,你不是在做夢?!?/br> 夏侯渝終于清醒過來了,或者說,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顧香生會來看望自己,所以下意識就將其歸類為不可能實現的夢境,現在發現這一切居然是真實,反倒千頭萬緒涌上心頭,一時不知先說什么才好。 “你……”他甚至來不及感受驚喜,首先浮上心頭的卻是怒氣,“王揚是怎么伺候的,怎么就把你放進來了!我得的是時疫,會傳人的,你快出去!” 顧香生笑道:“我都與你說了那么久的話,現在才出去,會不會太晚了?” 夏侯渝臉色一變。 顧香生忙彎腰按住他:“逗你玩兒呢,別著急,你現在已經退燒了,按理說應該沒有大礙,王揚不肯讓我進來,是我非要進來的,你別怪他,一個人太孤單,就算有事,起碼也有我陪著你,這樣不好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臉上還笑盈盈的,仿佛不曉得時疫的厲害。 但她又如何真會不曉得?起碼夏侯渝知道,顧香生不是那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中女子,在進來之前,她必然也已經知道可能會有的后果。 然而即使這樣,她依舊是進來了。 從京城到衛州的路程不遠,可也不近,為了不引人注目,她定是一騎絕塵疾馳而來,夏侯渝意識到不是在夢里之后,就發現顧香生眼角眉目不掩疲憊,極有可能是到這里就馬上過來了,中間興許趴在床邊小憩過,卻沒怎么安穩睡過一覺。 想及此,夏侯渝心頭一熱。 他也曾因為少時在魏國為質的遭遇,而覺得自己命途坎坷,現在他卻無比慶幸,如果不是在魏國為質的那段經歷,他就不會認識顧香生,此生何德何能,有這樣一個人傾心相待,上天何止是待自己不薄,簡直是太過優厚了! 他眨了眨眼,眨掉眼眶里的濕潤,拉過對方的手,將自己微微長出青刺的下巴放在上面輕輕蹭了蹭。 “你等會出去就讓太醫給你開個預防時疫的方子,一定要按時吃藥?!彼J真叮囑。 “好?!睂Ψ焦怨詰??!罢姨t會暴露我的行蹤,給你帶來麻煩,我去找個普通大夫便可以了?!?/br> “找太醫,太醫醫術更好!”夏侯渝的語氣不容置疑,“發現就發現了,反正就算太醫不說,回去我也要稟明陛下。這次渤州的差事,我辦得不錯,回京以后我會向陛下求娶你,他想來不會不通情理的?!?/br> 顧香生不置可否:“這些事情等以后再說罷,現在首要之務,是你先養好身體?!?/br> 她不認為這件事能輕松過關,畢竟她身份擺在那里,皇帝之前封她爵位,是有政治考量的,現在同樣也不會輕易答應他們的婚事。 夏侯渝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握著她的手緊了緊:“這個問題由我來cao心,你不用擔心太多?!?/br> 顧香生對他笑了笑:“好?!?/br> 夏侯渝:“香生jiejie,我會對你好,一輩子不會辜負你?!?/br> 顧香生輕輕嘆了口氣:“不要輕易許下諾言,讓自己落入被動的境地。一輩子太長,誰也無法知道將來會發生什么?!?/br> 夏侯渝就笑了:“為什么不呢,人這一輩子,總要做些看似不可能實現,卻無論如何都不后悔的傻事??!” 顧香生忍不住抿唇一笑:“你便是不做傻事,也夠傻的了!” 夏侯渝搖了搖她的手指:“我們再也不分開?!?/br> 過了片刻,顧香生道:“嗯,再也不分開?!?/br> 夏侯渝眼中瞬間就迸發出與他現在身體狀況完全不符的奕奕神采,連帶著整個人仿佛都變得精神起來。 顧香生心頭一酸,旋即又被涌上心頭的蜜意滿滿覆蓋。 …… 太醫的診斷結果令人欣喜,夏侯渝燒退了,病逐漸見好,顧香生也沒染上什么時疫,不過夏侯渝仍是盯著太醫讓他開了幾帖預防的藥,又讓王揚拿去煎熬,硬是盯著顧香生喝下去。 夏侯渝年輕,抵抗力更好一些,一旦有了起色,便一天天見好。 可惜兩人并沒有太多單獨相處的時間,因有太醫在旁,病情一有好轉,夏侯渝就必須啟程回京。 到了京城外面,兩人分道揚鑣,顧香生獨自回長春觀,而夏侯渝則直接進宮復命。 此時距離惠和郡主一干人被抓起來,已經過了七八天。 風波漸漸平息,誰也沒敢觸霉頭,去為惠和郡主或一干宗室求情,遠在長州的先帝長孫夏侯瀧,也如同隱形人一般無人再提起。 再蠢的人現在也明白過來了,這事兒就是皇帝用來試探人心的試金石,誰按捺不住跳出來,就該誰倒霉,根本無可辯駁。 文德殿差不多被燒了個精光,住是肯定不能住了,皇帝遷回大慶殿暫居,朝臣有提議重新修繕文德殿的,卻被皇帝駁回了,說是現在處處要用錢,唯恐國庫拮據,身為天子當思儉節約,能省則省,又不是沒有地方住,文德殿修繕的事情暫且押后。 這個說法令許多人當時就頗感疑惑。 因為齊君素來很注意休養生息,雖然先前與回鶻幾次戰爭,但都見好就收,沒有動搖國本,夏侯禮固然自負,在這一點上卻足夠小心謹慎,加上后來吞并吳越、南平,疆土擴大,連帶也將兩國皇室不少財寶收入囊中,這其中一小部分進了皇帝私庫,大部分則充盈了國庫,眼下的齊國,無論如何也談不上拮據。 但他們很快就明白了。 就在顧香生他們回京的那一天,小朝會議事上正好確定了征伐魏國的事情。 當時夏侯渝正好還在進宮的路上,因此錯過了得到消息的時機。 等他來到大慶殿外面的時候,里面的議事正好告一段落,被皇帝召去議事的重臣從里面陸續走出來,有些事先得了消息的,如于晏等人,臉上自然波瀾不驚,有些猝不及防的,神情卻難掩驚疑,而最興奮的莫過于武將了,有戰事就意味著有戰功,所以武將必然是最堅定的主戰派。 眾人這也才明白皇帝為何會將修繕文德殿的提議不置可否,對魏宣戰,自然需要耗費大量人力財力。 不過就算事先沒有得知消息,在看見朝臣出來時臉上各異的神色之后,夏侯渝也猜到今日議事必然有什么重要內容。 他大病初愈,身形固然不顯瘦弱,臉色卻還有些蒼白,除此之外,雅態恂恂,行止端莊,既有南人的清秀,又有北人的風儀,站在殿外等候時,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大家迎面走來,向夏侯渝打招呼,他也都一一回禮,對一些受皇帝敬重的元老大臣,更是謙讓有加。 一個原本很可能注定橫死異國他鄉,存在感幾近于無的質子,卻能歷經千辛萬苦回來,還能一步步往上走,從不受皇帝重視,到現在封了王爵,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任何一個目光不算短淺的人,就不會將夏侯渝視若等閑。 皇帝現在還未立儲,大皇子夏侯淳因為先前貿然進宮的事情才挨了一頓訓斥,當然不是說他沒有被立為太子的希望,只是從平日皇帝對他的態度來看,這種希望不能說非常大,三皇子平庸怯弱,別說皇帝了,朝臣基本也不會考慮他,剩下其他諸位皇子,雀屏中選的幾率都在五五之數,其中又以夏侯渝最為年長。 不過夏侯渝也不是沒有短處,他的短處就在于母家出身太低,至今也僅僅被追封為嬪,而且王爵封號比別的兄弟差了一截,別人都是寓意好的封號,唯獨他得了個“遠”字。 若論母家出身好的皇子,則是七皇子夏侯洵,與八皇子夏侯潛了。 后者在這次宮變里表現不好,據說現在還在家里治瘋病,前者奉命去渤州辦差,回來之后也得到天子召見嘉勉,目前看來勝算反倒是最大的。 在這種情況下,京城中看似平靜,實則已經暗潮洶涌,有些人暗中站好了隊,有些人則選擇居中觀望,還有些人則選擇做純臣,只效忠皇帝。 這次惠和郡主等宗室被抓起來之后,連帶著其他人也跟著被驚嚇了一跳,安生了不少,不過這并不意味著硝煙就此消散,只會由明轉暗,更加激烈,直至皇位爭奪戰塵埃落定。 夏侯渝并沒有在外頭等多久,等到這一撥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樂正就從里面出來,客客氣氣地請他進去。 雖然在皇帝身邊伺候,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讓樂正出來接的,更何況是如此和顏悅色。 論起揣摩皇帝的心思,樂正稱第一,這宮里頭怕是沒人敢稱第二。 在兩人從外殿走向內殿的短短幾步路里,樂正飛快而小聲地說了一句:“陛下今日心情不錯?!?/br> 夏侯渝心領神會。 這句話就足夠了。 他進去的時候,夏侯淳也在,他正在向皇帝請命,說要參加征伐魏國的戰役,皇帝懶得理他,就任由他在那里跪著。 夏侯淳有些難堪,在看見夏侯渝進來時,這種難堪的情緒就更甚了。 這兩兄弟的梁子始于上次邵州的事情,夏侯渝和夏侯滬二人替換他去議和,夏侯淳就覺得這兩人搶了原本屬于自己的功勞,但這事是皇帝決定的,他也不好說什么,更不能恨老爹,自然就把自己兩個弟弟給埋怨上了。 但他也許已經忘記了,在很多年以前,他出使魏國參加諸國會盟的時候,夏侯渝也差點因他而喪生在馬蹄下,這筆賬若是真要算起來,只怕他還欠夏侯渝更多一些。 “臣夏侯渝拜見陛下,陛下萬安?!?/br> 皇帝抬起頭,微微一笑:“回來就好,你瘦了不少,在外頭吃了不少苦頭罷?” 這話居然說得很是和顏悅色,跟方才對夏侯淳的態度大相徑庭。 夏侯淳正暗自腹誹,卻見老爹眉頭一皺,朝他望來:“你怎么還不退下?” “還請陛下允許我隨軍參戰,臣愿馬革裹尸,將功折罪!”他重重叩首。 其實夏侯淳壓根不認為上次邵州兩敗,自己要負主要責任,因為他覺得如果沒有自己那兩場仗,后面邵州根本不可能那么輕易就棄城投降,他辛辛苦苦眼看就要摘桃子了,桃子反而被夏侯渝和夏侯滬這兩個混蛋給摘走。 皇帝哼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竟要靠耍賴來謀取差事么?朕讓你隨軍參戰,你就去軍中當個馬前卒,半點職位都沒有,誰都可以使喚差遣,你可愿意?” 夏侯淳一噎,他當然不愿意,說是隨軍參戰,但怎么也得有個參將才行罷? 皇帝見他不吱聲,不耐煩揮揮手:“行了,先退下罷?!?/br> 夏侯淳也不敢當真死賴著不走,挑戰老爹底線,聞言只好告退,臨走前還不忘瞪夏侯渝一眼。 夏侯渝就暗自搖頭,以陛下的脾性,在正常情況下,就憑夏侯淳這么一副七情上面的模樣,想當太子基本是沒門的。 皇帝將書案上的奏疏合上,慢悠悠道:“這次渤州的事情,朕大概聽七郎說了一些,當地官員大戶與海盜互相勾結,為禍鄉民,打劫商船,謀取海運暴利,這些可都屬實?” 夏侯渝:“回陛下,屬實?!?/br> 皇帝:“七郎主張徐徐圖之,從當地官員和大戶下手,通過交好大戶與官員,讓他們去治理海盜,你卻主張快刀斬亂麻,搜集三方勾結的罪證,將罪魁禍首先斬首示眾,再查抄了與之有關的兩戶當地望族?!?/br> 夏侯渝:“是?!?/br> 事實上,正是因為夏侯渝和夏侯洵兩人在處理這件事情上發生了分歧,誰也說服不了誰,導致各行其是,原本面上交情還過得去的兄弟,因為這件差事而產生裂痕,夏侯洵那頭剛與官員大戶們交好,轉頭卻被夏侯渝一股腦破壞了,若說他心里不介懷,那是不可能的。 這次先一步回到京城,夏侯洵便已經在皇帝面前告上一狀了。 聽他應是,皇帝挑了挑眉:“七郎主穩,你卻主亂,雖然最后將海盜一網打盡,但同樣也令得當地人心惶惶不安,你有何話可說?” ☆、第132章 夏侯渝不見慌亂:“是,臣有話要說。渤州天高皇帝遠,素來由當地望族把持,便是朝廷委任的官員去了,也只能選擇入鄉隨俗,與當地望族打成一片,否則別說施政惠民,則根本寸步難行,這原本就是不合常理的?!?/br> “七郎的法子,與當地官員無異,春風化雨,徐徐圖之,這不能說他們錯了,但依臣看,收效甚微。我們去渤州,固然可以仗著皇子的身份,令當地士族對我們假以顏色,上演一出好戲,給我們制造海盜賊寇已除的假象,然而只要我們一走,這些寇匪又都會死灰復燃。究其根由,只因當地望族早已樹大根深,枝葉繁茂,非狂風雷霆無以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