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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香在線閱讀 - 第130節

第130節

    那個對她言聽計從的小孩兒,什么時候也學會了這種死纏爛打的招數?

    這上面的小楷,細論起來,還是顧香生一筆一劃教的。

    當年他在魏國為質,魏國讓他活得好好的已經算不錯了,更不可能為一個質子延聘老師教他讀書習字,夏侯渝的底子,一半是原來在齊國時打下的,另外一半,則是張芹與顧香生教的,時下書籍珍貴,但好在顧家是富貴之家,藏書多,借幾本給夏侯渝也不妨事,他就在這種長年累月的自學中積攢學識。

    話又說回來,若是夏侯渝稍微再憊懶一點,自暴自棄一點,饒是天資再聰穎,也不可能自學成才。

    字里行間,隱約還能看出顧香生的痕跡,又少了幾分婉約柔美,更偏向剛毅強勁。

    詩情探頭過來看,她不記得夏侯渝的筆跡,卻不難猜出是誰:“五郎可真是有心人??!”

    顧香生將花遞過去:“拿去廚下罷,晚上正好做點桂花糕?!?/br>
    詩情:“???五郎送的花兒,您不放在屋子里么?”

    顧香生:“桂花香氣太濃郁了,聞了晚上睡不著,不如做成吃食,用處還更大些?!?/br>
    詩情默默捂臉,娘子您真是太不解風情了!

    接下來的一連幾日,每天早晨門口都會出現一籃子花,不一定是桂花,有時候是荷花,有時候是槐花或別的,里頭照例會寫上兩行詩,每回的內容也都不同,顧香生懷疑夏侯渝是直接把人家賣花小姑娘的花都承包下來了,這完全就是后世天天送花追女孩子的行為,身為古代人的夏侯渝,竟然就無師自通了。

    顧香生不為所動,不代表別人也不為所動,詩情和碧霄就很吃這一套,每回都要嘖嘖稱奇,沒少給夏侯渝說兩句好話。

    在她們看來,夏侯渝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品行可靠,樣貌生得又好,最難得的是他從小就跟著顧香生跑前跑后,可見這份情意如同陳酒,歷經歲月而醞釀出濃香,未嘗不是一樁好姻緣。

    詩情以為顧香生還被過去的事情所困擾,私底下免不了勸她:“娘子,許多事情,過去便過去了,時下女子再嫁也算不得什么,咱們已經離開魏國,往后也不算魏國人了,如今淮南王……皇帝已經立了新后,難道您還要為他守一輩子的活寡嗎?”

    顧香生搖搖頭:“我非是為了魏臨?!?/br>
    詩情不明白:“那是為了什么?”

    顧香生:“阿渝現在已經回到齊國,有了名正言順的身份和地位,你當他的婚事不需要經過天子首肯么,有誰會同意兒子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為妻?說句不好聽的,他現在的人生,也不是完全由自己作主,即便我們僥幸能在一起,將來若是出現類似魏臨的情形,迫使他不得不在放棄我與放棄前程之間選擇,你猜他會如何選?”

    詩情語塞,她不是沒有考慮過這種情形,只是將顧香生的事情放在前頭,下意識會去忽略一些不利因素。

    顧香生看著手里的荷花:“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的心又不是鐵石鑄成,如何會不動容?”

    詩情不敢再逼她了,忙轉了話題:“聽說徐使君之妻來了,娘子可曾見過?”

    顧香生:“她來的那一日便見過了?!?/br>
    詩情有些奇怪:“我聽說徐使君成婚數載,為何那位娘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

    顧香生倒是知道一些內情:“恐怕與現金南平的局勢有關,天子難以壓服人心,各地紛紛自立,崔家的家業悉數都在京城,若是真亂起來,怕是要毀于一旦,所以應該想讓崔氏先過來,探探徐澈的意思,再漸漸遷移到這邊,邵州怎么說也還算平靜?!?/br>
    詩情倒是機靈,還能舉一反三:“崔家難不成還想挾制徐使君,撿現成的果子吃?”

    顧香生笑了一下:“他們若有這么個心思,也不稀奇?!?/br>
    現在大家都知道邵州是個好地方,離京城又遠,等于遠離動亂,說不定將來鷸蚌相爭,還能來個漁翁得利,徐澈也姓徐,細論起來也是有皇室血統的,憑什么就不能登上帝位?徐澈固然沒有這個野心,可架不住別人會這么想,崔家這個時候會讓崔氏過來,其中寓意并不難猜。

    但崔家恐怕并不知道,現在南平的局勢,已經不單單是內訌的問題,齊國的插手,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復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們那些小心思也未必派得上用場。

    詩情擔憂道:“那徐使君不會受崔家的擺布罷?”

    顧香生搖搖頭:“放心罷,他雖然心軟些,但大事上并不糊涂?!?/br>
    ……

    被顧香生主仆二人所談論的崔氏,此時正坐在城中一處茶館雅間,面色沉郁靠窗而坐。

    一簾之隔,外頭正有人在高聲談論著最近的天下大事,在座不少走南闖北的商賈,他們消息更為靈通,談論的事情也不局限于邵州城周邊。

    “你們聽說了沒有,易州反了!”有人道。

    “這都多久前的消息了,我們早就聽說了!”旁邊陸續響起幾聲嗤笑。

    “不僅反了,還打贏了幾場仗,聽說懷州、資州也都陸續加入,天子的處境可不太妙,該不會真的要改朝換代了罷?”

    “左右都姓徐,再換也是徐家人,算得上什么改朝換代!”

    “可資州就在這邵州邊上,你們說,邵州會不會也波及???我這幾年在邵州經商,好不容易有點起色,從這兒去魏國也方便,要是邵州也起了戰火,到時候可不曉得要如何是好了!”

    “別cao這份閑心了,咱們邵州好好的,誰會沒事去摻和,我jiejie她夫家有個親戚在于都尉手底下做事,聽于都尉的意思,邵州可不會幫著別人去造反,就安安靜靜練咱們的兵,過咱們的日子,誰勝了輸了,那都不關我們的事!”

    “可要是朝廷讓邵州幫忙平叛呢,難道邵州還能抗命???”有人不免擔心。

    “自打死了個沈南呂,朝廷就對邵州不滿了,得虧是沈太后死了,不然現在徐使君的日子怕就難過了,如今新帝登基,根基不穩,又有易州為患,他理當倚重邵州才是,怎還敢得罪徐使君?如此一來,就算徐使君不肯聽命,朝廷又能如何?”

    “那倒也是,話又說回來,多虧于都尉保境安民,咱們才能安安心心做買賣,出了邵州,方圓數十里,也沒有賊匪敢來捋胡須?!?/br>
    “聽說府兵先前也厲害不到哪兒去,是焦娘子幫著于都尉一道cao練起來的?!?/br>
    “這,不大可能罷?焦娘子再厲害,也是個女子,如何能懂兵事?”

    “尋常女子能在使君面前進言,讓使君立商律,規范商賈,還能提議使君修史,建復始樓?”

    “咳,那倒也是,雖說在邵州行商得多交些稅錢,可這錢也不是白交的,若其它地方都能像邵州這樣,取消夜禁,水路陸路貫通發達,又沒有地痞流氓sao擾,便是交錢我也交得心甘情愿?!?/br>
    “嘿,李兄,你方才還沒說個明白呢,朝廷跟易州的仗,到底是朝廷占了上風,還是易州贏了……”

    喧囂吵鬧的聲音自外頭傳來,眾人七嘴八舌說個沒完沒了,青芫厭惡地皺起眉頭,小聲道:“這些市井小民,怎就有資格在這里妄議國家大事?娘子,咱們還是換個清靜地方罷?”

    崔氏卻似乎聽他們說話,聽得入神了,良久才道:“我怎么到哪兒,都能聽見她的名字?”

    前幾日在青芫的勸說下,她本來已經備了一桌酒席,準備將徐澈請過來,兩人坐下來長談一番,將誤會都解開。

    誰知派人去請,卻遲遲請不來徐澈,對方推說自己公務繁忙,讓她好好歇息,直接就給回絕了。

    刺史府并不大,可徐澈有心躲人,幾日下來,她竟連人影都沒見著。

    崔氏又氣又恨,鬧也鬧過了,罵也罵過了,青芫好說歹說將她勸出來散心,誰知道又聽見自己最不想聽見的名字。

    青芫忙道:“娘子,那不過都是無知之輩胡言亂語穿鑿附會罷了,焦氏再能干,又如何能干涉軍政大事?”

    “你忘了徐春陽還曾為了她向沈太后請官的事情么?”崔氏搖搖頭,“你瞧,我如今也是想好好與他過日子的,可他就是不給我這個機會?!?/br>
    這邵州城之大,竟然處處都被焦氏的陰影所籠罩,直教她喘不過氣來。

    實際上,那些商人的談話,不過只有一兩句提及顧香生,其余都是在說與自身有關的局勢,可崔氏自尊心奇高,一時覺得自己不該聽從家族安排,主動來邵州,一時又覺得自己前幾日就不該先和徐澈低頭,現在平白成了笑話,內心充斥著自我厭惡。

    然而對徐澈的那一縷情意,又使得她自覺或不自覺地將一切歸咎于顧香生。

    青芫:“娘子,您這才請了一回,如今局勢不穩,郎君想必有許多公務要處理呢,您多去幾回,他總也不好趕您出來?!?/br>
    崔氏咬著下唇:“可我是崔氏女,怎好這樣不顧顏面不知羞恥地去討好他!”

    青芫無奈:“夫妻之間鬧了別扭,一方先退讓些,這怎好叫不知羞恥呢?”

    崔氏幽幽道:“許是我這脾氣一輩子也改不了了,但讓我去主動求他和好,這我是萬萬做不到的,當初家里就該讓五娘嫁過來才是,她性子柔順,必然更合徐澈的意?!?/br>
    青芫:“您別盡說些喪氣話,五娘如今嫁得可不如您好,當初又有誰能想到郎君會有今日呢?照婢子說,焦氏再得郎君看重,她也不可能當刺史府得主母,眼下您一來,府中內務才算有人打理,您不如給使君說一說,趁機辦一場宴會,即使向外人表明您的身份,又可震懾焦氏,還能為郎君分憂,何樂而不為?”

    崔氏心頭一動:“辦宴?”

    青芫點頭:“是呢,您覺得呢?”

    崔氏沉吟片刻,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怕回去之后,他又避著我,不肯見我?!?/br>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娘子多求見幾回,郎君能避得過一次,還能次次都回避么?您肯為他分憂,他定也會心有所感的?!?/br>
    “也罷?!?/br>
    為了避開崔氏,徐澈也算煞費苦心了。

    原本刺史府分為兩部分,前面作為辦公場所,后面則是刺史本人與家眷居住,但崔氏來了之后,徐澈不得已,直接將東西收拾了一下,搬到宋暝那兒去辦公,夜晚回來時便宿在書房。

    宋暝不好嘲笑上司懼內,只能苦逼地將自己的地盤讓出一半出來,心里怎么也想都明白,堂堂一位刺史,何以居然被妻子逼得連家都不敢回,這也算是奇觀了。

    南平境內,包括易州在內,已經有好幾個州起來反叛,朝廷連發數道敕令,要求邵州奉詔平叛,徐澈等人一直裝傻充愣,但這不意味著真的就什么事也不用做了。

    夏侯渝的話引起了徐澈等人的警惕,邵州日夜加強兵備,于蒙也加緊訓練府兵,如果齊國果真要吞并南平,肯定會趁南平最亂的時候下手,到時候邵州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身有足夠防備的能力,然后才會有與人周旋談判的籌碼,最起碼,也不能淪為一塊任人宰割的肥rou。

    身為邵州刺史,徐澈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接連幾天,忙得腳不沾地,差點都忘了家里還有一個令人頭疼的存在。

    但他今日回到書房,徐厚便敲門進來,說崔氏在外面求見。

    “她有何事?”一聽見這個名字,徐澈就覺得頭開始隱隱作疼。

    徐厚:“娘子端來雞湯,說給郎君補補身體的,還說有事與郎君商量?!?/br>
    徐澈想了想:“這樣罷,你出去將雞湯收下,就說我暫時沒有余暇,等過幾天再找她說話?!?/br>
    徐厚應聲出去,但很快又回來:“娘子說,今日若是不能見到您,她就在外頭不走了?!?/br>
    徐澈:“……讓她進來罷?!?/br>
    徐厚應聲出去傳話,心里為自家郎君默念一聲阿彌陀佛。

    出乎意料,崔氏并不是來吵架的。

    “辦宴?”徐澈微微蹙眉,“你怎會有此想法?”

    崔氏道:“夫君來南平四年,從未與下屬行宴同樂,以身作則,固然簡樸可嘉,但俗話說勞逸結合,一味埋頭公務,即便夫君受得了,邵州官員也未必心無怨言。我這兩日在外頭逛了逛,發現幾年來,在夫君治下,百姓安居樂業,邵州日益繁榮,這都是夫君之功,也是邵州官員上下齊心的緣故。如此,辦一場宴會犒勞下屬,也可昭顯夫君仁厚,又可令官員稍加放松歇息,夫君以為如何?”

    徐澈半晌無言,他驚異于對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差點疑心這個崔氏是換了人來假扮的。

    “這些話……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

    崔氏反問:“難不成你以為我成日只會無理取鬧?”

    徐澈:“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現在外面局勢不穩,不宜縱情玩樂……”

    崔氏:“正因局勢不穩,才更應該安定人心,若是夫君擔心耗支過度,不妨定下一個數額,我盡量節儉著辦就是,必不令你為難?!?/br>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徐澈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來拒絕,他不由看了崔氏一眼,發現她的神情尚算平和,這也是兩人成婚以來有數幾次場面平靜的談話了。

    “你怎么會忽然想出這個主意的?”

    崔氏笑了笑:“我鎮日在府中,你不肯見我,我又無事可做,總不能將力氣都花在與你為難上罷?我知你不喜歡我,我往后無事也不會來打擾你,不過總歸還冠著徐家主母的名頭,有些該我做的事情,我也不會回避。想來想去,我也無甚能幫你的,唯有舉辦宴會,以前還算有一點經驗,你不嫌我多事,我就很高興了?!?/br>
    她難得這樣說話和氣,徐澈反而有些不自在,聽了她的話,又覺得自己之前總是避而不見,好像確實過分了些,心頭一軟,便道:“多謝你肯為我著想,先前我的確是有許多事情要做,并非有意冷落你?!?/br>
    聽他這樣說,崔氏不由一喜,覺得青芫這個辦法果真不錯,自從兩人鬧僵之后,她就沒有聽過徐澈用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了。

    她勉強壓下酸澀的心情,勉強一笑:“我沒有怪你,我有時,有時說話也太過了……”

    崔氏秉性驕傲,本來絕不肯開口認錯的,如今能說出這樣稍微軟和一點的話,已經費了老大的力氣。

    兩人一個脾氣差一個脾氣好,原本未嘗不能互補,可不知為何,卻成了今日這等局面,連彼此說話都要小心翼翼。

    徐澈見她艱難地吐出一句近乎認錯的話,暗自嘆了口氣,心下也起了一絲憐惜。

    “晚上……你先安歇罷,不必等我,我還要處理些事情?!币娝y掩失望,徐澈道,“明日我讓徐厚將我的寢具搬回去,你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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