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然而歷史卻往往總在不斷重復,權臣篡位,外戚當權,宦官把持朝政,史書明明放在眼前,告訴每個帝王要知人善用,要禮賢下士,要兼聽則明,但依舊有昏君一個接一個地出,這卻是史官所無能為力的。 不過這些話對于一個剛剛讀書不久的十二歲少年來說有些深奧了,所以顧香生將后半段話都吞了進去。 她說的那些,席二郎聽懂了,他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對對,我就覺得,能在里面看見好多人,好多事,比阿翁講過的任何一個故事都要精彩,什么時候我也能成為記錄這種故事的人,那才是厲害呢!” 顧香生笑道:“那你現在開始努力也還不晚??!” 日子一天天過去,人有了事情做,生活也變得不枯燥。 顧香生白天忙著教一群小屁孩,有空的時候還要單獨給席二郎和陳弗二人開小灶,晚上躺在床上,偶爾還要在腦子里備備課,想想明天給他們講什么,有時候想著想著就睡過去了,并沒有特意去遺忘,然而能夠想起魏臨和顧家的時間卻越來越少。 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看著頭頂黑漆漆的橫梁,會覺得自己的從前好像一場夢境,分不清到底有沒有發生過。 由于席二郎和陳弗拜了顧香生為師,又有一大幫小孩兒在她手下學習的緣故,不僅顧香生他們和村長家的關系更加緊密了,連村民們對他們的態度也一日勝似一日,由一開始的敵意,防備,隔閡,到后來漸漸融洽,現在又多了一絲尊敬。 小孩兒們的學習還是卓有成效的,懂的字多了,回家難免要向父母顯擺炫耀,父母驚奇之余,肯定覺得焦先生是個大有本事的。 而柴曠和林泰也驚奇地發現,他們幫著挖了一天的井,有時候還比不上顧香生講一句話,現在旱季,蔬菜什么的拿不出來,人家就幫忙給顧香生他們挑水,也不用他們自己去打水了,每天要喝的要用的水,自然有村民送過來,再有別的事情,席二郎也總能幫忙跑跑腿,柴曠他們除了每日去幫忙打井之外,別的竟是什么事也不用cao心了。 顧香生在村子里的地位,很快變得微妙起來。 雖然她不是村長,又是個女人,但小孩兒們掛在嘴邊的話,說的最多的便是“焦先生說”“焦先生說”,仿佛都快成了口頭禪。 席大郎沒跟著去讀書,他也從來不感興趣,每每聽見這樣的話,心里總會哼一聲:你們焦先生就住在我家,好幾個人,住了那么久,連房錢都沒付呢! 但事實是,除了他之外,老村長家的其他幾個人,跟顧香生他們都相處得極好,就連席大郎,心里其實也不是那么抵制討厭,只是單純還殘留著最開始的敵意罷了。 這個年紀的少年心思,跟海底針也差不多了。 不過這樣平靜的日子沒有維持多久,就在一個天還沒亮的早晨,有人撞撞跌跌跑到老村長這里,敲響了席二郎他們家的門。 ☆、第81章 的確是出了大事。 自打山上那處水源被找到之后,村民們都喜歡往那里去取水,因為村里的水井出水越來越少,水也并不是很清澈了,還要多費些功夫去過濾,大家寧可跑遠點路,去山上取干凈的水,回來直接煮沸了就能喝。 由于旱情的緣故,現在村民們心里都有種危機感,生怕哪天山上忽然就不出水了,所以家家戶戶的大水缸,每天都是蓄滿水的,有一丁點少了,村民很快就會去取水來補上。 今日也不例外,天還沒亮,就已經有人挑著水桶山上,誰知道靠近那處水源時,卻發現已經有七八個人在那里,個個拿著兵器,兇神惡煞,見了他就亮出刀刃,那村民嚇得魂飛魄散,哪里還敢多呆,當即又帶著空桶跑了。 他心里沒個主意,也不知道要怎么辦,就跑到老村長這里來了。 此時天色漸亮,也還有人陸續上山挑水,毫無例外,都跟先前那個村民一樣,被嚇得夠嗆,忙不迭跑回來了。 那群人分明就是山頭那一邊的山賊??! 可他們原先在那邊過得好好的,為什么會突然跑到這邊和他們搶水呢? 許多人跑到老村長這里,都想討個主意,老村長家里的人越聚越多,不得不轉移陣地,挪到顧香生教孩子們上課的棚子里,至于課,出了這么大的事,水都快沒得喝了,自然也先不上了。 “村長,您倒是拿個主意,那水明明是咱們發現的,那伙強盜說占就占,咱們往后可怎么辦!”這是愁眉苦臉的。 “是啊,那些人怎么不講理,要水難道不會自己去挖嗎!”這是義憤填膺的。 “人家要是會自己挖自己找,那就不叫強盜山賊了!” “那現在怎么辦啊,水井都快枯了!” 眾人七嘴八舌,吵得老村長腦殼疼,他拍拍桌案:“行了行了,都別說了,亂糟糟的,像什么樣!這事既然有了,現在抱怨多少也無用,倒不如想想該怎么辦!” 有人就道:“要不咱們再找找別的地方罷?我看那伙人兇得很呢,說殺人就要殺人的!” 這個主意立馬就被反駁了:“怎么找?別說找不找得到,就算找得到,那些人正怕水不夠呢,看見我們幫他們找水,樂得撿我們的便宜!” 眼看又要爭論起來,老村長不得不又拍了一下桌案,讓眾人安靜下來。 他轉向旁邊一直沒出聲的顧香生,客客氣氣詢問:“焦娘子,您是從外面來的,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不知您有什么主意?” 顧香生方才也在想這個事情,聞言就道:“我總聽你們說山那頭有賊匪,他們到底有多少人?霸占了水源,總得有人在那里守著,那邊又有多少人?” 最先來報信的那個村民忙道:“守著水源的有八個,我那會兒跑了之后回頭又數了數,他們也都帶著水桶,那八個人不是一直都在那里的,有時候會挑水回去,再換人回來,但總歸有七八個,不會再少了,個個拿著兵刃,看著就兇!” 老村長也道:“至于那山寨到底有多少人,這我們是不知道的,也沒人敢跑到那邊去查看,不過他們偶爾從這邊經過,三四十個人護送著好幾輛大車,寨子里肯定也要有人留守罷,這么一想,肯定是不會比三四十人更少的,說不定有一百來人?!?/br> 席大郎卻忽然出聲:“阿翁,上回我上山的時候,曾在寨子遠遠看過,他們那寨子住不了一百人那么多,頂多也就是六七十人!” 老村長一愣:“好啊,你上回在山上過夜,回來騙我們說迷路,敢情是跑到山那頭去了!” 眾人見他發怒,紛紛勸說,老村長也知道這會兒不是追究這種事情的時候,心想過后再跟你算賬,便問起寨子的情況。 席大郎道:“我也沒敢走近,因為門口就有人守著,他們還在寨子前面建了個高高的臺子,用來望風的,稍微靠近就會被發現,不過那天我倒是正好瞧見他們從外頭回去,還帶了幾個男人和女人?!?/br> 他沒好意思說那幾個人風塵氣和脂粉氣很重,要是讓席大郎形容,他也形容不出來,但總歸一看就不是正經人。 村民們沒聽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顧香生卻在心里盤算了好幾回。 寨子守衛森嚴,他們又從來不下山打劫,還能自給自足,過得比村民還富裕,這說明山里頭一定有重要的東西,足以讓那群山賊過上優渥舒適的生活,所以他們根本看不上這個村子里的東西,還反過來嘲笑村民們寒酸。 什么東西那么重要?要么是金子,要么是可以賣錢的,總之是被他們視若珍寶的。 不過這個現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為什么會忽然跑來搶村民們的水? 應該是山寨原本有水源的,但受了旱情的影響,水源沒了,這是花錢也買不到的,所以他們就直接過來搶了。 村民們對這些人心懷忌憚,怕得不行,也不是他們的對手,一聽見這件事,六神無主,什么想法都沒了。 顧香生就道:“我倒是有些想法,不過具體如何施行,還得聽聽大家的意思?!?/br> 老村長:“焦娘子有話只管說!” 旁人也都道:“是??!是??!焦娘子是先生,向來主意多的,您快說罷!” 顧香生:“照你們所說,那幫人窮兇惡極,換了平日,我們肯定是不愿意招惹的,不單不招惹,還要躲得遠遠的,有什么東西被搶了,若果不要緊,那也就算了,沒必要搭上性命去拼。但現在不一樣,沒水喝,我們就要死,左右都是死,那也只能和他們拼一拼了?!?/br> 眾人都聽得連連點頭:“說得是,可怎么個拼法,直接殺上山寨去嗎?” 又有人擔心:“村子里的精壯青年也就不到百人,就算二對一,怕也不夠他們打罷?” 顧香生:“直接殺上去當然不可取,他們人數雖少,卻是殺人不眨眼的,我們就算兩個打他們一個,也拼不過,到時候那些山賊想要報復,直接殺到村子里來,這些老弱婦孺就毫無反抗之力了。所以得從長計議,想個周全的法子對付他們。之前陳家大郎說,他們八個人并不一直都在,其中要抽出兩人輪流挑水回去,我們可以先從那剩下的六人下手?!?/br> 老村長皺起眉頭:“若是那些人回去搬救兵,那不就等于一個寨子的人都要殺過來了?” 顧香生道:“所以不能就這么貿然出手,要先準備幾天,村里要準備陷阱,老幼婦孺也要先集中到一塊,最好是能藏到地窖里去,免得到時候被殃及,咱們也不能主動去找他們,因為寨子是他們的地盤,這樣做等于自投羅網,要等他們過來。我們解決了守水的人之后,肯定會有人久等不到同伴,主動尋過來,那些山賊看不起我們,不會一口氣所有人都過來的,起初肯定會幾個幾個派過來查看情況,我們就可以以逸待勞,將他們一個個解決,等他們發現情況不對的時候,人手已經折損了不少,對我們的威脅也會小很多?!?/br> 她見眾人聽得目瞪口呆,就道:“是不是有哪里考慮得不周全?” 這個辦法倒是可取,只是…… 老村長面露為難之色:“這陷阱要怎么個設法?我們只設過抓山獸的陷阱,抓人的可還沒有過……” 顧香生笑道:“山獸和人,其實也沒差多少,不過山獸好騙,人不好騙,所以陷阱得做得更仔細一些。老柴,老林,你們以前做過陷阱沒有?” 林泰道:“也是在山間抓山獸時現學的?!?/br> 柴曠撓著腦袋:“之前跟在郎君,咳,跟在主人身邊時,也學過一些行兵布陣的皮毛,只是現學現賣,怕人家不上當?!?/br> 顧香生笑道:“那就成了,這又不是打仗,那些山賊也不是訓練有素的士兵,人多力量大,這兩天足夠我們布置的了!” 村民們之所以慌亂無措,是先入為主,覺得山賊十分可怕,如今聽顧香生一分析,勇氣就又陸續回來了,也鎮定不少,都沒什么意見,聽憑她的安排。 老村長和幾個年老的村民心思慎重,卻不太放心:“就算村里可以布置陷阱,那守水的人,又怎么保證他們個個都離開不了,要是有一個逃回去報信,給了那群山賊準備的機會,那可就糟糕了!” 顧香生道:“所以要先將守水的那幾個人一網打盡,不讓他們有任何逃脫的機會?!?/br> 說得容易!席大郎在旁邊聽著,禁不住嘀咕,心說你拿什么去打人家? 不單是他,一些村民也都憂心忡忡,覺得說著容易,但做起來卻很難,守水那幾個人都是鋼刀在身,身強力壯之徒,就算村民們一窩蜂擁上去,人多勢眾,對方打不過,卻未必逃不過。 要埋伏,當然先得弄清楚情況,老村長精心挑選了幾個經常上山打獵,比較有經驗的青年男子準備先去探一探風,柴曠和林泰身手最好,也跟著。 席大郎也想跟著去,被老村長連罵帶揍了一頓,消停了。 但當顧香生也提出隨行的時候,老村長頭疼了,罵是不能罵的,揍更不行,只能勸:“焦娘子,您去作甚,那里可不是學堂,山賊也不會和您講道理的!” 言下之意,你手無縛雞之力,還是在這里等消息吧。 顧香生很堅持:“主意是我出的,我自然要去看看情況,附近有什么地形方便埋伏,方便設陷阱的,我也好出個主意?!?/br> 老村長無可奈何,只得同意了。 幾個人去走了一圈,沒敢離得太近,生怕被發現了,他們看見那幾個山賊果然如村民們所說,手里拿著刀,在那里守著,還有兩個人正裝了水準備離開,水流出來的地方,底下還放了個大缸在盛水,其余的人百無聊賴,居然還在旁邊挖了個小洞,用以遮擋烈日,人就躲在里頭玩骰子賭博。 為了引開那些人的注意力,老村長還讓一個村民帶著水桶過去取水,果不其然,他一過去,就遭到那些賊匪的驅逐,對方表情兇狠地威脅他,又抽出刀來,村民果然嚇得夠嗆,掉頭就跑,那些人則哈哈大笑起來。 與他們一起過來查看情形的一個村民忍不住氣道:“他們反正也用不了那么多,為什么不能讓我們也取點!” 跟強盜當然是沒道理可講的,人家就是要霸占那里,你又能怎樣? 顧香生他們在旁邊默默觀察了半天,又悄悄地離開,沒有驚動對方。 回來之后,老村長有點發愁:“附近的樹葉都掉得快光了,要不然還更隱蔽一點,現在他們肯定有人日夜守著,想要設陷阱很難??!” 顧香生沉吟道:“我方才看了,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法子,到時候先趁其不備,射殺幾個,再預先在他們可能逃走的路上設伏,等他們倉皇欲走時,直接截殺便是?!?/br> 她說得太過簡單,席大郎忍不住吐槽:“射殺是怎么個射殺法,他們一共六個人,我們村打獵最厲害的就兩個,陳弗他爹和我三叔,就算他們倆一人射一個,還有四個能跑呢!” 誰知顧香生哦了一聲:“方才那距離我也大致看過了,約有一百多步,真正的好弓能有三百步左右的射程,村里的弓不成,但一百多步還是可以一箭斃命。我也帶了把弓,到時候可以幫忙解決一個,剩下三個,就要勞煩林泰他們了?!?/br> 她說得輕描淡寫,就好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很熱一樣,席大郎已經無力吐槽了,覺得她完全不是說話夸張的問題,而是在吹牛了,只不過這吹皮吹得也太大了,讓人想信也信不起來??! 席大郎心里冷嗤一聲。 三天時間很快過去,在緊鑼密鼓的布置下,村民們很快將村子周圍都布置了一遍,那些身強力壯的人也被單獨挑出來,由林泰柴曠他們指導著,單獨做了一下簡單的訓練。 沒水喝的威脅是巨大的,誰也沒有怨言,非但沒有,還動力十足,以往誰也沒有勇氣去挑戰山賊,可現在連自己生存的權利都受到嚴重的威脅,再軟弱的人也不肯坐著等死,除了奮起反抗之外,別無選擇。 為了麻痹山賊們,不讓他們覺得村民私下在醞釀一場反擊,顧香生讓老村長偶爾也派一兩個村民假裝上山去取水,哀求兩下,讓那些人覺得村民們的確是想喝水又不敢挑釁他們,越發張狂得意起來。 興許是見慣了以往村民們戰戰兢兢的模樣,山賊們壓根就不認為這些人能有勇氣跟他們槍水。 但他們料錯了。 生死關頭,人總會爆發出意想不到的潛能,就算這次沒有顧香生等人,為了能活下去,這些村民早晚也會拿起鋤頭過來跟他們拼命,這次只是準備得更為充分周全罷了。 …… “劉大郎,你手氣怎么這么差,這都第幾回了!” 小小的洞xue里,連起身都困難,僅僅能容納幾個成年男子彎著腰盤坐在那里。 雖說在這里霸占著水源,但席家村的村民根本不敢反抗,他們沒事可做,白日難熬,只得在這里消磨時間,一邊等著同伴將空桶拿回來,再輪流挑水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