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雖然昨夜死了那么多人,可不知為什么,聽完劉寶林的話,她卻對這個女人恨不起來。 究其根由,顧香生有著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閱歷,對皇權自然也沒有那么敬畏。 狗逼急了都會跳墻,更何況是人,皇帝不把后宮的女人當一回事,卻沒想到怨恨也能讓人無視皇權和性命。 在顧香生所知道的另一個世界,也有這么一位皇帝,差點被區區幾名宮女勒死,他從來不放在眼里,動輒凌辱,最低賤的宮女們,差點就改寫了歷史。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一個人做了什么事,就該預料到這件事產生的后果。 同樣,皇帝對劉寶林這些低階嬪妃這么差,也該想到她們會有反撲的一天。 只是皇帝覺得自己是九五至尊,高高在上,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些女人就活該是他的奴隸,被他折磨。 他想錯了! 事實證明,誰也不是天生的賤骨頭,沒有人愿意被折辱打罵,固然有些人被奴役久了,骨子里就有了奴性,可并非所有的人都這樣! 總會有人站出來反抗,總會有人不肯屈從! 只可憐昨晚那些死在當場的人,張婕妤,李氏,程氏,魏邁…… 這些人與這件事毫不相干,充其量不過是被無辜連累。 可皇帝打從醒來,就只關心兇手,何曾問過一句那些死掉的人? 劉寶林很快被拖了下去,然而大殿之中沒有一個人敢先說話,那么多人,卻仿佛靜得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聽見。 被劉寶林說的話嚇到了是一回事,生怕皇帝惱羞成怒把在場的人通通滅口又是另一回事。 不過皇帝終究還沒有那么喪心病狂,畢竟在場就有他的三個兒子,也是他僅剩的三個兒子,如果把他們都殺了,那大魏也就完蛋了。 “那賤婦說的,你們都聽見了?”皇帝冷冷道:“你們也是這么看待朕的?朕在你們眼里,就是這么個昏君?” 所有人連忙跪了下來。 魏臨魏善魏節三人更是道:“陛下乃九五至尊,萬民敬仰,何必將無知婦人的狂言放在心上,臣等斷無此心!” “斷無此心?”皇帝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魏臨叩首道:“陛下如今龍體有恙,正該放寬心情好好養病,劉氏說那些話,不無激怒陛下的意思,若陛下為此發怒,反倒中了她的jian計!” 皇帝咆哮:“她都要下毒殺朕了,朕能不怒嗎!她這無君無父,罔顧倫常的賤人!朕不將她碎尸萬段,就難解心頭之恨!” “陸青!”他狠狠道,“去傳朕的旨意,將宋氏那幾個賤人的尸首帶到城門去,梟首示眾!不,且慢,先鞭尸,鞭完了再梟首!” 這種時候哪里有人敢說個不,陸青連忙應下來。 皇帝又冷笑道:“劉氏那賤人不是說她父母早逝么,朕就不信其他人也都無父無母!去查,與她們不出五服的親戚,也都一并誅了!還有劉氏,她籍貫所在的那條村子的人,也一并殺了!” 竟是要屠村?!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魏臨忍不住道:“陛下,唯恐不祥……” 皇帝:“她們在下手的時候,就該料到有今日!朕要讓天底下的人都看看,敢謀逆犯上,是什么樣的下場!” 顧香生自穿越到這里之后,處處講究入鄉隨俗,從沒表現出半點不適,可直到此時此刻,耳邊聽著皇帝冷酷的聲音,她頭一回打從心底憤怒起來。 憑什么? 就憑你是皇帝,所以就能為所欲為? 就算劉寶林等人因為弒君犯上罪有應得,可她們的親戚朋友,甚至是同村的村民呢,又有什么過錯? 僅僅是因為跟劉寶林生在同村,就活該天降厄運?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顧香生覺得自己快要壓抑不住粗重的喘息聲了,她不得不攥緊拳頭來控制住失態。 所有的人都沒有說話,他們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可顧香生覺得,雖然未必所有人都會跟她一樣憤怒,可肯定有許多人會心寒。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然而在魏臨勸諫無效之后,也沒有人再不知死活地進言。 只是一幫宮妃而已,即便株連九族,也牽連不到在場的人身上。 怕就怕開了口,皇帝反倒疑心他們跟劉氏等人勾結,到時候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說了這么多的話,皇帝已經累得不行了,他閉上眼睛就想睡覺,還是陸青在他耳邊提醒了一句:“陛下,昨夜您下令關閉宮門之后,許多皇親都還在宮闈內逗留,發生了這樣的事,宮門關久了,外臣們怕是要奇怪打聽呢?!?/br> 這等宮闈丑事,怎能讓外臣知曉,皇帝萬萬無法容忍,他掀了掀眼皮,冒出沙啞不堪的聲音:“讓曹宏彬嚴加拷問服侍那幾個賤人的宮女,其余的人就放出宮罷……” …… 直到坐在馬車上,往回家的路駛去時,顧香生還有一絲不真實感。 就這么結束了? 她的手有些冰涼,但魏臨也沒比她好多少,兩人的手雖然握在一起,卻誰也沒有說話,車廂內一片寂靜,他們都閉著眼睛,靜靜養神。 車外的碧霄不時掀起一角簾子往里頭張望一下,生怕里頭出什么事。 昨夜宮宴時,李封碧霄等人是不能入宮的,就在外頭等著,即使后來因為宮門的突然關閉而擔驚受怕,但因沒有親眼所見,也就想象不到昨晚到底發生了何等慘烈的一幕。 “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覺,醒來就都忘了?!蔽号R輕聲道。 他以為顧香生弱質女流,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情,肯定嚇得不輕,卻沒想到顧香生除了疲憊,其實還有憤怒。 “我現在一閉上眼,眼前就總晃過那些人滿臉是血的模樣?!?/br> 魏臨安慰道:“你只是從沒見過這樣的事,一時被嚇住了,別多想,回去多休息,這段時間宮里肯定亂,沒事就不要進宮了?!?/br> 顧香生低低嗯了一聲。 一路無話。 回到王府之后,顧香生簡直疲憊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不僅是因為身體累,更多的是心累,要不是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還飄蕩著血腥味,她估計連澡都不想洗了。 魏臨想必也差不多,但他沐浴之后卻還是鉆入了書房,顧香生猜測,估計今天皇帝的狂躁表現讓他多了一絲危機感,所以要想好周全之策,以便及時作出各種反應。 在顧香生看來,這樣自然很辛苦,但魏臨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如果讓他躺下歇息,他肯定反而睡不著。 這一睡就睡到了隔天早上,顧香生被喚醒時,外頭天色已經大亮,碧霄告訴她,顧家大娘子和焦大娘子都過來了。 顧香生揉揉眼睛:“她們來了多久?” 碧霄道:“剛到,婢子想著您也許想見她們,就把您給叫醒了?!?/br> 顧香生點點頭:“請她們稍后片刻,我洗漱一下就出去。殿下呢?” 碧霄道:“殿下一大早就進宮去了?!?/br> 顧香生一驚:“那你們怎么沒喊我?” 碧霄:“殿下說不用喊您,讓您只管睡?!?/br> 顧香生就想魏臨估計是想進去刷刷皇帝的好感度的,帶著她的確不太方便,皇帝昨夜才剛被劉寶林指著鼻子罵一頓呢,現在肯定看見女人就不順眼。 前晚在宮里的衣裳,她一回來換下,就讓人順便丟了,此時也不想穿任何顏色鮮亮的衣服,就挑了件素淡顏色的襦裙換上。 宮宴上發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即使關閉宮門,又怎么保證沒人知道,除非皇帝將當時在場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兒女都殺了,否則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被其他人聽見風聲都是遲早的事情。 顧琴生和小焦氏必是聽見了風聲,才會急匆匆地趕來。 其實也不是她們好打聽八卦,肯定是王家和顧家讓她們過來的。 三人見了面,小焦氏先松了口氣:“外頭傳言甚多,也不知哪樣是真,我等聽得心驚膽戰,便想著過來你這邊看看,上天保佑,你們都沒事!” 顧琴生也心有余悸:“是啊,我們聽說死了很多人,你可見著三娘了?” 顧香生點點頭:“三jiejie和萬春公主都沒事?!?/br> 大政殿里容納不了那么多的人,當時便有些人被安排在隔壁殿宇過夜,顧眉生和萬春公主就在其中,但因為情況太混亂,顧香生也沒來得及跟她們搭上話。 小焦氏拍撫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們聽見消息的時候,個個嚇得半死,二房嬸娘還說要到宮門口去查看情況,幸好是被太夫人攔了下來!” 顧琴生拉著顧香生的手:“前晚我們家正吃著飯,冷不防傳來這么個消息,阿翁就說這次宮里面怕是要死很多人,我當時都嚇壞了,就想著你們肯定也在宮里,全家人這兩天都沒睡好,幸好你們都沒事!” 顧香生見她眼下青黑,就連上妝也遮掩不了,心下感動:“大jiejie,嫂嫂,累你們擔心了!” 小焦氏嘆了口氣:“我們擔心不打緊,就怕真的出事,今日宋賢妃的腦袋都被懸掛在城門口了,聽說還有其他幾個宮人,我沒去看?!?/br> 顧香生沒想到皇帝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剛說要梟首,轉眼就真的把人給掛了上去,即使早有心理準備,還是難免心里不適。 顧琴生畢竟是宰相家的媳婦,消息要比別人靈通些:“我聽阿翁說,安慶王也死了?” 小焦氏啊了一聲,臉色發白。 顧香生點點頭,關切地問:“我們身在宮中,沒法打聽許多,大jiejie身在宮外,旁觀者清,可知道宮宴里到底死了多少人,都有誰?” 顧琴生還真知道,聞言就給兩人列出名單:“我也是聽阿翁說的,說是有安慶王,安國公夫人,將樂王……” 她每說一個名字,小焦氏的臉色就白一分。 反倒是顧香生淡定許多,只是在聽見將樂王的名字時,仍不由吃了一驚:“將樂王,他也遭逢不幸?” 將樂王是皇帝的弟弟,也是魏初的父親,因為她和魏初的交情,顧香生在嫁給魏臨之前,也見過將樂王幾回,記憶中是個挺和善的人,也沒什么架子,私底下甚至還有點老頑童的作派,將樂王與王妃二人感情甚好,成婚多年也未納妾,算是皇室里的一朵奇葩。 可沒想到,竟就這樣死了。 顧琴生深吸了口氣:“是,聽說還有陛下的幾位嬪妃?!?/br> 顧香生心想魏初知道了這個消息,還不知道是什么反應,心里不由為她難過,嘆了口氣:“嗯,張婕妤剛懷了孕,還有益陽王妃溫氏,側妃杜氏,都沒能逃過?!?/br> 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卻死了一堆,可能未必有人敢這么說,但未必沒人在心里這么想。 這場喋血事件,后世在史書上被稱為癸卯宮變,因為這一年正好是癸卯年。 因這場宮變而死的人到底有多少,估計沒人能統計清楚,因為死的不僅僅是被宋賢妃她們毒倒的那些人,還有許多被牽連進來的無辜宮人,只因被認定與毒殺皇帝有關,所以最后都無聲無息消失了,這些人甚至不像劉寶林那樣起碼能在史書上留個姓名。 最慘的是魏善,成婚沒多久,正妃和側妃便都死于非命,以至于小焦氏暗地里和她說:這益陽王怕是個克妻的命,幸好當年他沒有堅持要娶顧香生,不然顧香生可就要倒霉了,聽得她頗有些哭笑不得。 話說眼下,三人相對唏噓,說起高掛城門的那幾顆人頭,大家都沒了談興,顧琴生和小焦氏很快便告辭離去。 顧香生獨坐廳中發呆,好像想了許多,又好像什么也沒想,不知過了多久,楊谷和碧霄他們臉色發白地回來了。 “宋賢妃她們果真被懸掛在城門口?”顧香生知道他們去干什么了。 兩人都點點頭,碧霄想是吐過一回,唇色都發青了,喝了好幾口水才緩下來,楊谷說她:“讓你不要跟去看,你還偏不聽!” 碧霄:“我沒想到會是這樣,她們不止腦袋被掛著,連身體都被暴曬出來,身上布滿鞭痕,好多人去看,還指指點點,真是,真是……” 她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