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顧香生剛到,還沒來得及了解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見邊上站著胡維容,拉著她小聲詢問,這才知道張蘊方才從jiejie張杰與那里回來,興許是姐妹倆發生了一些爭執,她回來的時候臉色便不大好看,連胡維容喊她也沒有聽見,結果胡維容一轉頭,她就在自己屋門口跌了一跤。 站在李德妃的角度,她可沒興趣管孰是孰非,反正她剛剛重掌宮權,就算張蘊和誰有什么恩怨過往,這事也絕對牽扯不到她頭上去。 她一邊讓人去稟告皇帝,一邊讓太醫給張美人開藥調理。 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這么大月份,摔這一跤只怕夠嗆,縱然性命無礙,身體還不知道會不會落下病根。 張蘊整張臉沒有血色,可仍掙扎著在侍女的攙扶下半起身:“求德妃和思王妃為我作主??!” 叫德妃也就罷了,這聲思王妃完全是無妄之災,顧香生抽了抽嘴角,沒吱聲。 李德妃自然也沒回應她的話,只道:“你好好歇息,有什么需要就讓人去找我?!?/br> 末了又有意無意道:“因貴妃之事,陛下心情不大爽快,誰要是在這個當口鬧出什么,惹陛下不快,別怪我沒有事先提醒?!?/br> 這一眼光掃過去,不比劉貴妃少半分威嚴,無人敢與其對視,紛紛垂眉斂目作老僧入定狀。 李德妃讓眾人散了,見顧香生也在,便對她道:“可要到我那里坐坐?” 顧香生想了想,自從李德妃恢復舊日地位名分之后,二人的確還未單獨敘過。 “那就叨擾了?!?/br> …… 還是增成殿,還是她們二人,只不過,不復上次的凄清,李德妃身邊也不可能像上次那樣只有一個宮女在旁邊伺候。 不過顧香生見她一臉平靜,似乎并沒有因為自己東山再起而得意喜悅。 “還是上次的綠豆湯,你嘗嘗?!彼屓耸⒘藘赏脒^來。 顧香生笑道:“還是上回那個小宮女煮的?” 李德妃嗯了一聲,也露出笑容:“阿嬈是個好孩子,我將她當做半個女兒來看待的?!?/br> 能得李德妃青眼,這后半輩子就不必愁了,只是當初李德妃遭難的時候,又有幾個人料到今日,肯不離不棄? 顧香生見她氣色有些欠缺,便道:“宮務繁忙,德妃要多保重才好?!?/br> 李德妃搖搖頭:“宮務再繁重,也不足以令我勞累,三郎回來之后,精神便不大好,我只是有些憂心?!?/br> 老實說,顧香生對李德妃的印象,要比對劉貴妃好多了。 這不是因為劉貴妃跟他們立場敵對或者暗中謀害,而是因為李德妃的性情與她更相投一些。 說白了,就是兩人有眼緣,脾性對上了,其它都好說。 雖然他們和李德妃的關系也基于利益合作,但比起去麟德殿跟劉德妃皮笑rou不笑,她還寧愿過來這邊枯坐一下午。 不過李德妃并沒有過多提及魏節,而是話鋒一轉:“你可知道張氏為何會小產?” 顧香生搖頭苦笑:“不瞞你說,這陣子我忙著端午宴,竟也無法抽空親自前去看她?!?/br> 這當然是借口,她根本就不想看見張蘊那張楚楚可憐的臉,每次都覺得有點難以消受。 李德妃嘆了口氣:“我出來之后,陛下將宮務交于我手,我不得不讓人先去了解一下,方才知道劉氏給我留下一個大大的爛攤子?!?/br> 經她解釋,顧香生才知道,后宮里頭那幫女人其實也是各立山頭的,張氏姐妹剛入宮就投靠了劉貴妃,但她們姐妹彼此之間也不和睦,因為皇帝起初被活潑一點的meimei張蘊吸引,但后來又覺得張盈更加體貼溫柔,移寵于她。 宋賢妃是吳越人,之前入宮時,因身份高貴,吳越與大魏也正處于蜜月期,很得寵愛,甚至有傳言說她將會登上后位,當時后宮不少嬪妃都倒向她那邊,一時風頭無兩。 但是伴隨著吳魏兩國交惡,吳越亡國,宋賢妃很快樹倒猢猻散,那些原本投靠她的人都忙不迭撇清關系,有的轉投劉貴妃,有的則因先前跟宋賢妃瓜葛過深,不被劉貴妃接納,轉而彼此結盟。 而張蘊之所以會找上顧香生,一方面是劉貴妃讓她這么做,一方面則是她的確也對劉貴妃心懷防備,擔心劉貴妃對自己的孩子下手,所以順水推舟就答應了。 顧香生聽得目瞪口呆,真是好一出戰國爭雄無間道??!小小一個后宮就有錯綜復雜的關系,比起天下局勢,也不遑多讓了吧。 “這么說,張蘊會小產,與她jiejie張婕妤有關?” 李德妃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所以才問問你?!?/br> 顧香生忍不住又問:“那胡美人是誰的人?” 李德妃:“她沒有投靠誰罷,據我所知,倒是有不少原先投了宋賢妃的嬪妃,后來轉投了她?!?/br> 弄了半天,誰都不簡單。 顧香生有點無語,她本來覺得自己就算稱不上絕頂聰明,起碼也不笨,但現在看來,她的功力還遠遠不足。 她將太多注意力都放在劉貴妃身上,卻忽略了宮里其它人事,若是胡維容趁著她和劉貴妃博弈的時候想來點什么暗算,她估計是躲閃不及的。 現在想想,當初胡維容在麟德殿外貿貿然提醒她的那一番話,似乎也意味深長。 李德妃見她一臉糾結,不由笑了起來:“這些事情與你無關,你聽聽也就罷了,其實我這回也是有件事請你幫忙?!?/br> 顧香生道:“請講?!?/br> 李德妃道:“陛下讓我給益陽王物色婚事人選,但我在增成殿三年,對外臣家眷早已陌生,還請你幫我掌掌眼,挑幾個出來,好讓我上呈給陛下?!?/br> …… 玉階立于檐下,望著朝這里走過來的身影,心中的擔憂多得快要溢出來。 “殿下?!贝龑Ψ阶呓?,她方才輕喚一聲,上前相迎。 魏善朝她笑了笑,臉上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 出外一趟,他曬黑了許多,卻也結實許多,玉階幫他寬衣的時候,眼角余光瞥見衣裳底下的胸肌,臉悄悄地紅了,忙移開視線,轉頭去擰帕子:“殿下先擦擦汗,我去拿楊梅冰酪?!?/br> 魏善拉住她:“玉階,這里有大大小小的宮人,你把旁人的事兒都做了,別人還作甚?以你的身份,根本不必親自動手?!?/br> 玉階早知皇帝那邊同意魏善冊封自己為側妃的消息,聽見他提到身份,臉色又燙了一些。 她抿唇一笑:“我做習慣了,也樂意做這些?!?/br> 魏善忽然道:“玉階,若是我要離京,你愿不愿意跟著我?” 玉階一愣,隨即道:“奴婢自然是愿意的!” “我糾正過你很多回了,在我面前不必自稱奴婢,你也不是奴婢?!蔽荷迫崧暤?,“在我看來,滿京城世家門閥閨秀無數,卻哪個也比不上你?!?/br> 玉階臉上飛紅,不過還是沒忘了問正事:“您為何會忽然想離京,陛下同意了?還有您的婚事……” 魏善沉默片刻,慢慢道:“程載如今正在獄中,雖然尚未定罪,不過我與程家的婚事肯定是不成了,我再留在京中,怕是只會惹來阿爹的猜忌。我已經想過了,待我成親之后,便正式納你為妃,然后自請外任,這樣便可攜你同行?!?/br> 玉階訝然:“可是貴妃那邊……” 魏善道:“此事便是阿娘托人交代我的,她說現在不便與我見面?!?/br> 話說到這里,他忍不住又想起先前在大政殿里的那一幕。 從小到大,他都是被父親寵愛看重的那一個,但如今魏臨曾經的遭遇降臨到自己身上,他卻覺得難以忍受。 父親挑高了聲調問他是不是還沒成親就迫不及待和程家勾結在一起的情景,魏善一想起來,就覺得難堪而又憤怒。 他自尊心奇高,雖然待玉階極為親近,但這些事情卻不會對她講的。 劉貴妃暫時失勢,又是敏感時刻,母子倆不宜頻頻相見,但魏善聽了劉貴妃派人傳遞過來的消息,覺得母親的說法很有道理。 現在正是低調謹慎的時刻,且熬過這一關,往后再說。 玉階心思單純,在她心里,魏善就是她的天,對方既然這樣有了決定,她也沒有再多詢問,只道:“殿下去哪里,玉階便去哪里?!?/br> 看著玉階仰望自己的柔順容顏,魏善心頭微微感動,撫過她的發鬢,不知怎的,腦海里卻莫名其妙,隱隱綽綽浮現另一抹倩影。 若換作是她,也會在大兄面前百依百順毫不違逆么? 其實有時候未必是有多深的眷戀,只不過因為得不到,遺憾才會放大。 軟玉溫香在懷,魏善緩緩舒了口氣,將思緒又拉回來。 ☆、第67章 五月底,魏善的婚事定了下來,是工曹尚書家的三女。 婚事定下來之后,對方跟隨母親入宮請安,顧香生也見過幾面,是個溫婉大方的清秀佳人,當然比不上程翡絕色,但總的來說也算不上差。 之前李德妃拿出幾個人選,讓顧香生掌眼時,曾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大意是不要太好,也不能太差,要符合陛下的喜好。 顧香生后來卻不過情面,幫忙挑了幾個人出來,至于李德妃覺得滿意與否,皇帝最后會否采納,她并沒有去關心,直到女方最終確定下來,她才明白李德妃口中的“不要太好,也不要太壞”是什么意思。 工曹就是后世的工部,在六部中墊底,比起吏曹、戶曹、兵曹這些手握人事調遷或錢權當然算不上好,但是相較皇帝給魏節選的婚事而言,女方門第還算高出一截,因為魏節未來的妻子出身鴻臚卿家,品級上比六曹尚書低了半級。 最重要的是,女方不是像程家那樣的勛臣世家,而是實打實的文官門第。 從這里就可以看出,即使之前皇帝對魏善再偏心,但在涉及皇權的問題上,父子親情也要靠邊站。 不過顧香生早就在史書里看過更加夸張的,對此見慣不驚。 比起那些因為捕風捉影就動輒將妻兒滿門連根拔起的皇帝,當今這位天子多疑歸多疑,已經算是仁慈許多了。 不單顧香生不意外,滿朝文武似乎也都從上回的廢太子中吸取了教訓,為程載求情的奏疏基本都圍繞程載于國有功,如今天下未定,不宜斬殺功臣,不如讓他戴罪立功云云這些方面為他進行辯解,只字不提程載與魏善的關系,這就使得皇帝沒有被進一步激怒——他雖然扣下了所有求情的奏疏,卻也沒有表態要如何處置,就這么不冷不熱地拖著。 魏臨并沒有落井下石,反倒還在皇帝面前為魏善求了兩回情,表示弟弟年幼無知,僅僅只是聽憑程載行事,即使有錯,也是不察之錯,而非十惡不赦。 皇帝對他友愛兄弟的行為表示嘉許,又因他近來在兵部的事情做得不錯,不驕不躁,比之以前越發沉穩,便特地在魏善大婚之前下了一道詔書,將魏臨的封號由“思”改為“淮南”,又恢復了魏節的爵位,還是臨江王。 當初魏臨由太子貶為思王,連個地名的封號都沒有,無疑是皇帝的一種懲罰,如今由思王變成淮南王,終于“升級”到可以和弟弟們平起平坐了,也是皇帝的獎賞。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很明顯皇帝這一手玩得非常嫻熟,一邊糖果一邊鞭子,雙管齊下,由不得你不感激涕零。 然而在旁人看來,如今局勢就很值得玩味了,三位成年的皇子,俱都封王,地位不相上下,也許以前還能猜測皇帝比較中意益陽王,但現在,他們卻不敢下這個定論了。 在皇帝看來,他現在正當壯年,身體康健,并不需要一個太子來搶班□□,儲君之位過兩年再定也不遲,如今局面撲朔迷離,讓眾人無從站隊,無從投靠,正是再好不過的,大家不知道支持哪個好,就會收起那些小心思,老老實實當個忠臣。 但他覺得好,別人可未必,面上越是平靜,底下興許就越是暗潮洶涌。 永康二十二年的盛夏,當魏國大軍東進長驅直入吳越境內,將吳越都城牢牢占據,逼得齊軍不得不守住吳越北面那一小片區域時,益陽王的大婚如期進行。 比照魏臨的婚事,魏善的大婚中規中矩,寒酸自然不可能,要說奢華也談不上,魏善本人更是低調沉穩,令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昔日曾經比顧家還要煊赫的程家,伴隨著程載的下獄而變得黯然失色,程家女眷深居簡出,極少交際應酬,唯獨嫡子程堂,因受父親牽連而遠調他方,越發顯得孤立無援。 九月初,在魏善之后,魏節也隨之成親,女方就像之前說的,是鴻臚卿家的長女杜氏。 不過這些事情,于顧香生而言,僅僅只是旁觀,無從參與,真正讓她感到高興的,是九月之后接踵而來的喜事。 首先是他們終于可以搬出宮居住了。 在魏節成親之后,皇帝終于意識到,三個已婚的兒子住在宮里是多么不方便,即使宮廷足夠大,但這依舊很說不過去,成年兒子跟父親的后宮嬪妃成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一不小心也許就會鬧出事來,所以皇帝終于下令,讓三人搬出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