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阿李,我聽說,你有了分家的心思?”焦太夫人緩緩問。 李氏一驚,忙笑道:“阿家這是從哪里聽來的,沒有這回事!” 焦太夫人:“果真?” 李氏:“自然了,您這個一家之主還穩健著呢,我們做小輩的哪里敢輕言分家二字!” 焦太夫人沒有被她糊弄過去:“你的意思是,只要有朝一日我不在,你們二房立馬就要分出去了?” 李氏語塞。 焦太夫人見狀一嘆:“顧家沒了兵權,已是日益式微,若再不擰成一股繩,只會更令人看輕,這道理,我不說,你應該也明白?!?/br> 李氏自是唯唯應下了。 八月轉瞬即至,伴隨著顧香生的婚事即將進入納征階段,顧琴生那邊也終于一切準備妥當,王家大辦宴席,甚至求來皇帝親書“金玉良緣”四字,讓顧琴生風風光光地嫁入了王家,一掃婚事未定前因為態度曖昧而令焦太夫人不快的陰影。 顧琴生出嫁那天,焦太夫人親自將她送上喜轎,顧家姐妹俱都出席婚宴,除了顧畫生。 一開始,顧家對外的說法,是顧畫生偶染風寒,怕沖撞jiejie的喜事,所以讓她暫時住到庵里去??蛇@話也只能騙騙無知小兒,明眼人誰不知別有內情?沒多久,便有許多謠言影影綽綽傳了出來。 但想要制止謠言繼續傳下去,只能用一個新的謠言來制止,焦太夫人便索性讓人傳出另一套說辭,說是顧畫生與許家親戚有了矛盾,又嫉妒姐妹顧琴生和顧香生的婚事,所以氣病了,這才被焦太夫人遷到影梅庵去。 京城每天都有許多事情發生,無論顧琴生的婚事,還是顧畫生去了影梅庵,不過只占了其中小小的一部分,如同一顆石子落入水中,掀起的漣漪十分有限,眾人很快又會被新的消息占去注意力。 譬如回鶻人入侵,齊國北邊燃起戰火。 譬如吳越派來使者求婚,稱愿以聯姻結兩國百年兄弟之好。 又譬如在顧琴生出嫁的第二天,皇帝后宮也添了新人——京兆尹女胡氏與太府卿女張氏姐妹等十數官宦女子被禮聘入宮,jiejie張氏阿盈封三品婕妤,胡氏維容與張氏阿蘊則封美人。 另外還有一批良家女子,經采選入宮,接替原先因年滿廿五而被放出宮的老宮女們,填補后宮空缺。 一時之間,大魏后宮竟呈現一派姹紫嫣紅,美人如云的氣象,其中又以張氏姐妹,胡氏美人,因文思敏捷,才高貌美而最得寵愛。 ☆、第49章 再說顧琴生出嫁后三日,照規矩要歸寧探望娘家,與她一并來的,還有王家的馬車仆從,以及滿車的禮物。 唯獨沒有王令。 顧家人大吃一驚,再看顧琴生,眉目之間隱隱憂愁,與出嫁前的含羞帶喜判若兩人。 向顧家長輩一一行禮之后,焦太夫人揮退顧家的男人和準備看熱鬧的二房三房,只余下長房女眷在場,便迫不及待地問:“王令為何沒有與你一并回來?” 這門婚事雖然是顧琴生自己求來的,但王家是世家,又有一個王郢在朝為相,王令與顧琴生郎才女貌,堪稱良配,這也是焦太夫人從一開始就沒有反對的原因。 但沒有反對不代表滿心贊成,王令在婚前便是個京城皆知的風流郎君,這讓焦太夫人對長孫女的這樁親事,心底隱隱總有一層隱憂,如今看見顧琴生的臉色,仿佛那層隱憂就此成真。 “阿婧,王令為何沒有與你一起回門?” 顧琴生:“他有些公務要辦,抽不出空暇,所以……” 焦太夫人忍不住罵人:“放屁!他一個太常博士,又不是丞相尚書,有什么不得了的公務,連陪妻子回門都沒空了?!你老實說,你們是不是感情不諧?” 此話一出,不單焦太夫人,其他人也都跟著心頭一提,剛剛成親不過三日,夫婿連妻子回門都不陪著,這無論如何也是說不通的。 顧琴生忙道:“沒有的事,阿婆誤會了!他,他待我極好……” 雖是如此,她臉上強扯出來的笑容,卻表明并不是那么回事。 焦太夫人怒其不爭:“你祖父雖然不在了,可咱們顧家也不是能任人欺壓的,王家是尚書令又如何,他若待你無禮,我依舊可以去御前告狀,你不必害怕,有事只管說!” 顧琴生訥訥:“真的沒事,阿婆別擔心?!?/br> 未出嫁時,她柔順聽話便很得長輩喜歡,但出嫁之后,這種性情卻容易被人欺負,焦太夫人也不是沒有教顧琴生管家,但性情天生,卻很難矯正得過來,如今看見她郁郁寡歡,老人家就有些后悔了,覺得自己不應該將她嫁入王家,王郢只得王令一名嫡子,顧琴生將來不僅要當王家的家,還要當王氏家族的宗婦,可她這樣,如何才不會被人騎到頭上去? 別說家族里的親戚了,就連內宅幾個妾室小婢,從現在看來,顧琴生也未必應付得了。 許氏也道:“阿婧,這屋里沒有外人,你有什么委屈但說無妨,我們都會為你作主的!” 顧琴生還是直搖頭。 她不肯說,誰也逼不了她,焦太夫人急得直嘆氣,原想說點什么,又怕惹得她更傷心,屋內一時沉默下來,只聽得顧香生忽然道:“阿婆,我想與大jiejie單獨說說話可好?” “好罷,你們好好說會兒話,我們這些老骨頭就不在旁邊煩人了?!苯固蛉诵南胱屗哪飫駝袼埠?,年紀相仿興許才更好打開話題。 顧琴生帶著顧香生來到自己原來未出嫁時住的小院,看著這里熟悉的一草一木,她不禁感嘆了聲:“一點都沒有變!” 顧香生笑道:“自然沒有變,即使大jiejie出嫁,這里也永遠是你的家?!?/br> 顧琴生攜著她的手入內:“我也不怕你笑話,當初還未嫁人時,我總想著自己到了夫家之后,會是怎樣一個情景,可如今真嫁了人,我卻覺得還是家里來得自在?!?/br> 顧香生問:“王家待大jiejie可好?” 顧琴生一笑:“很好,王家二老不是難相處的人?!?/br> 據說王令未婚時便蓄了不少美婢侍妾在房中,但她卻只字未提此事。 顧香生:“大姐夫今日為何沒有與jiejie一道歸寧呢?” 顧琴生強笑:“方才不是說過了么……” “先前jiejie不好對阿婆說,如今只有我在,總沒什么顧忌了罷,難道是大姐夫房中的奴婢膽敢給你氣受嗎?”顧香生一笑:“讓我來猜一猜,又或者,你們壓根就沒有吵架發生不快,姐夫之所以沒有陪你回來,是因為他壓根就不在京城罷?” 顧琴生心頭一驚,面上也跟著帶了驚容:“你……” “我猜對了?”顧香生朝她俏皮地擠了擠眼。 顧琴生覺得,整個顧家上下,除了焦太夫人,就數這位meimei最聰明,有時候更是聰明得可怕。 她蹙眉:“你是怎么猜出來的?” 顧香生“先時思王與我書信往來,曾提及南蠻風俗與瘴毒之禍,那時我便覺得朝廷可能又要對南方用兵了,聽說大姐夫通曉蒼梧、九菌等部的方言,所以我斗膽猜測,他興許是隨行出征去了?!?/br> 顧琴生沉默片刻:“你猜得不錯,南方百越諸族起事,朝廷派兵鎮壓,你大姐夫這會兒,應該是在路上了?!?/br> 雖然猜中事實,但顧香生卻沒有絲毫高興的情緒,反露出沉思神色:“自太、祖立國以來,南方諸族便成疥蘚之疾,朝廷屢屢平叛,又屢屢反叛,尋常百姓也早已見慣不驚,為何這次卻要隱瞞?” 諸族起事,說白了就是邊民叛亂,從古至今屢見不鮮,特別是嶺南、西南、西北一帶,即使在大一統的太平時期,也總會有這樣的事情出現。 如果說齊國的憂患來自于北面的回鶻汗國的話,那么大魏的威脅,除了齊、吳等國之外,就是南方諸族了。 大魏立國之后,南方數次反叛,這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了,鬧得最兇的那一次,朝廷派過去的知州被殺害,魏軍也都全軍覆沒,后來還是太、祖皇帝親自出征,才將叛亂平息下來。 但這樣的平息僅僅只是治標,不能治本,中原民族對蠻夷風俗本來就不了解,多少年也遇不上一個愿意放下身段,入鄉隨俗,花心力去治理的官員,若遇到荒年,又有官府盤剝橫行,當地部族就會受不了壓迫而起事,這一次估計也不例外。 顧琴生遲疑道:“你大姐夫臨行前,曾與我提過幾句,我也不甚明白。言下之意,似乎與吳越有關?!?/br> 吳越二字入耳,再略略一想,顧香生就恍然大悟,不難明白其中關節了。 吳越向魏國提出聯姻,這不過是個名頭,很可能只是因為吳國看見北齊忙于對付回鶻,覺得這是個大好機會,想要借此機會跟魏國結盟,趁火打劫撈點什么好處。 但如果吳越知道大魏現在也忙于撲滅南方的叛亂,說不定會改變主意,轉頭去與北齊結盟,來共同對付魏國。 所以,為了穩住吳越那邊,大魏選擇暫時壓下消息,從地方調派軍隊過去。 雖然消息遲早也不可能掩蓋得住,但能瞞一時自然是一時。 顧琴生從小到大哪里保守過這樣重大的秘密,心中忐忑數日,如今好不容易見著一個可以商量的,苦苦壓抑的憂愁頓時都爆發出來,握著顧香生的手道:“好meimei,此事如今所知者寥寥,連阿家都不知道,我既不能與旁人說,又擔心夫君在外頭遇到危險,為了掩蓋他不在京中的事實,方才不得不假作誑言,讓旁人以為我們夫妻不諧。但欺瞞阿婆,累得家人擔心,實非我所愿也!” 顧香生安慰她:“陛下讓大姐夫隨行,想必是看重他通曉方言的才能,既然不需要上戰場,自然就不會有危險,jiejie不必太過擔心了。不過阿婆近來身體不是很好,你方才那一番表現,只怕她不明內情,事后要更擔心了?!?/br> 顧琴生緊張起來:“阿婆身體如何了?我怎的半點都不知情?” 顧香生:“阿婆正是為了不讓你擔心,方才讓我們瞞著不告訴你,她老人家經的事多,想必也能理解,大jiejie還是找個機會與阿婆透露一二為好,免得她當真以為大姐夫負了你,轉頭更要生氣傷身了?!?/br> 顧琴生點點頭,又嘆道:“還是你細心體貼,我回頭便與阿婆去說,還請meimei也幫我說項,一是寬慰阿婆的心,二則幫我保守秘密,此事雖然遲早掩蓋不住,可終究被越晚知道越好,免得齊、吳那邊得知消息,又來渾水摸魚,做出什么危害大魏的事情來?!?/br> 顧香生笑道:“jiejie先前深居閨中,對天下大勢毫無興趣,沒想到如今不過去了王家兩日,就連這些關系利害都說得頭頭是道了,不愧是宰相人家的兒媳婦呢!” 顧琴生嗔道:“真不害臊,你一個未出嫁的女兒家,還敢調侃我,看我不在阿婆面前搬弄是非,讓你的嫁妝少上幾箱,到時候看你上哪兒哭去!” 話雖如此,她臉上的愁云卻也消散了許多。 也不知顧琴生和焦太夫人說了什么,等顧琴生臨走前,顧香生再次見到焦太夫人的時候,后者神情已經平靜了許多,不過許氏與小焦氏等人依舊不知內情,都以為顧琴生與王令之間出了什么事,還勸她不要動氣與王令爭吵云云。 然而顧琴生孤身歸寧的那一幕依舊看在了許多人的眼里,不過幾日,王令與顧氏感情失和的傳聞已經甚囂塵上,無人不知。 正因為王令婚前風流之名遠播,是以一時半會竟也無人懷疑王令眼下壓根就不在京城,都覺得必然是他喜新厭舊,在顧琴生入門三日便厭倦了對方,另又有了看上眼的美貌侍妾,連國色天香的妻子也棄若敝履,而顧琴生一心癡戀王令,自然也不敢聲張,生怕惹人笑話,只得自己默默吞了苦果。 然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到了八月底,南方諸族叛亂的消息依舊傳到了京城,與此同時,還有黃州、離州等地,也都相繼出現叛亂——而當初三皇子魏節被流放的地方,正是黃州。 紛紛擾擾的消息齊聚京城,似乎將一潭渾水攪得越發混亂起來。 南方叛亂,地方起事,大魏用兵,齊國北伐,吳越異動。 這一切,似乎都在預示著天下在平靜了不到五十年之后,這個局面又將被打破。 人心浮動,天下將亂。 不過暫時來說,這些都是高居廟堂的股肱重臣所要擔心的事情,距離尋常人,以及貴族人家的女孩兒,還有些遙遠。 她們這個年紀所要cao心的,不外乎是自己未來的夫家,明日行宴的衣裳頭飾,內宅后院與兄嫂姐妹的關系,僅此而已。 “無端端去酒肆作甚?” 這一日,顧香生正在家中看書,卻生生被魏初拉了出來。 ☆、第50章 “城東杜康酒肆,乃文人常聚之地,常有些人在那兒高談闊論,在京城也很出名,你竟然不曉得?”魏初挽著她的臂膀撒嬌:“好啦,就陪我去玩玩罷,你自訂了親之后就足不出戶,難道光靠著看思王的信就能度日了?” 她瞅著顧香生的表情,一面咯咯笑了起來:“我記得當初你與徐澈也通過信罷,那會兒可沒想現在這樣難舍難分,看來你還真是喜歡上……哎喲!” 未竟的話消失在顧香生的手上,后者直接捏住她的嘴巴,惡聲惡氣地威脅:“我真該把你這張嘴給縫起來!” 說完這句話,她看著魏初的滑稽模樣,自己當先忍不住笑了出來:“這陣子京城里的各種宴會本來就少,與我有什么相干?你自己不也沒有出門游獵?” 聽了她的話,魏初嘆道:“這時節本來最適合打獵,但現在應者寥寥,連周大郎都不和我們去玩兒了,害得我怕被我阿娘念叨,也不敢呼朋引伴了!” 雖說上層貴族生活奢靡,非尋常百姓人家所能想象,但自小耳濡目染,眾人也都養成了對風吹草動極為敏銳的習慣,現在南邊有戰事,皇帝的心情肯定不可能好到哪里去,誰會在這種時候上趕著去觸霉頭? 顧香生笑道:“你當大家都還是小時候么?周大郎快要與我三jiejie成親了,公主想必也是要他在婚前收斂一些。話又說回來,先前王妃不還想撮合你與周大郎么,如今你倆沒成,難道王妃就不著急?” 魏初更要唉聲嘆氣:“你別說了,一說我頭就痛,我阿娘這陣子天天念,說了你,又說周大郎,再對我恨其不爭耳提面命一番,再不出來找你透氣兒,我都要被念沒命了!” “凈會胡說八道!”顧香生戳戳她的腦袋:“以你的性子,會去酒肆聽文人吵架,本身就是一件稀奇事,肯定是另有圖謀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