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焦太夫人也不搭理她們,直接道:“我這病怕是一時半會都好不了了,你們各房便輪流在我跟前侍奉湯藥罷,明日先由子壽開始罷?!?/br> 顧經聽自己的名字被點到,不由道:“阿娘,我明日還要上早朝,讓許氏……” 焦太夫人不悅道:“怎么,親娘病了,你連床前侍奉湯藥都做不到,談何孝道?” 顧經暗暗叫苦,也不知道老娘今天吃錯了什么藥,可他也不能就這個問題繼續辯解下去,只得應了下來。 焦太夫人長吁短嘆:“我已經老啦,也不知道還能看見你們幾日,你們連這點空都不愿抽出來陪陪我,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她本是要強的人,平日也不作頹喪柔弱之態,偶爾為之,反倒挺有說服力的。 眾人自然紛紛安慰她不要動氣,顧經也不敢再吱聲了。 顧香生在旁邊默默地為祖母的演技點了個贊。 翌日果然出了事。 場面遠比焦太夫人和顧香生預料的還大。 皇帝在朝上當即頒布廢太子詔書,許多人始料不及,當場就懵了。 但也有人當即上奏勸諫,反對廢太子,言道巫蠱案尚未有定論,太子無明顯過錯,廢之不能得人心云云。 其中,便有時任太傅的朱襄。 皇帝勃然大怒,斥朱襄為沽名釣譽之徒,下令將其趕出廷上,朱襄不堪受辱,當廷觸柱,幸而邊上眾人眼明手快及時拉住,朱襄沒有當場腦袋裂開腦漿四濺,可也撞得滿腦袋血,只怕傷勢不輕。 當時場面之亂,據老二顧國描述,那簡直是跟菜市場一樣。 朱襄因為受傷而免罪,皇帝念在他年高德劭的份上不多加追究,但其他人就沒有這樣好運了。 那些幫太子說話的,通通被施以杖責,皇帝的斥責更是誅心,說他們的忠是忠于太子,而非忠于皇帝。 自始至終,作為主角,太子魏臨都伏身跪在一旁,默默不語,連頭都沒抬起來過。 別人根本看不見他的表情,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顧家人都聽得膽戰心驚。 許氏不由連聲阿彌陀佛,道:“還好夫君今日沒有去上朝,否則只怕要被牽連!” 顧經沒有說話,但他心里未嘗不后怕。 若他當時在場,在沒有預料到皇帝會有如此激烈反應的情況下,說不定還真會像朱襄那樣出頭幫太子說話。 李氏也忙問顧國:“你沒有說什么不該說的話吧?” 顧國白了她一眼:“婦人無知,當時亂成那樣,哪里有我開口說話的份,進言的人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都不吱聲的,連王相都不曾開口,我又去湊哪門子熱鬧!” 焦太夫人問:“那陛下可有說要立新太子?” 顧國搖首:“沒有,大朝會上一般只是走走形式,今日陛下會宣廢太子詔,已經出乎所有人意料?!?/br> 顧經起碼是個定國公,還有秘書少監的官職,列朝的排位也靠前些,顧國官位卑微,也就大朝會上還能在皇帝面前露露臉,且是遙遙站在大門旁邊的那種,連皇帝的聲音都未必能聽清。 離得遠,低調,什么事也沒有。 焦太夫人這才放下心,嘆道:“這局勢一陣一陣的,真是令人不安生,也不知新太子會出自誰家!” 李氏笑道:“依我看,自然還是益陽王的機會大一些,陛下幾個兒子里邊,也就益陽王最得寵,最出息了!” 焦太夫人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顧國瞧出端倪,忙打斷李氏:“你少說兩句!” 李氏撇撇嘴,不甘不愿地住了嘴,心里想著過段時間安定下來之后,宮中估計會有宴會,到時候她要好好為兩個女兒籌劃一番才是,三娘轉眼也到了適婚年齡,太夫人只顧著自己侄女留下的嫡親大孫女,自己作為親娘,卻不能不為兩個女兒多考慮一些。 在場眾人神色各異,焦太夫人看在眼里,心下搖頭。 對顧香生來說,太子被廢這個消息固然驚人,可暫時與她也沒有太過直接的聯系。 反倒因為夏侯渝生病的緣故,這陣子一有空,她就會上門去探望。 夏侯渝也是命大,一場在時下足以奪命的病癥,最終還是被他挺了過來,如今身上熱癥已退,他也可以自己吃東西了,下床走走了,只是還不能出門,大夫交代最好休養上一月半月的,才可徹底恢復元氣。 為此,連同藥材和診金,顧香生整整花去了三金,雖然張芹說要還,可以他們現在的狀況,就是再過十年只怕也還不起,顧香生索性就賣個大方,讓張芹不必還了。 這一日,魏初和顧香生二人過來探望夏侯渝,待了一個時辰左右,魏初有事先走一步,顧香生為了多陪夏侯渝一會兒,便拿了本書給他講,準備等他睡了再離開。 她前腳剛走沒多久,后腳就又有人敲門。 夏侯府實在寒酸得可憐,連個像樣的門子也沒有,僅有的兩個粗使婆子被放了假,張芹出門采買東西,總不能讓病人下榻去開門,碧霄只好臨時充當一下主人。 過了一會兒,便見碧霄蹬蹬跑到房門口,朝顧香生招手。 見夏侯渝已經睡過去了,她便放下書往外走。 “怎么了?” “徐郎君來啦!”小丫鬟臉上帶著一絲興奮,也不知道興奮個什么。 顧香生過去一瞧,還真是徐澈來了,身后還帶著個小廝,手上提著大包小包。 “你怎么來了?”顧香生也很訝異。 徐澈一笑:“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顧香生吐吐舌頭,伸手一引:“請,這里有些簡陋,還望不要嫌棄?!?/br> 徐澈與她往里走,一面道:“若非你說了夏侯五郎的事,我還不知他病得這樣嚴重,是我疏忽了,竟也沒想過來看看他?!?/br> 顧香生道:“現在已經快痊愈了?!?/br> 徐澈邀她出城踏青,顧香生惦記夏侯渝的病情,糾結半天還是婉拒了。 但她卻沒想到徐澈會親自上門,方才看見對方的時候,心中當真有種驚喜交加的感覺。 夏侯渝與徐澈走得不算近,畢竟兩人都是他國質子,有時候還是要避嫌,免得被人誤以為齊國與南平在暗中合謀什么,是以徐澈也從未踏足夏侯家。 南平小歸小,但終歸還是比較富庶的,也沒虧待過徐澈的用度,他除了沒法離開魏國京城之外,日子過得很逍遙,跟夏侯渝一比,簡直要強上百倍了。 觸目所及,基本都是荒草叢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被抄了家的宅子荒廢已久的景象,哪里像是堂堂北方大國皇子的居所? 徐澈物傷其類,不由也輕輕嘆息一聲。 夏侯渝在睡覺,顧香生便沒帶他去主屋,兩人循著廊下信步游走,不少說不出名字的野花野草從闌干外面探了進來,隨風搖曳,在陽光下泛著金黃色澤,煥發出自己的野趣和生機。 徐澈道:“我往后會多過來探望五郎,你畢竟是女眷,有時也不方便常常過來,恐惹小人非議?!?/br> 顧香生:“徐郎君不會覺得我多管閑事?” 徐澈微微一笑:“將心比心,若我落魄時也有人愿意這樣幫我,我只會感激?!?/br> 美人連說句好話也中聽得很,顧香生翹起嘴角。 為了不顯得自己過于喜形于色,她連忙轉移話題:“那株花開得那樣好看,不知叫什么名字?” 話剛落音,連她自己都覺得這話題轉得實在是太生硬了。 徐澈望去:“那是女貞花?!?/br> 零零碎碎的白色小花擁作一枝花枝,從草木叢間伸出來,花簪朝云,寫意天香。 “那便是女貞?”顧香生見過許多次,卻是頭一回將名字與花對應上。 徐澈:“此木凌冬而立,青翠盎然,春亦能開,貞守之cao當為百花之冠,故曰女貞。不怕你笑話,我當年在南平時,得知自己將要被派往魏國來,因年紀尚輕,心中凄惶,卻是看見這女貞,想到了它的典故,以樹自比,方才寬懷。是以我極愛草木,總覺得它們雖然無言,卻別有情懷?!?/br> 顧香生抿唇一笑:“別來天地終長苦,人間草木自有情?!?/br> 過了片刻,聽不見對方回應,顧香生還以為是自己隨口漫吟的兩句歪詩讓對方見笑了,卻聽得徐澈道:“愿得山河歲歲平,與君共賞好春景?!?/br> 乍聽像是再尋常不過的應和,但仔細一品,不難品出幾縷弦外之音。 顧香生心頭微微一動,再抬眼看徐澈,后者卻是背著光,笑意溫柔暖和。 她隱隱有些喜悅,又無法過于肯定自己的猜測,一時竟有些啞口無言。 還未等她想好要怎么回答,便聽得不遠處傳來夏侯渝的聲音:“香生jiejie?!?/br> 顧香生循聲一望,夏侯渝正站在前院后門的臺階上,披著外衣,單薄柔弱,居然還光著腳。 “怎么鞋也不穿?”顧香生蹙眉,責備道。 夏侯渝有些委屈:“我做了噩夢,醒來看不見你,還以為你走了?!?/br> “你今年也十一了,怎會因為噩夢就嚇成這樣?”話雖如此,顧香生仍是向他走去。 夏侯渝乖乖低頭聽訓,任由顧香生拎著他的衣領折返房中。 ☆、第28章 四月初,當百姓人家開始捋下枝頭的榆錢做榆錢飯時,廢太子魏臨也正式遷出了東宮。 但出乎許多人的意料,魏臨并未遭遇囚禁的命運,反而被皇帝賜住長秋殿,封思王。 這個封號很耐人尋味,因為魏國的王爵都是以郡縣名來冊封,譬如將樂王魏永,益陽王魏善,安慶王魏邁等等,像魏臨這樣的爵位,也就意味著空有名頭而無封地。 而且,思也算不上什么好字。 外內思索曰思,追悔前過曰思。 寓意再明顯不過,皇帝讓廢太子當這個思王,肯定是懲罰,而非獎賞。 可要說皇帝徹底厭惡了前太子,又有些不對。 因為魏臨被賜住的長秋殿,原先是永康帝當太子時曾住過的,雖非名正言順的東宮,但也有著類似潛邸的地位,規格比別處要略高一籌。 永康帝登基之后,此處就空了出來,平時還會有人經常打掃,魏臨隨時可以入住。 正因為長秋殿非同一般的寓意,這么多年來一直空著,也從未有人入主,然而現在皇帝卻將其賜給了思王。 這個舉動讓許多人都摸不著頭腦。 思王到底是徹底被厭棄失寵了呢,還是陛下依舊對他抱著期望,復位指日可待? 自然,誰也沒有膽子去詢問皇帝,可這并不妨礙大家浮想聯翩,揣摩帝心。 那些原本想要投機益陽王的人也不敢再妄動,一時間,竟出現難得的平靜。 四月初八,那位在廷上死諫勸阻皇帝廢太子的太傅朱襄,因傷勢過重,終是在府邸不治而亡。 因他那日在廷上近似威脅的舉動,皇帝惱怒萬分,但朱襄是名宿大儒,又是他親自任命的太傅,人家為太子說話也是盡忠職守,無可指責,皇帝只能忍氣捏著鼻子派太醫為朱襄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