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劉貴妃站在原地好一會兒,看著皇帝漸行漸遠,這才轉身折返回廣明殿內。 原本應該在沉睡的魏善卻徐徐轉醒,望向母親進來的身影。 “你今日覺得如何?”劉貴妃憐愛地拂去魏善落在臉上的亂發。 “好些了?!币騻诵毓?,魏善說話聲也比以往氣弱許多,聽上去像在□□?!鞍⒛?,父親方才來過了?” 劉貴妃:“你聽見了?” 魏善低低嗯了一聲。 劉貴妃道:“他過來看你,不過就在我回來之前,刑曹那邊送來一份文書,似乎與你墜馬的案子有關,你道我在上面看見誰的名字?” 魏善沒有說話,只以疑問的眼神望向母親。 劉貴妃沒有賣關子:“魏節,平江王魏節,你三弟的名字?!?/br> 魏善啊了一聲:“這,這怎么可能?那天擊鞠賽,他也去了,可并未下場,而且他才十四,足足比我小兩個月有余?!?/br> “是啊,我也覺得不可能,可不是還有他母親李德妃么?” 那一瞬間,劉貴妃的語氣似乎有些意味深長,但很快,她便安慰自己的兒子:“不過你放心,陛下也答應了,此事定會為你討回一個公道的?!?/br> 魏善沉默不語,他在第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聽說自己的馬被喜來作了手腳的事情了。 “阿娘覺得,此事真是三郎所為么?”他問道。 “且看陛下如何論處罷?!眲①F妃淡淡道,話鋒一轉:“不要怪阿娘啰嗦,此事正好給了你一個教訓,讓你看清自己的身份和處境。在你成日顧著玩樂,追逐顧家四娘時,已經有人對你生了殺心,想置你于死地,而這個人,極有可能還是你的兄弟。若你依舊這樣渾渾噩噩,下次指不定我就得白發人送黑發人了?!?/br> “阿娘……”魏善聽她提到顧香生,本能地想辯駁幾句,卻一時想不出什么來。 劉貴妃看著他,眼神帶著淡淡的悲傷:“我膝下二子一女,四郎早夭,便余下你和九娘二人,如果你也出了事,你覺得還有誰能保護我和你meimei?” 魏善羞愧道:“兒子知錯了?!?/br> 劉貴妃嘆了口氣,終是沒有說更重的話,只摸了摸他的頭頂:“早日痊愈罷,以后莫要如此沖動行事了?!?/br> 東宮之中。 魏臨正伏在案上,一字一句地抄經。 神色之專注,連自己背后多了一個人都未察覺。 直到對方出聲:“你抄的不是《金剛經》?” 冷不防身后多了個聲音,魏臨筆尖微微一顫,紙上多了個墨點,他暗嘆這一卷白抄了,轉身下拜:“拜見父親?!?/br> ☆、第23章 永康帝沒有急著讓他平身,反倒彎腰拿起他未抄完的經書,又問了一遍:“這是哪一篇經文?” 魏臨道:“是《地藏菩薩本愿經》?!?/br> 皇帝喔了一聲,在大殿內四處踱起步。 東宮的布置十分雅致,四周都掛著字畫,書籍也占了很大的空間,可以看出此間主人的愛好,從支起的窗戶往外望去,廊下放了不少盆栽和盆景,其中有些已經開花了,引來蝴蝶飛舞駐足,流連不去。 “那些花都是你種的?”皇帝問。 魏臨正眼觀鼻鼻觀心,冷不防被問起來,茫然片刻,方才道:“是,閑來無事,便種些花草解悶?!?/br> 永康帝挑眉:“朕倒不知你這個太子當得倒是真閑,竟還有空種花栽草?!?/br> 說啥都不對,魏臨不出聲了,伏身作請罪狀,讓皇帝想再挑毛病也無從挑起。 “抬起頭來?!庇揽档鄣?,聲音喜怒不明。 太子只好直起身體,卻聽父親道:“喜來自盡后,刑曹的人在喜來房間內搜查,發現一些餅屑,經過查驗,那些餅屑來自于一道玫瑰千層酥?!?/br> 魏臨一愣,玫瑰千層酥是一道點心,宮廷有,民間也有,但宮廷做法很是復雜,需要的材料也更多,民間多是因為這道點心的名氣而進行效仿,口味自然與宮廷廚子出品的沒法比。 永康帝:“刑曹尚書說,玫瑰千層酥因為做法繁瑣,宮中每月也只做一次,每次五份。這個月的份例,朕分別賜給了你,二郎,貴妃,德妃,四人?!?/br> 魏臨忙道:“是,兒子記得,當時朱師傅正好來講學,我便將自己那份轉賜給朱師傅了?!?/br> 皇帝嗯了一聲:“二郎當時在朕那里,拿到點心之后當場就吃了。貴妃說是自己享用了。只有德妃那一份,她說自己舍不得吃,給了三郎,三郎又賜給身邊的侍從阿祿。事發前一日,有人正好看見阿祿去找喜來?!?/br> 魏臨一臉驚詫和意外:“您是說,三郎通過阿祿指使喜來去給二郎的馬……不不,三郎年方十四,比二郎還小了兩個月,他斷然是沒有這個膽子的,請父親明鑒!” 皇帝盯著他的表情變化:“不是他,難道會是你嗎?” 魏臨正色道:“父親自小便請來飽學大儒教導我孝悌友愛之道,兒子的清白,天地可鑒,朱師傅可證,身邊宮人亦可證?!?/br> 皇帝沒有說話。 魏臨深深一拜:“三郎年幼,斷不可能如此心懷歹毒,置兄弟于死地,其中或許別有隱情!” 因他這句話,皇帝的表情終于有所松動。 過了片刻,他彎腰親手扶起太子,。 這個動作意味著父子之間僵持長達半月的關系終于有所緩和。 “三郎之事,朕會命人繼續查下去,但此事你就不必管了,朕記得半個月前曾給你布置過功課,讓你寫一篇諸國策論,想必你應該寫好了?” 魏臨道:“是,但其中多有淺薄之處,還請父親指點迷津?!?/br> 皇帝不由笑了:“你年未弱冠,又不曾出過京城,行文見識自然不可能老辣到哪里去,朕讓你寫策論,只是想讓你多放眼看看天下局勢,免得成日被那些腐儒教得都僵化了,只知用什么仁孝禮儀去治國?!?/br> 魏臨赧然:“父親教訓得是,若您允可,兒子也想離京去走走,瞧一瞧祖父一手鑄就的大魏山河?!?/br> 皇帝笑罵:“好啊,朕不過順口一句,你倒蹬鼻子上臉了!” 近兩年來,皇帝與太子之間似乎不曾有過像現在這樣緩和的氣氛了,侍立一旁的內監面上不顯,心中卻悄悄松了口氣。 那頭皇帝看完魏臨的策論,指點了幾處,又親自給他布置了新的功課,然后才離開東宮。 但幾乎是一走出東宮,皇帝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方才的輕松全然不復得見,連身后的內監陸青都感覺到了。 他不由自主將呼吸放輕。 “阿陸?!被实蹍s叫了他的名字?!澳阏f,三郎果真指使自己的侍從,去給二郎的馬下藥嗎?” 陸青嚇得不輕:“陛下,這等事哪里是奴婢能置喙的!” 皇帝斥道:“真沒膽子,讓你說說又怎么了!只有朕聽到,這里又沒有旁人!” 陸青苦笑:“連陛下都想不出來的事情,奴婢哪里有那個腦子啊,萬一說錯了,豈非冤枉了好人?不過奴婢想,崔尚書還真有能耐,若換了奴婢,肯定不會想到從餅屑上也能追根溯源的?!?/br> 皇帝道:“崔沂中素來辦事謹慎細心,否則朕也不會讓他負責查辦這樁案子了,但現在想想,換個人來查,或許會更好?!?/br> 陸青似乎從這句話里嗅出一點什么味道,但他不敢開口。 只聽得皇帝又道:“此事若換作先帝處置,根本無須這樣麻煩,直接將所有人都重重罰一頓,甭管無辜與否,但朕偏就下不了這個手,所以先帝能夠打下江山,朕卻只能守成,實不如遠矣?!?/br> 陸青忙道:“奴婢都聽人說,馬上打江山,也要能馬下治江山才行,大魏如今安享太平,家家富余,全賴陛下之功!” 皇帝笑罵:“好你個溜須拍馬的賴奴,為了哄朕開心,連先帝的功勞也敢貶損了!” 陸青賠笑:“奴婢哪敢呢!” 笑容轉瞬即逝,皇帝嘆了一聲,遠眺皇宮之外的九重云天,半晌才道:“罷了,既然如此,就這么辦罷,朕也不想折騰了?!?/br> 陸青不懂皇帝口中的“就這么辦”是什么意思。 但他并沒有多嘴去問,因為陸青知道,皇帝這么說,意味著事情很快就會有個結果的。 果然,幾日之后,阿祿招認自己受德妃指使,通過喜來給魏善的馬匹下藥,致使馬匹在擊鞠時受驚,將魏善掀落下馬。 德妃聞知此事后,急忙前往御前痛哭,指天誓日自陳冤情,卻沒有得到皇帝的寬恕,反被下令禁足增成殿,非皇命不得出。 很快,三皇子魏節被削去平江王爵,貶為庶民,流往黃州,而生母德妃李氏則降為昭儀。 像顧家,在魏節被處置的當日,顧經就在朝上得知消息,回來一說,整個顧家就都知道了。 再過幾日,整個京城也都傳遍了。 幾乎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件事會與三皇子扯上關系。 但震驚之余,仔細想想,若是李德妃想通過謀害益陽王來嫁禍太子,借刀殺人,再坐收漁翁之利,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人人都知道太子不受寵,但既然益陽王也可能成為太子,為什么平江王就不可以呢? 魏節年輕尚幼,很有可能懵懂不知情,但德妃為了兒子一手籌劃此事,也是很合理的。 只可惜皇帝將此案交給素來以辦案出名的崔沂中,以至于德妃最后功敗垂成,陰謀敗露。 “我還是不相信三兄會做出這種事來!” 魏初平躺在草地上,額頭上放著一朵野花,嘴里還含著一根不知名的香草,全無縣主該有的風范儀態。 不過顧香生也沒比她好多少,后者下半身趴著,上半身支起,面前平攤著一卷書籍,她一邊看,雙腳還翹著晃來晃去。 “這話你都說了快八百遍了!”她頭也不抬,眼睛專注地盯著書本。 墜馬案告一段落,京城各家紛紛松了門禁,不再拘著兒女不讓出門,二人直接騎著馬跑到京郊來放風,呼吸得來不易的自由。 魏初嘟起嘴,伸手去搶她的書:“德妃為人很和善,比貴妃還要好相處,我小時候進宮時最喜歡去德妃那里,她總會給我許多好吃的,而且她為人也不像貴妃那樣張揚,我怎么也想不到她會做出這種事來!” 書被搶走,顧香生無奈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從未見過德妃,自然也無從評論起,而且如今處置已下,我們再說什么也無濟于事?!?/br> “雖說如此……”魏初嘆了口氣,想來也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便沒再接下去了,只是忽然咦了一聲:“這是你自己寫的話本嗎,怎么筆跡不太像?” 顧香生將書拿回來,若無其事道:“這是別人寫的,先借給我看看而已?!?/br> 魏初眼睛一亮,立馬就猜出來了:“是徐澈罷?” 見顧香生沒吱聲,她直接就撲上去:“是不是,是不是?” 顧香生抵受不住,只得求饒:“是是是!” 魏初哈哈笑:“快說說,這段時間我沒找你玩,你們倆是不是都快私定終身了?” 顧香生白了她一眼,但白眼對魏初的殺傷力幾近于無:“你可別胡說八道,我們倆連面都沒見過,只是尋常通信往來罷了,我這些日子還不是與你每日一信,咱倆是不是該尋個日子將喜酒給辦了?” 魏初吐了吐舌頭:“你要是愿意,我也沒所謂??!” 顧香生將她的腦袋推開:“那你爹娘就該打死我了!” 魏初道:“我只聽過徐春陽在詩詞歌賦上別具一格,卻從沒聽說他還會寫話本的,想必很少有人知道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