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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婷跟凌琦瑋聊了一會,路過于瑜家店門口,想起昨天晚上于瑜問她的問題。 她沒答。 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怎么說。跟他們的家庭有關系,卻又不完全是家庭的原因。 她是在一次午夜夢醒后突然決定回來的。 她夢見了跟方繹分手那天,低矮的小巷,鵝毛大雪,穿著校服的少年,和少年垂下來的眼睫。 他隔著長長的雪夜,視線穿過八年光陰,驕傲又倔強地盯著她看。 他看了她很久,卻一直不說話。 在此之前,她已經好幾年沒夢到過他了,以為自己這輩子跟他不會再有交集。 醒來后,她沒開燈,在黑暗中坐了好一會,窗外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連她的眸子都是暗淡的。 她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夢中那雙死死盯著她看的眼睛,他的目光時而溫柔時而難過,有時候又是空洞洞的,什么都沒有。 于是她決定回來。 至于回來之后要做什么的,她沒想過,也不知道。 她從沒設想過和他的未來,覺得只要回來了,她的使命就好像完成了。 她覺得自己這種想法挺可笑的,拋卻一切浪漫主義的濾鏡,她的使命大概就是等著他砍死她,把她的骨頭剁碎吧。 被偷竊的超市叫“滕王閣”,韓婷一看到這三個字,就想到了《滕王閣序》,感覺自己的靈魂重重地哆嗦了一下,那是被刻進骨子里的對高中文言文的恐懼。 要是別的文言文也就算了,這首簡直是她的噩夢,是無論她怎么記都能記錯的神奇的存在。她當年因為這首文言文失去的分數,加起來都可以上清華北大了。 這家店的老板絕對跟她八字犯沖,語文書里公式如海,怎么就挑中這首了。 果然開在學校門口的店都很有文化氛圍,韓婷心想,她要是學生,她肯定不會進來,買個東西還被強迫回憶文言文,未免太過殘忍了。 當然,她當年是個學渣,學霸們和渴望成為學霸的人大概很樂意來。 韓婷和凌琦瑋走進超市,被打報警電話的那名營業員帶進里面的房間。 營業員是個五十多歲的阿姨,留著一頭短卷發,嘴皮子厲害,嗓門很大。 “這人一進來我就發現不對勁,那個眼睛,到處瞄,他在超市里溜達了一會,把那個電飯鍋扯掉防盜碼,塞進自己肚子里,被我抓了個正著?!?/br> 阿姨指了指椅子上被綁住的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就是他,非說自己懷孕了,不讓人檢查他的肚子?!?/br> “以為自己留了長頭發,捏著嗓子說話就能騙過別人,”阿姨指了指中年人的脖子,“你怎么不把自己的喉結也割了呢?!?/br> 韓婷拿掉中年人嘴里的布頭:“說說,怎么回事?” 中年人把長發撩到一邊,紅著臉梗著脖子替自己辯解:“我,我是被冤枉的,我可沒偷東西?!?/br> “行,你等著,”阿姨氣憤地對中年人說完,轉過頭,聲音溫和地對韓婷說,“我們店有攝像頭,多少應該能拍到一點,你們跟我去電腦上看看吧?!?/br> 凌琦瑋負責給中年人做筆錄,韓婷跟著阿姨去了里面的辦公間。 阿姨打開電腦,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哎呀,密碼我忘了,等下啊,我給我們老板打個電話問問?!?/br> 韓婷點了下頭:“最好讓你們老板也來一下,這兒畢竟是他的店?!?/br> 阿姨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喂,老板,警察已經到了,想看監控視頻,電腦密碼我給忘了,瞧我這記性?!?/br> “啊,對,是有個女警察,以前沒見過,長得可漂亮了,跟電影明星似的,我尋思著我有個侄子在土建局上班.” 韓婷就站在一旁,聽得一清二楚。 民警處理的事情比較雜,整天走街串巷,遇到的人也非常多,一些大爺大媽們尤其熱衷于給她介紹對象。 她正要出聲提醒這位阿姨,她是來處理案情的,對她在土建局上班的侄子不感興趣。 電話那頭的人先一步打斷了阿姨的話,不知道說了什么,阿姨一臉不開心:“我侄子哪兒不好了,怎么就配不上人家了?!?/br> 韓婷輕聲“咳”了一聲:“密碼?!?/br> 阿姨這才想起來正事,一邊聽電話,在電腦開機屏幕上輸入了一行數字,又對著電話說:“警察說,老板您最好親自來一趟?!?/br> 掛了電話,阿姨對韓婷說:“我們老板說自己抽不開身,暫時退位,讓我登基,現在這兒的一切我都可以做主,需要蓋玉璽的地方我來就行?!?/br> 韓婷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跪下來高呼幾聲吾皇萬歲。 “那恭喜您了?!表n婷沒跟著胡鬧,“先看看監控視頻吧?!?/br> 監控完整地拍下了電飯鍋從青年的上衣里掉出來的畫面,韓婷拷貝了一份,作為證據留存。 中年人親眼看見證據,見抵賴不了,開始求饒:“警察同志,別抓我行嗎,我賠錢,賠十倍,保證以后再也不偷東西了?!?/br> 阿姨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你說你,好好一個人,有手有腳的,做什么不能賺錢,非得偷東西?!?/br> 凌琦瑋合上筆錄本子,用字正腔圓的語調說著閃閃發光的警察語錄:“勞動最光榮,以后出來了,找份正經工作,好好做人?!?/br> 中年人已經開始哭了:“我朋友借高利貸,讓我作保,我把家底都賠進去了,還欠人好幾十萬,家里別說鍋都揭不開了,連鍋都沒有,我這才,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