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而陰秀和陰秋,兩人臉上的笑容根本維持不住——按照正常情況,他們知道蕭欥遲早要當上太子乃至皇帝;可剛成為太子就變成了皇帝……逗他們玩呢?這和直接讓位有什么區別? 外戚尚且如此反應,蕭旭和蕭晨更是忍不住。蕭晨半張大嘴巴,完全愣住了,呆呆地盯著劉永福一開一合的嘴巴;而蕭旭則是無可抑制的震驚和嫉恨,在意識到自己臉上可能是什么表情后,就慢半拍地深深低下了頭。 而鄭珣毓侯玄表諸人,也是震驚的。只不過,他們的震驚不針對蕭欥,而針對皇帝本身—— 皇帝的性子向來有頭有尾、按部就班,為何這次決定出人意表?是自己身體健康不允許的緣故多些呢,還是被太子試圖逼宮弒君這件事傷透了心的原因? 但不管是什么,這兩點他們都插不上嘴,尤其是困難合二為一時。就算是清流,也覺得讓這種狀態下的皇帝繼續日理萬機有些過分。 其實按常理,皇帝可以先慢慢放權,讓兒子適應一下;但現在詔書都出來了……只能說皇帝已經打定主意,就算要教導兒子也要在背后教導了…… 唉,也是逼不得已! 在想清楚此中關節后,幾乎所有清流的目光都定在兩人身上。無獨有偶,這正是滿殿堂上最冷靜的兩人—— 一個是負責起草禪位文書的魏群玉,另一個是被點名接任下一屆皇帝的蕭欥! 魏群玉神色平靜,就連胡子都不顫動一下,顯然早就知道了;而蕭欥跪倒在地,依舊是完全看不見臉、且身子紋絲不動的姿態…… 看來他們這個新任皇帝早有所料!不然這么大的事情,他如何能一點反應都沒有?平日里看著默不作聲,結果事到臨頭,倒是個心里最最門兒清的角色嘛! 這么說來,皇帝的選擇也是有道理的……一眾清流好歹勉強按捺住了那種改朝換代的固有憂慮,決定最好看看再說。 劉永福的聲音還在繼續。 “……功格穹蒼,德孚宇宙,雄才宏略,振古莫儔,造我大盛,系其是賴……晷緯呈象,休徵允集,華夏載佇,謳頌知歸。 “今傳皇帝位于欥,所司備禮,以時冊授。公卿百官,四方岳牧及長吏,下至士民,宜悉祗奉,以稱朕意……” 聽到這里,眾臣心中一顆飄飄忽忽的心總算落了地。傳位的話已經說了出來,他們再怎么想都沒用。為今之計,只能趕緊接受現實了吧?也不知道,新皇和太上皇的行事風格是不是有很大差異? “……夫政惟通變,禮貴從宜;利在因民,義存適要。條章法度,不便于時者,隨事改易,勿有疑滯。昔漢祖撥亂,身定大功,群臣推奉,光宅帝位,而事父資敬,五日一朝,備禮尊崇,號稱太上。朕方游心恬淡,安神元默,無為拱揖,憲章往古,稱謂之儀,一準漢代。庶宗社之固,申錫無疆;天祿之期,永安勿替。布告天下,咸使知聞?!?/br> 劉永福的詔書終于宣讀完畢,一殿寂靜,只有蕭欥領命的冷靜聲音在空氣中回蕩。等他把該說的話說完,大多數其他人才勉強回神—— 就這樣?完了?他們如此簡單地換了一個新頂頭上司,最大的那種? 皇帝的位置居高臨下,很容易把所有人的反應都收歸眼底。不得不說,基本和他預料的一樣?!爸T位愛卿,都清楚了罷?” 這時候,哪里有人說不清楚?自然是一同磕頭,表示再明白不過。 “你們都是我大盛之棟梁,一定要盡職盡責地輔佐新帝?!被实塾值?。他這么說的時候,視線掃過蕭欥臉上,兩人正好一個交錯。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似乎從兒子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可疑的水光,但決定不深究。 都說皇帝是九五至尊,眾人企羨,萬萬人之上,坐擁佳麗三千,要什么有什么……好處一天一夜都說不完,但他卻是真的累了。 “至于大典之事,便交由禮部與鴻臚寺主理。若有其他需要,各監各部配合調度?!被实塾盅a充。 眾臣又都應了,心中不由想:簡直沒有比他們七殿下上位更快的皇帝了!偏生還沒人跳出來反對! 自然也不會有人反對。太子黨倒了,以魏群玉為首的清流沒有異議,蕭欥自己手底下收攏了一大批將軍文臣,剩下陰氏一族—— 說真的,皇帝禪位的動作如此果斷,殺了眾人(尤其是陰氏)一個措手不及,感覺蕭旭翻盤的概率不大??! 又或者說,正因為皇帝考慮到了陰氏可能做的事,才來一招快刀斬亂麻,試圖讓陰氏知難而退?畢竟,以蕭欥的鐵血風格,若陰氏真栽到他手里,只會成為第二個太子黨;那時蕭旭蕭晨沒有皇帝的照應,哪里還有蕭旦那樣保全自身的好運? 凡不是站秦王那頭的官員,在分析出利害后,立馬選擇了和新帝站同一條陣線。至于秦王江王和陰氏內部要如何處理,那就要看他們自己是否識相了! 再接下來,虔立本和陰秋出列問了他們手里正在辦的事情的后續處理事宜,皇帝只道遞折子上來即可。 這到底是遞上來給誰看呢?眾臣心里又是一陣嘀咕。 左右再找也找不出事兒來了,皇帝直接宣布散朝,主動給臣子們留下了隨意討論的時間—— 反正他馬上是做太上皇的人了,合該好好將養身體;麻煩的問題就讓他兒子cao心去吧!反正他看他兒媳也是個極其能干的,倆年輕人正好湊一塊做大事!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這次下朝后跑得最快的不是別人,正是元光耀。早前女兒被冊為德王妃時,作為親爹,他已經慘遭圍追堵截。這回要冷不丁地變成皇后……若不跑快點,怕是一群人能把他扯成八瓣兒! 顧東隅深諳自己老友不喜熱鬧的個性,也腳底抹油地溜了。他又不傻;若是那些人找不到元光耀,定然指望著從他這里曲線救國。那他不得被煩死? 兩人一起緊趕慢趕,直奔永春門。期間背后傳來無數聲“元卿”“元大”“顧卿”“失之”,他們愣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只當自己沒聽見。等到宮城外時,兩家的車夫見自家主人一副風塵仆仆、額頭微汗的樣子,還以為后面有惡狗在追,急忙一駕,駛了出去。 見暫時擺脫了危機,元顧兩人都松了一口氣。 “陛下這實在太快了!”元光耀一緩過來就說,“不是我得了便宜還賣乖,我真沒見過這樣的!” 顧東隅也如此覺得?!氨菹驴赡芘乱归L夢多?!彼治龅?,“因為太子已經被廢為庶人,還充軍幽州;以陛下的性子,應該不愿意再見到自己剩下的孩子出事了?!?/br> 元光耀大大地嘆了口氣?!捌鋵嵨乙策@樣想。瞧陛下的模樣,怕是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他把自己的聲音壓得不能再低,“任誰有太子這樣的親兒子,怕是都會心寒到心死吧?” 這就有些牽涉皇室隱私了。然而這車廂里只有他們兩人,所以顧東隅接了話:“皇家之事,本就和尋常人家不同——到底先是國,還是先是家?而且,就算是我,也不能說家里的事情我都能料理干凈了?!?/br> “你倒是少有這么謙虛的時候?!痹庖f了個冷笑話。但其實,他心里還是有些擔心的:“這么快,環節上會不會出錯?” “你有什么可怕的?”顧東隅微笑起來,“咱們和禮部周尚書的關系尚可,他定然不會故意添堵;而鴻臚寺卿更是你我好友,還能虧待了你不成?” 元光耀被這種夸張的說法逗樂了?!罢f的什么話?新帝登基之事,和我有什么干系?” 這話的本意是“登基的人又不是我”,然而顧東隅明明知道,卻故意曲解:“都要當國丈的人了……”他拖長聲音,“你這是嫌我沒有第一個恭喜你么?” “你已經是第一個了!”元光耀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管怎么說,這都是好事,而且是天大的好事?!鳖櫀|隅笑吟吟地道,“若你回去告訴嫂子,她定然也樂得不行!” 元光耀點頭。自家要出個皇后,那絕對是光耀門楣之事。別問他為什么這么確定——就以蕭欥比他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寵妻勁頭,他女兒就是板上釘釘的皇后!“阿晚向來聰明,說不定已經知道了?!?/br> “看殿下今日的反應,我想這是肯定的?!鳖櫀|隅完全贊同?!拔矣X得,你還是回去準備著吧!”他想了想,又促狹地補了一句:“尤其是門檻,最好準備一根銅鑄的!” “為……”元光耀一句“為什么要用銅鑄的門檻”剛問出一個字,就明白了顧東隅的言下之意——這是防止元府的門檻被上門套關系的人踩爛??!“你啊你!”他這么無奈地嘆了一句,就無話可說了。 那邊元顧兩人已經乘車遠去,這邊蕭欥卻被結結實實地纏住了—— 沒法,他的位置更靠近皇帝,也就是在太極殿更里頭的地方;元顧兩人能第一時間溜號,他卻是完全沒可能的。不要說大臣;他那一票兄弟,首先就不會輕易放過他! “恭喜啊,老七!”蕭旭之前臉色可謂是最難看的,但反應過來,也是第一個和蕭欥道賀的?!澳阒富势脚?,確實立了大功!這是你應得的!” “二哥客氣了?!笔挋龅卮?。蕭旭話里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他都知道;然而,還沒到登基那一刻,他就該維持表面風度,至少保證不給人落下驕傲自大的話柄?!拔抑徊贿^比較走運而已?!?/br> “瞧老七這話說的,這運氣一般人可走不了?!苯釉挼氖鞘挸?。相比于蕭旭,他不動聲色的功夫顯然要差一截;因為現在,誰都能從他這話里聽出一股撲面而來的酸味。 蕭欥也只當自己沒聞到?!八母缯f的是?!被实勐?,當然不可能是人人都能當的! 蕭晨沒想到蕭欥接得這么自然,一口血噎在喉嚨口。俗話說,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他挖苦人家、人家卻正面回應,豈不是正襯托得他像小人?真是自取其辱! “恭喜了,老七?!边@回的聲音來自紀王蕭昊。他本就是個墻頭草的德行,如今見著蕭欥不日就能成為皇帝,那臉笑得……簡直諂媚到令人無法直視。 蕭欥照舊謝過。蕭旭和蕭晨見得如此,心中更是一個大疙瘩——就你牛,就你厲害,就你清高!偏生還真給你當上皇帝了……真是臥了個大槽??! 他們此時被嫉妒沖昏了頭腦,自然想不到蕭欥這反應是擺給諸多大臣看的。若是一捧就輕飄飄地飛起來,以后他那個皇帝做得哪里會有威信? 不過,最酸的可能還不是蕭旭和蕭晨。因為蕭旸說恭喜的時候,那面色已經達到了口不對心的極致—— 臉上簡直就差寫著“我真心不喜歡你當皇帝”,嘴里卻勉強吐出“恭喜”這樣的話…… 蕭旭和蕭晨這回沒有交換眼神,因為他們光想就知道蕭旸為什么會是這個反應——照蕭欥疼老婆的勁頭,德王妃注定會成為皇后!而皇后常居深宮,和一個已經出宮建府的親王能有什么交集? ☆、133第 133 章 禪位詔書里說的“布告天下,咸使知聞”絕不是假話。大盛的其他道邑暫且不說,滿長安城的人們第二天就全知道了。而如果說大臣們都被打得措手不及的話,路人群眾就更加震驚茫然—— “怎么會這樣?逼宮的事情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是啊,太子……哦不,他現在是庶人了,剛剛從西面開遠門出去!還有一大隊護衛負責護送!” “唉,圣人就是太過寬宏大量了!” “可不就是這樣嗎?若不是圣人,他還能帶著妻妾子女一同去幽州?想想李相吧!” “那可是滿門抄斬之罪??!嘖嘖!” “就是!真要說起來,李家運氣最好的一定是已經嫁出去的女眷吧?入了夫家宗廟,總算逃過一劫!” “要老夫說,這可不一定。禮部黃侍郎也倒了,李府大房兩個女兒確是全軍覆沒;但二房那個女兒嫁與紀王殿下做妾,哪里能好過?” “也對哦……就憑她姓李,生兒子出來也沒大用了!” 眾人腦洞寬廣,不一會兒就發散到了十萬八千里外,偏得不能再偏。還是有人終于恍然醒悟,道:“李府的事情還有什么可談的?這時候難道不該注意元府嗎?元府長女剛剛入主德王府沒多久,眼見著就要遷入太極宮了!” “這是不是旺夫???大婚還沒兩個月呢!” “誰說不是呢?我在西市上聽人說,德王妃在原太子逼宮前就出了城,然后當天夜里,西北軍就預先守在了龍首原下,好從玄武門馳援十衛!” “你這意思莫非是……” 想到德王妃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還能帶兵打仗,茶樓里八卦的眾人后腦勺上都不由自主地淌下了一滴巨大的冷汗。以前他們只知道元府長女貌美絕世、才情橫溢,但沒想到她同時還如此兇殘……果然只有他們德王能夠消受! “說起來,德王殿下好像很是愛護自家嬌妻?” “這可不是聽說!我有遠方親戚在德王府里幫工,聽他說,德王府里每天必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看殿下和娘娘秀恩愛!” “哎喲,我聽著都牙疼了!”茶樓老板娘忍不住艷羨地插了一句。 “那等德王殿下登基,德王妃不就一定能成為皇后娘娘?后宮里只有她??!” “你說的這不是廢話嗎?動動腦子,哪里還有比王妃娘娘更好的皇后?” 聽到這里,眾人恍然大悟。有這樣一位很可能足以出將入相的夫人,蕭欥還能封誰做皇后? “元府這可真是要發達了??!長女眼看著要母儀天下,長子又爭氣,聽聞幼子的功課也做得不錯……有子如此,父復何求?” “不對,你還忘記了吳王府!外有大將,內有近臣……元府簡直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對馬上就要飛黃騰達的元氏,一群人頗是羨慕嫉妒恨了一把。不過元光耀素來低調,嚴于律己,倒也沒人趁機來黑。況且他現在已經沒有了某些礙事的親戚,自然再紅都無所謂—— 那都是他和他的家人應得的! 至于對蕭欥將要登基為皇這件事本身,眾人都不覺得驚奇。而且他們還認為,他們確實需要這么一個強而有力的皇帝—— 從大盛建國以來,德王可謂是最讓他們揚眉吐氣的人了!不管是外敵還是內亂,只要他出馬,就一定手到擒來!而他們的安穩現世,不正是依靠這種人的保護得來的嗎?雖然皇帝因病禪位很可惜,但下任皇帝是這樣的人,他們完全可以期待??! 宮外都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宮內更不用提。 皇后的反應就不用說了,陰沉沉的。她有兩個兒子,沒錯,然而她全身心都撲在了長子身上,甚至不惜以幼子的性命做抵押來保住皇后與太子之位。 只不過,現在的事實證明她押錯寶,而且還錯得離譜。 明明也是親兒子,卻整成了如今的離心之象,怨誰?高祖,皇帝,還是她自己? 雖然皇后滿心覺得這不干她的事、她只是在每次拐角時做出最有利于“大局”的選擇,但顯然她的大局眼光不如何,可謂輸得一敗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