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蕭旦坐到主位上,聞言頗不以為然?!斑@你就錯了,七郎?;蛟S往年的外調回來是如此,今年可不同?!?/br> 蕭欥想了想,覺得皇帝都召集內廷商議過了,他沒必要繼續裝駑鈍?!鞍⑿值囊馑己透富室粯訂??因為牽扯到吳王?” 蕭旦點點頭,又搖搖頭?!安恢皇菂峭??!?/br> “那還有什么?”蕭欥問。今年的入流官員并不多,要說來頭,大概只有元光耀和顧東隅兩人大一些。元光耀是和吳王有關系,那剩下的就是顧東隅了? 蕭旦看了一眼緊閉的門口,壓低聲音道:“這話我可只跟你說。吳王那事情,其實根本不是個事情!” “???”蕭欥疑惑?!拔迥炅?,都叫沒事?” “你想想,如果吳王真要謀反,他能乖乖呆上五年、還不讓其他人替他求情?退一萬步說,若是吳王真想謀反,哪怕只有一點點念頭,父皇能留他到現在?” 這事兒不用蕭旦說,蕭欥也猜得出?!暗恰彼q豫道,“若真是如此,又何必花上五年?時間太長了吧?” 然而這次,蕭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同樣有從龍之功,同樣是異姓王,為什么吳王和魏王的境遇大不相同?” 這個問題,早在五年前就有人問了。蕭欥在涼府時就決定主動回長安,這個關鍵問題當然翻來覆去地考慮過—— 吳王和魏王確實有很多相同點,但在這件事中,關鍵的是不同點。比如說,吳王有兩個兒子,都在軍營混得風生水起;而魏王只有兩個女兒,幺子蕭竟愚也不是走從軍的路子…… 這不同便呼之欲出了——兵權。吳王本身便在軍中積聚了不少號召力,再加上兩個兒子……嘖嘖,怕是再過幾年,那勢力便要大得連皇帝也忌憚了! 這便是所謂的功高蓋主;就和俗話說的一樣,“狡兔死走狗烹”,通常不會有好下場。 所以不得不說,在羽林軍上門時,吳王毫不反抗、束手就擒是個明智的好主意。至于不認罪也不讓人說情,更是擺出了一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的高姿態。 在這種情況下,若是皇帝硬要回他手中的魚符或是把他怎么著,恐怕都會引起軍中極大的反彈。而皇帝手中證據也確實不足,只能一直晾著…… 這么看來,皇帝倒是陷入被動境地了。為了抓住主動權,皇帝只能讓人同時扣押蕭菡——誰都知道汝南縣主蕭菡是吳王蕭廣瑞的心肝;控制住這個準沒錯,至少不會被人反將一軍! 于是,事情就這么僵持下來了,至少面上看著是這樣。若是皇帝或者吳王有另外的謀劃,那也隱藏在水面下,沒人知道。 蕭欥覺得,太子所能想到的東西,頂多就和他想到的東西一樣。而如果是這樣,那他就明白蕭旦一定要和他商量入流官員的意圖了—— 就算沒那個心,但功高蓋主依舊沒有好下場……就是這個吧! 不過,蕭欥還有一點想知道。這功高蓋主的主,說的是皇帝呢,還是說蕭旦自己?若是后者的話,這臉可真大呀! “我似乎有點想到,又有些不確定?!币环妓骱?,蕭欥給出了他的官方回答?!笆且驗槲和跏种幸呀洓]有了兵權嗎?” 蕭旦見蕭欥沉思半天,還覺得自己今天這招隔山打虎做得不錯??陕犚娛挋龅脑?,他簡直一口血卡在喉嚨里—— 按理來說,魏王手中沒有兵權,所以皇帝不忌憚他,也能說得過去。 然而蕭欥隱含的意思,不就是手里沒兵權就沒事?魚符還真是從未到蕭欥手里過,但誰能說蕭欥沒有威脅? 一句話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的,這肯定不是偶然或者瞎扯吧? 蕭旦憋得簡直要內傷。然而,他還真不能說蕭欥說得不對?!按_實如此。若是論起保全自己和澄清自己的兩全法,怕是沒有比吳王做得更好的了?!?/br> “所以阿兄你才說,吳王那件事其實不是個事兒?”蕭欥點頭,表示虛心受教?!拔颐靼琢???沙酥?,還有什么更需要考慮的?” 其實,在自己精心準備的大招打空之后,蕭旦已經沒有什么繼續談話的心情了。然而他自己挖的坑還沒填平,只得繼續道:“我說的是顧家。顧司業的阿兄是顧常侍,想必你知道吧?” 蕭欥點頭。 “顧家上有老人,照理來說,顧司業回到長安,就該回到顧家住?!笔挼┑?,“只不過,前一日我聽人說,顧司業并沒有回去,而是寓居元司業府上?!?/br> 蕭欥早知道這個,然而他并不顯露出來?!拔衣犝f,元司業和顧司業是十年摯交,關系非常人可比。若真有此事,大概也只能驗證這種說法。左右中秋快到了,我想,顧司業定然會回去的?!?/br> 蕭旦果斷搖頭?!邦櫵緲I去了嶺南三年,回來連家門都不過,這難道是正常的嗎?” 這確實沒法反駁?!澳前⑿帜愕囊馑际恰??” “他們畢竟是同僚,抬頭不見低頭見。雖然要再一天,顧司業才上朝,但這些事肯定要在他們見面之前搞清楚?!?/br> “阿兄果真體察入微?!笔挋鲞m時地拍了句馬屁。 這話別人說來大概還能讓蕭旦開心個一二,但從蕭欥嘴里說出來、尤其是剛才恍若毫無所覺地擋掉他大招的蕭欥嘴里說出來,便像一個十成十的嘲諷! 蕭旦一肚子暗火,然而不能對著蕭欥發?!澳阋沧⒁庵?。到時候父皇提起,也好有個交代?!?/br> “多謝阿兄提點?!笔挋龆Y數周到地回了一句?!叭羰菦]有其他事情,我便告退了?” 蕭旦身心俱疲,還得端出一副笑模樣,把人送到門口。再轉過頭,他的臉便黑了—— 李庭說得沒錯!他這弟弟,果真是心腹大患!從前是,現在更是! 什么?問蕭欥怎么在小時候就讓蕭旦覺得是個威脅? 魏王的回憶可以揭曉答案—— 因為蕭欥深得高祖喜愛,那喜愛程度甚至超過了對太子的。究其原因,則是因為在眾多孫輩中,蕭欥長得最像高祖,并且言出必行的脾性也對高祖的胃口。 那時候,當今皇帝尚未登基,蕭旦也不是太子;但他深深記住了這點。在皇后眼里,太子的最大勁敵是秦王蕭旭;而在他眼里,這份名單還得再加上一個—— 能讓高祖逢人就夸“此子與朕肖似,將來必定有大作為”的人,難道還不夠格成為心腹大患嗎? 宮里的勾心斗角,元非晚此時還一無所知。因為中秋快到了,元光耀又要去國子監熟悉環境,她便擔起了給家中購置過節之物的重任。 “大娘,這事兒您只需要擬個單子,我和谷藍自然會給您都買回來的!”在海食鋪子里,水碧瞧著四周有意無意投射過來的目光,頗有些緊張。 元非晚不以為意?!坝惺裁吹??他們只是沒見過大小姐一個人出來買東西,習慣就好了?!?/br> 此話一出,別說水碧哭喪著臉,一貫心大的谷藍都扛不住了?!按竽?,既然您都知道,為什么還要出來?”這好像一點也不符合他們大娘低調的作風吧? “只要你們不嚷嚷,他們知道我們是誰?”元非晚反問,視線還在干貝等海貨上流連?!耙怯行迈r的就好了……” 水碧和谷藍一起在心中哀嚎。大娘,求您給婢子們留條活路吧?您把婢子們該做的事情都做了,那還要婢子們做什么呀! 元非晚當然不會說,她上輩子和這輩子都沒好好逛過街,想要找補回來—— 沒錯,芷溪公主想出街就出街,然而每次出去都前呼后擁的。人人都扒著窗戶門框以及護衛的肩膀之類,試圖看清她的臉。這么一趟下來,根本不是她逛街,而是她游街! 雖然現在依舊有人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但已經比那種人山人海的陣勢好得多了! “行啦,讓我先逛逛。要是確實沒什么好看的,下午就你們倆帶人出來吧?!痹峭淼降撞蝗绦目吹絻蓚€婢子長長的苦瓜臉。 “嗯!”水碧和谷藍高興地應道,同時交換了一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神。她們家大娘果然還是有分寸的! 從海味鋪子里出來,元非晚又被斜對面的綢緞鋪子吸引住了。雖然那些布料她都看不上,然而見到別人挑挑揀揀,她就想湊個熱鬧—— 這樣就算她也嘗試過了嘛! 只可惜,店主聞到她身上沾染的魚腥味兒,眉宇間便流露出了不耐。要不是看在她身上料子不錯、后頭還跟著兩個侍女,說不定就直接趕人了。 元非晚自然把這些都收在眼里。本來她不想做什么,現在卻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左右一看,她便指著店里最好的布料道:“這個,這個,還有那個,都給我拿下來?!?/br> 店主滿心不情愿,然而又不能拒絕大客戶的誘惑,便都拿了。元非晚故意左挑右撿,好笑地看著對方的眼鼻口皺成一團,想是覺得她身上的味道污染了布料,只不過暫時忍著。 所以,當元非晚最后干脆地說都不要的時候,店主再也忍耐不住,罵道:“沒錢你還看什么?”她收拾也不收拾,叉著腰,顯然準備指著鼻子罵街。 元非晚眉毛一挑,正待反擊:“你……” 可惜她這個蓄謀已久的句子剛說了一個開頭,后頭便響起來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不過幾匹布,有什么值當的?若是小娘子喜歡,這整家店,我都買給你!” 水碧和谷藍見店主竟然敢罵她們家大娘,已經捋著袖子準備上了。猛然聽到這一把男聲,兩人瞬時僵立原地—— 這來人特么是誰???一開口就是一家店,排場很大的樣子??? 元非晚也驚呆了。她回頭去看,只是外頭陽光耀眼,一時只能看到來人顏色偏淺的衣衫上繡著幾枝挺秀的墨竹。 完全不認識……和水碧谷藍的大排場想法不同,元非晚腦袋里只有這五個字。哪家土豪沒事撒錢玩,撒到她頭上了? ☆、72第 72 章 店主是個半老徐娘,正處于一個女人一生中最容易無理取鬧的年紀。本來就沒罵夠,突然還來了個張口就要她店的,自然更加不爽:“你他媽算老幾?關你屁事!”這不,粗口都帶上了。 來人進得店來,語調卻變了?!拔冶臼请S口一說,但今天這錢看來是不得不花了?!彼掌鹕茸?,唇邊的微笑卻有些令人膽寒。 他話音未落,就有一個侍衛從他身后出來,面無表情地給了店主一張飛錢。 “你……”店主卡住了?;ㄊ搅R人她當然會,然而年輕公子的隨扈太過人高馬大,她不由生了忌憚。等她再看到飛錢,臉色就完全變了,先紅再白。 “怎么,嫌不夠嗎?”那青年問,臉上依舊是副笑模樣。 店主激靈靈地抖了一下,趕緊拿過飛錢?!安徊徊?,夠了!”她慌里慌張地說,“這些布匹都歸您……”接觸到青年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又急忙改口道:“都歸這位小娘子!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放地上踩也沒問題!”她一邊說,一邊挑起簾子竄向后堂,動作快得就和后面有狼在追一樣。 水碧和谷藍面面相覷。才幾句話功夫,態度落差這么大,真不是逗她們玩?都已經不是前倨后恭,而是前倨后怕了?她們說好的忠心護主戲份呢? 至于元非晚,她現在終于能看清來人的樣貌了—— 面如冠玉,眉如墨畫,眼若流星,唇若涂抹。弱冠剛過的風華,再配上一看就是大師剪裁的衣服以及相得益彰的折扇,端得是品貌非凡,人才出眾。 幾乎是看清人的第一眼,元非晚就能確定,這位青年非富即貴,而且貴的概率更大些。因為,若僅僅是有錢,那店主不會露出一副受了極大驚嚇的模樣。 想想就知道,那張飛錢上定然透露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 但問題在于,這種有身份的人,肯定不會沒事兒濫好心的。她不認識他,又什么都還沒干,怎么能招到這么大一尊佛? 元非晚十分莫名。她轉頭看了看自己兩個不知如何是好的婢子,再轉過去對上青年笑盈盈的目光,不免覺得有些頭痛—— 她只是逛了個街而已,怎么會變成這樣?難道是因為出門前沒看黃歷? 雖然心里這么吐槽,然而面子功夫還是要做的?!岸嘀x這位郎君美意?!痹峭沓鴮Ψ捷p輕點頭,“不過,我本來也不打算買,這店,就……”她沒往下說,因為她相信對方理解她的意思—— 本來就是逗店主玩的,為什么要買??? 然而那青年臉上一點意外之色都沒有?!拔蚁胍仓?,你看不上這店里的東西。不過是店主狗眼看人低,你想給她長點教訓而已?!彼f到這里,笑容更大了一些:“現在的教訓,你覺得如何呢?” 元非晚默默盯著他。教訓?用錢和權糊店主一臉的教訓嗎?她得說干得漂亮,然而…… 想發個威還被人搶戲,伐開心! 青年見她不吭聲,便露出了一絲遺憾神色?!翱磥砦襾淼貌惶??!彼麚u頭道,“要再晚一些才好?!?/br> 聽了這話,元非晚默默扭頭。 怎么猜得這么準?似乎確實有點了解她?可這不可能??!她真不認識這個人吧?為什么對方一副自來熟的樣子?她家根本沒有什么高門顯貴的親戚——外祖那頭不算——所以這人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雖然元非晚挺想知道這個,但她并不會當面問出來。 因為她覺得,對方不可能這么巧合地出現在這里。不管早些還是晚些,對方肯定都已經注意到她了。而她弄不清對方的意圖,最好還是不要貿貿然動作。要知道,她今天出來本就是自己堅持,要是弄出什么麻煩,回去怎么和她爹交代??? “既然郎君已經買下了這家店,我等又有其他事情,便先行告辭了?!痹峭碜詈筮@么說。她行了個禮,便示意水碧谷藍跟她走。 那青年依舊笑盈盈的,鳳眼流光。見人出去,他也不阻攔,似乎元非晚的所有反應都在他意料之中。 等元非晚走出他的視線后,帷帽下的表情才嚴肅起來。 “怎么回事?”谷藍覺得她們已經走得足夠遠,便迫不及待地問:“我怎么覺得,那位郎君好像認識大娘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