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最后一種,有可能嗎? 三人都從彼此眼睛里讀出了這種懷疑。 “照殿下的意思,他現在的人手不多?!痹庖俅伍_口,“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手里沒有別的資源?!?/br> 所謂別的資源,就是除了他們之外的文官資源。 “這我同意?!鳖櫀|隅沉思著道,“而且我覺得這概率不算小?!?/br> “怎么說?”元光耀追問了一句。 “你還記得上次我們在花嚴寺見面時的第四人嗎?”顧東隅問。 元光耀想了想,便回憶起那個看起來似乎總掛著笑容的年輕人,點頭。 “我之前沒說的是,我覺得他和右衛上將軍盧英昌盧將軍長得有幾分相似?!鳖櫀|隅道,“現在想想,若這是真的,雖然七殿下面上一直在涼府,但實際上必然已經和宮里的勢力搭上線了?!?/br> 左右衛掌宮禁宿衛,總轄五府三衛,有權有勢,實在是皇城中頭一個需要考慮的大勢力。盧英昌貴為右衛上將軍,只有左衛上將軍手中的兵力能與他分庭抗禮。若是要在長安發動政變,爭取到盧英昌,已經算是勝利了一半。 元非晚怎么想都想不到盧陽明是這來頭,不由有些驚訝。她覺得以蕭欥在軍中的威望確實足夠一戰,未曾想這勝率已經這么高了! “這能確定嗎?”她不由插了一句。雖說一般情況下一家人都會站同樣的立場,但畢竟兒子和老子還是有區別的! 驚呆的元光耀也回過了神?!澳隳菚r很快就定了主意,是不是也考慮到了這個?” “我的確想到了這種可能后會有的結果,但我并不能確定?!鳖櫀|隅干脆地承認?!胺凑还苁钦媸羌?,我都會同意和七殿下合作的?!?/br> 元光耀不說話了,因為的確是這樣。過了半晌,他才出了口氣?!艾F在看來,長安里必定有一場腥風血雨在等著咱們?!?/br> “然而咱們可都不會因此退縮?!鳖櫀|隅很快接道。 元光耀愣了下,笑了?!澳遣皇钱斎粏??咱們連嶺南都一起來了,還有什么可怕的?” 至于元非晚,她心里已經轉過了好幾個念頭,大都是對蕭欥此人的重新評估?,F在,她隱約有種感覺—— 雖然蕭欥在她面前從未顯示出哪怕一點兒攻擊性,但實際上完全相反!這個七殿下,很可能不僅有身經百戰的堅定意志,還有步步為營的可怕耐心!為了達到目標,他可以潛伏極久、不動聲色,一口一口地蠶食瓦解對手的勢力;直到最后那個必勝的關頭時,他才會亮出自己鋒利的爪牙! 這樣的人,才是最難對付的那種! 宜友不宜敵,元非晚默默地在心里給蕭欥蓋了個戳。同時,她也不得不考慮,她是不是已經被蕭欥劃到某個直到最后關頭才一舉拿下的范圍里了—— 如果他要來,她一定奉陪! 此時的蕭欥,正隨意地躺在屋頂上,百無聊賴地打量頂上的星幕。 哦,對了,不用懷疑,這次他改了地方,躺在了元府大房的屋頂上。左右下面沒人住,不用擔心發出聲音,隨便怎樣都可以。 當然,他也不是閑得沒事做。事實上,他正等著公孫問之給他帶消息回來。因為他打算明天離開嶺南,當然得先看到最后一件事做好。 大概是說曹cao曹cao就到,沒過半刻鐘,公孫問之便躡手躡腳地摸過來了?!叭诉€沒睡,”他低聲稟告,“咱們得再等一會兒?!?/br> 蕭欥點了點頭,坐起來,打量了一下兩側底下——在三座并排的木柱石墻建筑中,元家大房的位置當然是正中;二房的燈基本熄了,而三房還亮著一些。 “都準備好了嗎?”他確定性地問了一句。 公孫問之點頭?!拔蚁挛缤低涤^察了三房很久,他們的大女兒絕對有那個意思。所以,我偷偷地幫她換了些好貨來?!?/br> “好貨?”蕭欥重復了一句,卻笑了。好貨是他們軍中的黑話之一,通常只意味著更好的武器。放到這種情境里,好貨是什么,完全可想而知?!皠屿o不會很大吧?” “那當然不會?!惫珜O問之點頭?!叭羰呛捅褚粯?,這事兒還能成嗎?” 聽到這些話,蕭欥便不再問,只重新躺下去。 “若是她半路改了主意,這事也不會黃的?!惫珜O問之又道。因為,他們會幫著她把這件事做完! 這種迫在眉睫的危機,二房中人毫無所覺。老夫人大概是心累,一早就休息了,倒是便宜了水紅水碧。 “這事兒折騰的,”水紅走出老夫人房門的時候低聲抱怨,“我都不想干了!” 水碧聽見了,但沒接話。她們倆的身契都在老夫人手里,再抱怨也只是抱怨而已。若是跑了又被抓回來,那才叫活受罪。 沒聽見回答,水紅有些不滿意?!斑@么多年了,你怎么還是那么悶?”她嫌棄道,“怪不得什么事都辦不成!” 水碧依舊沒說話,因為她要的就是這種膽怯印象。老夫人覺得她膽小如鼠,水紅覺得她不會討好主子,這才能更好地麻痹她們的神經,聯想不到她現在想做的事情。 “得了得了,算我自找沒趣?!彼t走下院子臺階的時候這么說,“今夜老夫人睡得早,怕是后半夜才會叫人,你也回自己房里睡吧!” “我把四周檢查好了就去?!彼炭偹慊亓怂痪?。 水紅潦草地點頭,便朝院子門外去了。水碧目送她離開,轉身便翻出自己藏好的幾只木桶。山茶腳下沒翻過的動靜,那就只能是水缸底下了! 把里頭的水舀出來是件麻煩事,因為水碧得小心不發出什么聲音。而大概是她運氣好,第一個撬動的水缸底下就有問題—— 新鮮的土色! 她又左右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老夫人的呼嚕聲也照舊。然后她迅速地扒開那些土,果然在半米深的地方看到了一只珠光寶氣的小箱子。 藏得可夠費力的,水碧想。箱子上了鎖,她想了想,便直接抱走了——反正里頭的東西也不是老夫人該得的,正該讓她拿回去給大娘! 之后恢復地面和水缸成原狀,又花了水碧不少功夫。等這些都做完之后,她也沒像她說的那樣,花時間檢查——東西拿到手了,還不趕緊換地方藏起來? 正因為如此,原本半插不插的側門就沒徹底關死。反正在元非鳶悄悄地到達時,她發現準備好的刀沒能派上用場,因為門稍微推推就開了。 “這真是天助我也?!痹区S小聲對自己道,摸黑進去了。循著那響亮的呼嚕聲,她輕輕松松就找對了位置。把手里的罐子蓋一揭,她就沿著窗戶底下撒了起來。 清亮亮的液體在黑暗中反射著微光,元非鳶小心地抽了抽鼻子。 怎么覺得這火油味道不太濃??? 元非鳶不免有些擔心。但她已經撒了一半,斷斷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就算燒不死那個老太婆,也能整個殘廢啥的!看那老不死的以后還折騰她和她娘不! 兩罐子火油很快就撒完了。元非鳶從腰間掏出火折子,點出個火星,丟到了被油浸潤的木質門窗上。先把這倆燒掉,讓人跑也跑不了! 做完這一切,元非鳶迅速地拎著空罐子撤了。雖然她現在非常激動,而且心急地想要知道結果,但她犯不著讓自己和自己最討厭的人一起陪葬! 元府三座并列宅院的構造十分相似。比如說老夫人住的地方,差不多就等同于元非晚的獨門小院子。除了院子門和側門,四周都是石墻。這樣的地方一旦起火,又沒有醒著的人,結果可想而知—— “走水啦,走水啦!” 蕭欥就是在這樣驚慌的喊叫聲中醒過來的。他坐起來,還有些睡眼惺忪,就看見了參天的通紅火光。 “事情成了?!惫珜O問之低聲稟告,語氣十分平靜。 蕭欥目測了一下火舌長度,點頭?!按_實是好貨?!彼@么說的時候,表情就和在談論天氣沒有區別。 順著蕭欥的目光,公孫問之也看向了那片大火。不過十來丈的距離,他完全可以感覺到那種令人窒息的熱意,而且嚴重影響呼吸。遠處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屋子里的人會成什么樣。 “咱們要不要走了?”聽見底下慌張的人聲越來越密集,他重新開口問。 蕭欥又看了一眼大火。不知怎么地,他覺得這情景實在是美極了。等火滅之后應該更美——那時套用曹先生的一句話,“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只可惜他沒有那么多閑工夫了。 “走吧?!?/br> 于是兩人悄無聲息地掠過屋脊,輕巧地從宅院背面的院墻翻了出去。而此時元府的正門外,早已經擠滿了被沖天火光弄醒的百姓們。 “怎么回事?大半夜的起火?” “可能是燈油倒了?”有人不負責任地猜測。 “都睡死過去了嗎,怎么沒提前發現?” “先是此前種種,現在又起了火,元府真是流年不利!” “哎呀,快別說了,有什么拿什么,提水救火??!” 這一場火,燒得整個縣城的夜晚都沒有了安寧。而城郊別院這里,因為四周樹木參天,愣是沒一個人察覺到,一個賽一個睡得香。 反正元非晚清晨醒過來時,只覺得神清氣爽。該知道的都知道了,該處理的已經處理或者正在處理或者已經確定能處理,她現在心情好得很,自然怎樣都舒服。 可就在她坐起身、伸了個懶腰后,忽而覺得屋子里有哪里不對——等下,桌上的那封信,昨天睡之前存在嗎? 元非晚狐疑地下床,走了過去。那封信樣式很是簡單,面上什么也沒寫。 誰能在半夜悄無聲息地潛入她房間,還給她留下這個? 一想到唯一的答案,元非晚只覺得自己臉要裂了。 說好的君子呢,殿下?半夜跑到姑娘家的閨房里,這是什么說頭?! 而等她看見里頭寫了啥時,臉上的表情卻急速變換,最終定格成了微笑。因為上頭只龍飛鳳舞地寫了三個字—— “長安見?!?/br> ☆、6359㊣ 時入八月,長安城里已然顯出一派秋色。與“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之類的寂寥孤思相比,大盛皇朝都城的秋天更接近“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的慷而慨之。 大盛建立距今為止也不過二十多年,北部和西部邊疆仍然不能算安定。然而長安恰恰位于整個大盛疆土的中部,那些戰事對定居于此的百姓來說就和天邊的浮云一樣遙遠。他們只需要知道,有人能處理那些外族入侵和刁民叛亂,能保證他們衣食無憂地守著自己家過日子,這就夠了。 可想而知,為了解決甘州內亂、十三歲便奉命前往西北的德王終于在五年后歸來的消息,就如一顆不大不小的石子,投入了百姓們本因淡忘而平靜的心湖。 這不,酒樓茶館、街頭巷尾,最近熱議的都是德王。 “我給你們說,德王殿下別提多冷峻了!他從正德門進來、騎馬走在朱雀大街上的時候,我只遠遠望了一眼,就覺得自己被凍住了!” “瞎說,那么遠你能看清個什么?” “我看你是嫉妒我,因為你自己根本沒搶到好位置吧?” 朱雀大街是長安城的主干道,寬度足有十五丈。就算站在臨街的樓上,也不見得能看清走在路中間的人。這一下無疑捅了馬蜂窩,說嫉妒的那個人立刻被群眾圍攻了。 等這一陣sao亂過去,話題依舊在德王進城時人擠人的盛況上打轉。就算這事兒已經過去了快兩個月,眾人也沒法遺忘—— 沒辦法啊,能讓皇帝皇后太子親自出馬接人的情況可不是年年都有!不,這事兒還是頭一遭呢! “嘖嘖,那么大排場,我張三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了!” “要在平時,我只能說‘瞧你那點出息’;不過這次,確實是盛況空前!” 早在德王真正回到長安之前,城里就開始為這件事做準備:驅散小販,清潔道路,彩旗飄揚,隆重色彩的紅綢扎到了城外十里。畢竟帝后親臨,再怎么節儉,門面都得做好。 “實話說,之前我一直以為,德王殿下會就此留在西北呢!封府在那里,不就能一直為咱們守著邊疆了嗎?” “你瞧你,這說的是什么話?德王殿下好歹是咱們圣人和皇后娘娘的親兒子,怎么可能讓殿下留在西北吃沙子?” “這說的也有道理。而且,殿下今年十八,還尚未指婚……難道是圣人已經給他留好了城里的哪位好娘子?” “指婚是肯定有的,至于人選嘛,就很難說了。至少我沒聽說,宮里之前有此類消息傳出來?!?/br> “可能是機密呢?反正我不相信,以德王殿下這個年紀,圣人心中沒有考量!” “喂喂,你們再說下去,就算是妄議皇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