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第58章 內外 有了拜訪的正當理由,蕭欥這回就可以不用繼續窩在樹上、徒惹別人懷疑了。 水碧跟著水紅走了有一陣子,元非晚已經在樓上書房練起字來。這是她每日的必修功課,修煉心性。恰巧元光耀也有這種習慣,所以一點也不違和。 谷藍安靜地在邊上研墨。別看她現在一聲不吭,其實心里的問號早就刷了滿屏——水碧為什么要老實回去?元非晚難道不能留下她嗎?老夫人那么狠毒,水碧回去不是羊入虎口? 諸如此類,等等等等。只不過元非晚沒說的意思,谷藍也就勉力讓自己做一只合格的鋸嘴葫蘆。既然大娘說以后就會知道,那她就再等等,又有何妨? 所以,在元達上來通傳說有個魚公子想要求見的時候,元非晚沒什么反應,正撇下去的毛筆力道變都沒變。而谷藍就不免覺得,這個魚公子還真是把死纏爛打的精神發揮到了極致——瞧,大娘難得一天不出去,他就自己找上門來了! 元非晚不疾不徐地寫好一個“起”,還細細端詳了一陣子。好半天,她才忽然恍神:“魚公子?他有說什么事嗎?” 元達搖頭?!八麤]說,但提了一個挺大的包袱。我告訴他主人去州學了,他也一定要見您?!?/br> 這語氣頗有些不忿,而元非晚知道為什么。一個并不太熟的年輕男子,在家長不在的時候一定要求見人家家里的小姐,實在有些冒犯。就算元達還不知道蕭欥的身份,但光從蕭欥和元光耀認識這點,他就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比如說拎著掃帚把人趕出去什么的——當然心生不虞。 “行啦,”元非晚道,放下了手里的宣紙,“把這個字掛起來,谷藍。你跟我一起下去看看,元達?!?/br> “可是,大娘,這……”不合規矩??!元達幾乎想哭了。您如此美貌,就不怕那人是個圖謀不軌的宵小嗎? “規矩是人定的?!痹峭砗敛辉谝?。就以蕭欥的身手,要做什么早做了,還能等到現在?但考慮到仆人臉上的神情實在可憐,她又補了一句:“去拿一幅紗簾掛上?!?/br> 元達如蒙大赦,趕緊去辦了。反正他第一攔不住蕭欥第二無法反駁元非晚,除去這個,還能做啥? 這一來一回折騰了不少時間。別說一個王爺,就連對一個普通來訪的客人這么做,都有些怠慢了。然而蕭欥卻很好脾氣,端端正正地坐在廳里,視周圍來去的仆人為無物。 元非晚從樓上下來時,見到的便是蕭欥挺直的側影。從她這個角度看,蕭欥原本英挺的劍眉更加銳利,斜斜地殺入鬢邊。鼻梁高而挺直,薄唇的利落線條似乎也帶著刀削的弧度。 這么個人往軍前一站,怕是對手剛見到就先嚇掉三分心了吧? 元非晚正這么想著,就見那張臉不緊不慢地轉了過來。那雙黑眸極深邃,定定地看著她的時候,里頭原本堅固的冰雪似乎融化了一瞬。 其實元非晚對融化這點不是很確定,畢竟蕭欥的表情實在太牢不可破。但她至少能確定一點,就是蕭欥在她露臉之前就聽到她下樓的動靜了?!安缓靡馑?,家嚴不在,倒叫郎君久等?!彼贿呎f,一邊緩步走到位置上坐定。 紗簾在些微穿堂風的影響下微微搖晃著,可蕭欥依舊一瞬不瞬地注視元非晚?!罢f道歉的該是我,”他輕聲回答,“可因為事情緊急,也只能冒昧打擾了?!?/br> 事情緊急? 要不是考慮到紗簾輕薄,元非晚大概會對此報以挑眉。開什么玩笑,嶺南能有什么緊急的事情?“芷溪愿聞其詳?!?/br> 不光是元非晚,元家侍從也都這么覺得。所以一時間,廳里四個人,有六道目光都直挺挺地打在蕭欥身上。 蕭欥習慣了眾所矚目,并不覺得有什么壓力。此時聽元非晚問,他便將面前長幾上的包裹朝元非晚的方向推了推?!熬褪沁@些?!闭f著,他抽開了包裹上的活結,原本鼓鼓囊囊的東西立時滾了一地—— 晶瑩圓潤的珍珠,明麗剔透的翡翠,乳白細膩的玉鐲…… 元達和元雅先是被蕭欥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而再看到財寶時,頓時張大了嘴巴。要是天上突然會掉金餡餅,還真是挺緊急的! 因為有地毯,東西掉落時的聲音并不大。元非晚低頭掃了一眼滾到自己腳邊的珍珠,一時間沒拿準對方的意思??僧斔僮⒁獾接耔C時,忽而就明白了:“……這些東西,郎君是從哪里拿到的?”明明連她都不知道老夫人把從她這里刮走的東西藏到哪里去了! “城東頭的柳樹下?!笔挋鰮嵰愿?。 元達和元雅聽了這話,不由干瞪眼——怎么可能?老夫人撐死了也就把東西藏在元府里!放在那片亂林子里,誰都不會放心的好吧! 元非晚也這么認為。但她同時還知道,蕭欥昨晚就在她窗外樹上,沒理由一大早來和她編瞎話?!翱捎星扒??” 蕭欥嘴角勾了一勾?!斑€真是如娘子所料?!彪S后,他便把昨晚到今天的事情簡略地敘述了一遍。 從蕭欥揭曉元府的賊人就是元光宗開始,元達和元雅聽得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 這么扯?二房郎君居然去偷老夫人的東西,這是自甘墮落吧?然后這事正好被人發現,同時又知道贓物的真正主人該是元非晚,便主動自發地把一大筆財寶送過來? 狼心狗肺和拾金不昧,簡直不知道該說哪個更夸張一點! 而元非晚一時半會兒沒有吭聲。 說實話,她當然不懷疑蕭欥拾金不昧,因為這筆錢在普通人眼里是很多,但對王爺來說根本什么也不算。而蕭欥說的“偶然發現”肯定也不是偶然,因為他一定派人晝夜觀察元府的動靜。 然后問題就變成了老問題。沒錯,這事兒對蕭欥來說根本不是個事,甚至可以說是動動手指的難度;叫她自己查,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蕭欥到底為什么一定要幫她攪合這渾水呢? “我是不是認真的,你以后就會知道?!?/br> 不其然的,元非晚腦海里突然響起了這么一句話。難道只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蕭欥才這么做嗎? 不管答案是是還是不是,蕭欥幫她把她的東西拿回來了是事實。對這種恩情,說不得要表示感謝。 “那可真是有勞郎君了?!痹峭睃c頭?!霸_,元雅,你們把東西收拾起來?!?/br> 兩個侍從好不容易撿回了地上的下巴和眼珠子,聞言立刻動起來。雖說他們還是覺得整件事情的邏輯有哪里不對,但事實勝于雄辯—— 連從他們大娘手里連坑帶騙的東西都能拿回來,這人能有什么惡意?如果非要從壞處說的話,這人相當殷勤,而且是上了心的殷勤! 若是為了某些可疑的目的,拍馬屁很容易拍到馬腿的吧…… 話再說回來,要不是這人總板著一張所有人都欠他二五八萬的臉,他們也不會一見到人就提起十二萬分的警惕心??! 看兩個侍從把東西抬上去,元非晚才轉向蕭欥?!案覇柪删?,現在城里的情況如何了?” “你覺得呢?”蕭欥不答反問。 元府遭了賊,又已經報官,可想而知會鬧得很大。昨天城里已經有些對老夫人和二三房不利的風言風語,今天則是板上釘釘的更倒霉—— 這真不是最好的現世報嗎? 元非晚這么想,又否決了。不,還不夠。她拿到的東西是是她應得的,而那些人的報應則遠遠未夠。目前的情況,最多只能說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她的計劃,也才剛剛開始! 雖然元非晚不出聲,但蕭欥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自然對這種心理活動有所揣摩。換成是別人拿回自己被偷走的東西,說不得高興激動;但放到元非晚身上,反應卻平淡得過分了…… 不,應該也不是平淡,而是合該如此。那些東西本就是她的,并且她堅信它們早晚會回到她手里,當然不驚訝。不僅如此,她很可能還在計劃些別的東西—— 以那些人過去做的事,只是讓他們吐錢出來,豈不是太便宜他們了? “你現在要進城去嗎?”蕭欥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什么?”元非晚被這話從思考中驚醒,“我為什么要……”說到一半,她忽而領悟了蕭欥的用意:“你知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蕭欥一臉無辜?!拔抑皇请S口一問。畢竟,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不是嗎?” 元非晚默默地盯了明顯在撒謊的人一眼。別人就算了,但蕭欥……他在這種事上撒謊,到底有什么好處?而若是確定這事是真的,她又何必多此一舉地進城? “里頭已經夠亂了,我想我最好哪里也不去?!彼詈筮@么回答。反正她不去,也自有水碧做事;她只要等結果就好! 蕭欥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安恍枰飸夂蠁??” 里應外合?哪門子的里,又是哪門子的外???雖說蕭欥對這件事異乎尋常的關注并不會拖后腿、而是令她如虎添翼,但感覺怎么怪怪的呢…… 元非晚只覺得頭皮有些發麻。她越來越搞不清楚蕭欥了——有時候是直球,有些時候又拐彎抹角。但無論是哪種,蕭欥都是一副“我知道你平時都在裝柔弱、但在我面前就不用裝了”的神情…… 去,他們只是單純的事業合作伙伴而已,和家庭以及感情都一點關系都沒有好吧? 雖然元非晚這么想,但她也知道,蕭欥打定了主意要讓這條界限模糊再模糊。這本來也沒有什么,但她現在的情況,只能坐看對方推進攻勢??! 元非晚有些莫名的危機感。在和其他人的相處中,她基本上都處于主導地位;這時候變成了被動,一時半會兒(還有可能持續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奪回,自然覺得危險。 蕭欥也是個聰明人。見元非晚徹底不答話了,他便見好就收。反正點到即止就夠用了;而且話再說回來,對方八成并不需要誰提點?!皠偛攀俏叶嘣??!彼p聲道,語氣里沒有慣常的說一不二?!凹热粬|西已經物歸原主,我就先告辭了?!闭f著,他便起了身。 見對方真的說走就走,元非晚條件反射地追了句:“郎君?” “怎么?”蕭欥回頭,便看到元非晚也站了起來,紗簾上映出她窈窕綽約的身形。 元非晚清了清腦袋里的東西。 現在已經很明顯了,德王絕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同時,很可能還是個說做就做的人。不管面前有什么困難,他都不會輕易放棄。這次他送來東西,也就坐了片刻;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會放棄他之前就想做的。 元非晚努力不讓自己去思考自己已經變成了別人勢在必得的目標——不是敵人也不是朋友,而是一個她從未涉及過的領域——因為她覺得那對她的判斷是一種新的干擾?!袄删龓土塑葡@么一個大忙,芷溪理當表示感謝?!?/br> 蕭欥頓了一頓。其實他做這個就沒圖回報,但元非晚都這么說了,他也樂意接下:“娘子的意思是?” “如若請郎君喝茶,郎君可否賞臉?”元非晚問。 蕭欥差點笑出聲來。元光耀上次也這么說……該說不愧是父女嗎?“那可要先謝過娘子了?!?/br> 其實元非晚是根本想不出蕭欥想要什么,便提了一個最保險的答案——畢竟,蕭欥一個王爺,要什么沒有,還圖她的東西嗎?此時聽蕭欥答應,她便點頭道:“那就……” 未曾想還沒說完,蕭欥又補了一句:“時間我定?!?/br> 嗯?元非晚眨了眨眼,又眨了眨。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可又確實沒法反對?!耙埠??!?/br> 蕭欥這回真笑了。他頰邊有個不太明顯的酒窩,淺淺地顯出來時,就往原本就俊秀的臉龐上添了一筆活潑與親近,比平時更像個不足弱冠的少年人。 “那便下次再見?!彼鋹偟?,然后身形倏爾消失在欄桿后頭。 見人直接憑空翻了下去,元非晚不免有些目瞪口呆。然后她才意識到,德王殿下大概、也許、可能……真的很高興?以至于最基本的掩飾都不耐煩做了?但必須得承認,冰山融化真的很招人…… 元非晚默默望天。她現在覺得,在把手頭的事情做完后,她真該把蕭欥對她有意思這件事提上日程了。因為如果蕭欥不改變主意,她這樣去長安就會有更多麻煩! 就算元非晚再怎么想,她都絕想不到,蕭欥想要改的喝茶時間是什么時候。而如果她知道,一定會早早地把蕭欥打入大尾巴狼的行列里—— 聽到喝茶立刻就想到媳婦茶,德王殿下您還能不能好了? 相比于別院這里冒著的米分紅泡泡,元府那里則是一片烏煙瘴氣。 老夫人的私房是元光宗偷的,元光宗做這事時又沒人看見(至少沒有驚動元府里的人),并且打定主意矢口否認,那衙役又問得出什么? “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沒人承認是自己做的,并且為證清白花樣百出。發毒誓的就不說了,甚至還有人要抱著柱子往上撞…… 一干衙役都表示,心很累,感覺不會再愛了。平日里看著元府也挺正常的,怎么丟了東西后人人都不太正常?畫風變得太快,他們接受不能??! “一哭二鬧三上吊,”好容易出了門,才有年輕衙役心直口快地抱怨,“搞什么鬼??!”撞死了錢也回不來! 另個年紀大些的則說:“看來昨天大家說的倒也不是空xue來風。元府都靠大房撐著;大房這一走,就全塌了!” 被這么一提醒,第三個衙役忽然發現了一個很大的疑點:“老夫人東西被偷了,把人都叫了過來……但是元先生怎么不在?不僅不在,他們也根本沒提他?”照理說,作為元家老大,這事兒元光耀肯定得管管吧? “要么是管不著,要么是不用管?!钡诙€衙役涼颼颼地開了口?!耙牢铱?,第二點可能更大些?!?/br> 其他兩個衙役都悚然一驚。不用管?這話的意思豈不是,元光耀已經和老夫人、二三房毫無干系?也就是……“他們真分家了?” “我可什么都沒說?!钡诙€衙役果斷撇清麻煩,“反正左右不是我們該管的?,F在趕緊回去,把這事往上稟告一下吧。若是那些人以為咱們不給盡力查,不知道還能鬧出什么來呢!” 其他兩人覺得這話非常有道理,便加快了腳步。 送走了差役,時間已經要到中午了。往常這時,老夫人就等著午飯,此時她卻一點心情也沒有。事實上,因為出了這檔子事,她連水紅帶回來的豌豆糕都一口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