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在想到這些之后,元非晚的表情不免帶上了似笑非笑?!袄删栽笓Q馬,實在是體貼。不過,若要真正公平,還差一樣東西?!?/br> “嗯,是什么?”蕭欥已經想提議重新來過,但元非晚這么說,他當然得從善如流。 元非晚沒說話。她抬起空著的那只手,撩開白紗,朝水碧點了點頭。 這動作露出了曲線優美的脖頸以及晶瑩白潤的皮膚,蕭欥只覺得眼前被閃了一下。等到他再注意到別的東西時,入目就是面前元非晚的一個婢子,以及婢子時候上一頂同款的薄紗帷帽…… 雖然什么也沒說,但蕭欥明顯覺得自己面皮僵了僵。他一個大男人,戴帷帽? “這帷帽本是備用的。但既然郎君先提到了公平,那便一起戴上吧?!狈路疬€覺得蕭欥僵得不夠,元非晚火上澆油?!安贿^是一層白紗,以郎君的眼力,定然沒有任何影響?!?/br> 重點根本不是帷帽好不好!重點是,一般情況下,男人從沒有出門要戴帷帽一說! 就連水碧也有些不落忍了。她兩只眼睛都好得很,自然看得出這個年輕男人在追求自家姑娘??偸歉?,但也不死纏爛打。雖然話少又沒什么表情,但從臉龐到身材也真是無可挑剔。最后,這青年cao著一口標準的長安音,顯然是京中的人??! 京中的人能無緣無故出現在嶺南?那必須不能!真要說起來,如果不是貶官,那就是特使之類的人! 水碧覺得她的猜想已經很大膽,但她當然不知道,她所謂的大膽距離真相還很遙遠。反正,這擺明了是為難人嘛!為難特使之類的人,真的好嗎? 至于確實知道自己在為難王爺的元非晚,卻沒有此類顧慮。她坐在馬上,身姿筆直,唇邊掛著笑,不動靜也不催促。 這種促狹,蕭欥又怎么不知?他望了她一眼,默默地伸手,便把原本戴著的幞頭摘了下來,遞給水碧,復而把紗帽戴上?!澳镒铀詷O是?!?/br> 這動作看似簡單,但從兩個婢子到元非晚,全都呆住了。他、他、他……他真戴了??! 好吧,實話說,這附近沒外人,目擊者就他們幾個。但……他真戴了??! 就連元非晚瞧著對方現在的模樣,心里也難免升起了異樣。那異樣中,有一部分是震驚,也有一部分是歉疚。她必須承認,她是因為發現對方故意拖延時間的心思,才想到了這么個主意;但她也必須承認,她只想讓對方知難而退,沒真的想要德王殿下戴帷帽。如果再晚個兩秒鐘,她肯定就開口說帷帽不是個事情、隨便怎樣都行…… 可說好的開玩笑呢!殿下,你這么認真,我壓力很大的??! 元非晚不由得意識到,她低估了蕭欥的決心和行動力。不管這青年看上什么,都是一定要弄到手的! 一方面,這絕對是個好事。因為蕭欥若是這樣的人,那就意味著他對王位志在必得,他們選擇這樣的人追隨簡直再好不過。 另一方面,卻可能不太好。蕭欥真的看上她了,而她甚至還不知道蕭欥到底看中了她哪一點!那要怎么整? ☆、第52章 幸運 除去這些有的沒的,元非晚還知道,蕭欥這種讓步都做得出,那接下來就該輪到她做讓步了?!袄删囊馑?,繼續來兩局?” 蕭欥幞頭戴過,鐵盔戴過,不像個好人的蒙面巾也戴過,但帷帽還真是頭一回,頗不適應。視野變得綽約起來不說,風一起,紗飛揚,他簡直擔心自己在元非晚眼里的形象。 不過,這并不影響他回答元非晚的話:“當然要繼續,但換一種方法吧?” “怎么?”元非晚問。難道一人擊球一人守門的比賽方式也不公平了嗎? 蕭欥夾了夾馬肚子,讓它往元非晚的方向走了兩步?!肮ナ胤珠_,本就不是比賽所為。打馬球,自然要用搶的!” 這話,蕭欥不說,元非晚也知道。兩隊八人搶一個球,沒人守門,只以哪方中球最多為勝?!耙粚σ??” 蕭欥點頭。 元非晚一時半會兒沒吭聲。他們現在也就兩個人打,一對一是無奈之選。若真爭搶起來,磕磕碰碰免不了。這意思就是,她,和蕭欥,近身對抗?開玩笑呢! 這遲疑,蕭欥看在眼里。就算元非晚點頭,他也不可能冒失的!“咱們今天都沒穿護甲,不如點到即止?” 元非晚隔著輕紗瞅了對方一眼。得,點到即止都說出來了,她還有什么拒絕的理由?“那可真要請郎君手下留情了?!?/br> 蕭欥對此報以微笑。實話說這笑容還挺真心的,然而他戴著的帷帽可不是擺設,元非晚只隱約察覺到了他的同意。 于是,兩個騎馬的人各站中線一側。谷藍負責開球,站在中線上把球往上一拋—— 蕭欥反應極快,立時就抬頭揚手,準備搶占先機。但他忘記了,面前的那層輕紗不是鐵甲,是很容易動的。他動作一快,輕紗便直接貼到了臉上。視野倒沒怎么受到影響,但一股若有似無的香味兒鉆進了他的鼻孔,干凈清甜;借著輕微摩擦,又有些癢絲絲的—— 嗯?這什么味兒? 蕭欥愣了半秒,這才意識到,他戴的是元非晚的帷帽,那上面沾染的味道,自然也就是元非晚身上的味道! 太近了……現在貼在他臉上的輕紗,之前是不是也這么近地拂在元非晚面上呢? 意識到這點時,蕭欥的耳朵尖刷地一下紅了。他離開長安時,還沒到注意姑娘的年紀;而軍營五年,邊上更是一個女的都沒有—— 什么?你說侍女總該有? 像蕭欥那種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的行程,能安穩地待在城里的機會少之又少。休息時間都沒多少,更別提談情說愛的閑情逸致了。再者說了,在來嶺南之前,他也沒cao心自己將來的夫人,因為他知道肯定會有人幫他選好! 所以,和適齡姑娘打交道的經驗為零的德王殿下在這么一個怔愣間錯失最好時機,球在旋轉著下降時就被元非晚一桿勾走了。 對蕭欥的停頓,元非晚也很詫異。不過詫異歸詫異,她的心思在立刻擊球和繞開人之間轉了一遍,立刻就選擇了前者,剛勾到球就反手擊了回去—— 砰! 球進了。這一下又快又準,圍觀的水碧和谷藍都驚呆了,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大娘,你好厲害!” 然而元非晚不這么想。她騎著馬,站在原地不動,聲音也很平淡:“郎君?” 回過神的蕭欥莫名地聽出了她的不虞。剛才愣了下,現在又愣了下,元非晚怕是真認為他在故意放水了吧? 可難道他能說事實嗎?說因為聞到了心上人的香味就沒忍住多吸了口氣?說出來會被人當登徒子的吧? 蕭欥悲劇地預感到,帷帽對他的殺傷力不在阻礙視野,不在看起來像女兒,而在于它是元非晚的帷帽。輕紗不可能不動,所以他必須忍受這種近在咫尺的甜蜜折磨!“抱歉?!彼?,聲音有些悶。 邊上兩人面面相覷。這么簡單的兩句話四個字,她們怎么聽不懂呢? “重新來,剛才那個不算?!痹峭淼?。她不知道蕭欥為什么會慢半拍,但她可沒有占別人便宜的愛好。就像她打之前就知道蕭欥一定比她厲害一樣,必輸并不影響她邀請蕭欥下場。 蕭欥好一陣沉默。他能大致猜出元非晚要重來的原因,并且他不贊同。因為不管是因為什么引起的失誤,只要結果已經出來,原因都不重要??伤氩怀鍪裁春美碛上蛟峭斫忉屗]有放水,最后只得點了頭。 水碧和谷藍更迷糊了。剛剛那球到底發生了什么,怎么感覺怪怪的? 正因為察覺到這種氣氛,谷藍再次開球的時候臉上表情都嚴肅了。 木球第二次被拋向空中。谷藍一把球拋上去就急忙往場外跑,而元非晚和蕭欥幾乎同時駕馬向前,也幾乎同時向上揮起了球桿—— 啪! 輕微的碰撞聲從空中傳來,是兩支球桿從側面擦過去的聲音。蕭欥有身高優勢,再加上手長腿長,自然會比元非晚先夠到從高處落下來的球。 而元非晚對此早有準備。第一擊不成,常人都會立即回奔防守,可她卻不然—— 借著兩根球桿斜斜地拉過去、越分越開時,她手上用力往下壓。球桿末端是個彎曲的鉤形,這一拉就頗有滾鐵環的感覺——當然,她的球桿依舊是桿,而蕭欥的球桿就像是被桿帶著滾鐵環;鐵環沒有底,但球桿有末端;只要到達那個彎曲的末端,她就能把球從蕭欥的球桿上帶下來了! 察覺到手中球桿傳來的趨勢,身經百戰的蕭欥立刻就意識到元非晚想干什么。這時候,當然可以加大力氣,硬把球帶回來?;蛘呤↑c力氣,把球桿換個方向,彎鉤向外。如果角度和速度合適,這樣就可以讓兩人的球桿斜側著分開,還能保住球。 這兩種方法蕭欥都很擅長,但他比較擔心力氣大了傷到元非晚,便果斷采取了第二種應對方式。 元非晚在帷帽下微微瞇眼。蕭欥果然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但這個也在她意料之中!蕭欥向外抽桿,她就讓馬向側跑去,同時轉動球桿。 這是打定主意要讓他們的球桿在最后撞上嗎?蕭欥馬上就注意到了。 說實話,球桿末端彎起的弧度不大,也就是半個橢圓形的樣子。想要彎鉤對彎鉤纏在一起有可能,但分開也很簡單,不能當成得分策略。 有些人會忽略這點,然而蕭欥不覺得元非晚會漏算這個。而如果這一下并不能保證從他桿下搶到球的話,元非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讓他掉球? 下一秒,蕭欥就知道,他的猜想是正確的。因為球桿也就三尺來長,再加上馬的速度,他們相交的球桿此時已經到了底—— 木球若即若離地貼在一支球桿彎處,而另一支球桿飛速滑下,在快靠近球時轉出了一條優美的弧線;被這樣一帶,木球飛了出去,弧度和之前球桿的弧度相似——它斜向上飛了起來,目標直向蕭欥的后方—— 糟糕! 猜出元非晚這次全套戰術的蕭欥即刻駕馬轉身,手臂伸長。球已經飛出了一段距離,他夠不著,所以他選擇了攔截元非晚的球桿——木球還是斜的,并不是直朝著球門方向;只要他阻止對方的球桿碰到球,那球就不會進! 面前橫過來一支球桿,元非晚當然看得到。蕭欥的手勁兒絕對比她大,元非晚也知道。想和這樣的人硬碰硬基本沒戲,她抿了抿唇,便把自己原本向前伸的球桿轉了個方向,變成了斜側。 嗯?這是知難而退了嗎?蕭欥心想。說實話,他也覺著,就算是點到即止,元非晚也不能和他拼蠻力。這時候就不該讓球落地了,他想,應該趕緊撈起來,然后反攻回去! 蕭欥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具體表現就是,在元非晚把球桿縮回去后,他便繼續調轉馬頭,朝反方向揮動手臂,試圖攔下前頭的木球。 球速并不太快,他還是很有希望追上球的。然而,意外就在這一刻發生了—— 元非晚用力一夾馬肚,速度瞬時快了許多,直追蕭欥。蕭欥光聽馬蹄的聲音就知道元非晚在加速,不由同樣加快了速度。 這時候加速能做什么?當然是趁著他也在追球的時機,在后面來一下更大力的!因為,現在球離他的球門更近??! 這個估算完全正確,因為元非晚在加速的時候就已經高高揮起了球桿。蕭欥的去勢沒這么快收回來,她就抓住這點時間,用自己最大的力氣擊向木球—— 啪! 兩支球桿隔著木球碰撞的聲音比剛才斜側滑過的聲音響亮得多了。而被從兩個相反方向同時擊中,球在半空中停了一下,便飄飄忽忽地斜飛出去,滾落在地。 在場四個人八雙眼睛都盯著它。大概是其中六雙眼睛占了優勢,它最終堪堪滾進了球門里。 “哦,太好了!”谷藍愣了一下,慢半拍地叫出聲來??磿蚯虻娜舜蚯?,果然精彩!她們大娘果然做什么都不愧那張臉! 蕭欥注視著木球,又轉過去看元非晚,臉上神情十分平靜?!肮材镒?,旗開得勝?!?/br> 這語氣毫無波瀾……就算被頭發破防,心態也保持穩定么?元非晚默默地稱贊了一句,便折身向后,直到越過中線才策馬轉身?!耙粋€而已?!?/br> 蕭欥點頭。而就和元非晚聽出他不為被中球感到沖擊外,他也知道,元非晚也不因為自己中了一球而感到沾沾自喜。 和他剛和她照面時那樣,那種感覺又來了——交匯的視線,被吸引住的注意力,還有那種不失分寸、恰到好處的表情—— 蕭欥突然明白了,明白他為什么一開始就會被對方吸引。過人的容貌自不用提,而更深層的是,那種和年紀完全搭不上的沉穩及不動聲色,像是所有事情都捏在手里的成竹在胸…… 說真的,普通十三四歲的閨閣女子,真的能有這樣的自控力?別說女子了……想他十三歲的時候,都做不到這種程度! “現在輪你開球了?!币妼Ψ骄镁貌粍?,元非晚不由出聲提醒。 當然,這一球并不意味著結束。開球是裁判的事情,接下來就發球權就輪流交換。 蕭欥沒說話,但他向前幾步,把球從球門里撥出來,再轉身面對元非晚。馬站穩之后,他揚起球桿,做出了一個標準的擊球動作—— 球并沒有飛起來,而是骨碌碌地在地面上滾動,速度簡直可以說是慢了。 圍觀的兩人正憋著氣,想等球飛上天就喊加油,這會兒全xiele。這么慢騰騰,真的不是在逗她們玩嗎?她們發的球也比這個有力好吧? 然而元非晚的表情卻變得鄭重起來,握著球桿的手也暗暗用上了力。這種開球在團隊對抗中毫無作用,因為人太多,球絕對會被半途搶走;但他們現在每邊只有一個人,慢吞吞就變成了一種極好地掩飾自己意圖的方式—— 比如說現在,她就不知道,蕭欥什么時候加快速度、又會不會在那之后來個長射,只得一直注意著! 蕭欥也沒留太多時間給元非晚思考。球場就那么點大,就算想賣關子,也賣不了多久。所以,在球滾過他這頭場地的一半時,他就果斷開始加速。球桿勾著球向前,貼地沖向中線! 這一定是怕大娘再次從半空攔截了!谷藍篤定地想。 這么打的話,兩人一定會再次撞上的??!水碧則如此擔心。 其實這兩種想法都沒錯。而且實際上,因為木球的重量,大多時候都是在地上滾的,貼地帶球沖中線是常見策略。 為了搶到球,當然得沖上前去,距離進得基本是擦馬而過。如果馬多的話,沖撞什么的太正常,人仰馬翻也是有的。肢體沖撞簡直就是個比力氣比塊頭的大好時機,也無怪軍中打球經常能發展成打架。 但當然了,元非晚知道自己的短板,絕不愿意和蕭欥硬碰硬。此時見對方直接朝著自己的方向沖過來,她一邊微揚球桿,一邊做好了對方到她面前就突然變道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