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昨天夜里,在和元非晚談過后,他翻來覆去地思考了一晚上。無論是二房小妾試圖害死元非晚,還是老夫人試圖毒死張婉之,都遠遠超出了他對后宅情況的估計。他總以為一群女眷鬧不出什么大事,沒想到現實給了他兩記響亮的耳光,扇得他暈頭轉向。 要不是他對女兒的上心從不做假,現在女兒如何還不好說呢! 這三年來,他做過的最英明的事情,就是搬出了元府!古話說的好,為了兒子能夠有個安靜的環境讀書,孟母三遷居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便是不三遷,也斷斷不能再讓女兒兒子和那樣的人混在一起了! “這家,搬得是最好的!”元光耀斷然道?!岸?,咱們以后都不回去了!等詔令一下,咱們即刻動身去長安!” “那……”元非晚欲言又止,但她知道元光耀明白她的意思。他們就這么走了嗎?老夫人和二三房和他們一起到的嶺南,此時他們能獨善其身地回去?肯定得先處理掉吧? “沒什么那了,”元光耀這么說,又搖了下頭,“不管是娘親還是二房,這些人都不能帶?!彼麤Q絕道,“根本沒法帶。若是帶去長安,禍患只能更大?!?/br> 現在,就算是能共富貴不能共患難、有錢就不會吵架這樣的話,連他這樣的軟心腸都無法說服。就算他們富貴了,也是他們的,有那些只把他們當錢包、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什么事? 對這些話,元非晚萬分贊同。他們花了十年二十年養了一群白眼狼,還要再把自己的后半輩子賠上去?又不是腦子有??! 而既然元光耀明確說了不帶二房的人,那元非武顯然也包括其中。元非晚便不再問她二弟的處理方式,只問:“那三叔三嬸呢?”如果說二房是豺狼的話,那三房和他們一樣都是受害者! “讓三弟自己拿主意吧?!痹庖f著,第三次搖頭?!八倌菢酉氯?,也不是個事情。三娘四娘五娘都那么大了,三弟也該負起當家人的責任來?!?/br> 咦?元非晚有些詫異。連三房也不愿管了?她爹這是被完全地氣著了,準備當個徹頭徹尾的甩手掌柜?不不,是徹底地甩掉那些包袱?“祖母不會同意的吧?”她試探性地問。 如果說元光耀之前一直在顧慮著老夫人的感受的話,現在他已經徹底死了心。不喜歡他女兒還能勉強解釋成偏心,但能做出下毒害人、還是害家里人這種事,那簡直就是喪心病狂!而那種人,說句難聽的,既然為老不尊,便也不要指望別人尊她了! “她同意不同意都沒用?!痹庖淅涞赝鲁隽撕竺鎯蓚€字?!胺旨??!?/br> “???”元非晚驚訝道。雖然她面上表情如此,但心里卻在鼓掌歡呼—— 正常情況下,如果上頭還有老人,兒女是不能分家的。但樹挪死人挪活,他們這種情況,不可能還照著死板的規矩來。沒錯,就該和那些極品徹底斷了! “我原來想著,事情能不鬧大就不鬧大?!痹庖^續道,語速很快,顯然已經考慮好了?!暗虑槎及l展到現在這種地步,也有我的責任。如果母親不同意,那我只能豁出臉面去,把賬本公之于眾了!” “您說得對?!痹峭睃c頭。他們手里捏著賬本,要怎么做,還不是他們說了算?“不過,就算真有人要豁出臉面,那也只能是他們?!彼嵝训?,“您兩袖清風,有什么可以豁出去的?我覺著,您還能再掙些美名呢?!?/br> 這話一半是事實,一半是安慰。 “如果照攘外必先安內的標準說,阿耶真是太失敗了,哪兒還有什么美名?”元光耀不免苦笑?!安贿^,阿晚你這么說,阿耶還是高興的。畢竟,不管外人怎么說,他們都抵不上你一根小指頭?!?/br> “女兒當然永遠站在阿耶您這邊?!痹峭砹⒖瘫碇倚?。 聽她應得如此快,元光耀也不免露出一絲笑容?!奥犇氵@話,是不是還有別的想法???” 元非晚的確有別的想法。此時被戳穿,她也不想隱藏了:“阿耶,這么多年,您貼了那么多錢進去,就不打算拿回來嗎?” 雖然對自己之前的投入感到后悔——因為不僅浪費錢、還浪費了感情——但元光耀還真想不出來,怎么讓人把已經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八麄兓ㄥX如流水,手上怕也剩不下多少了吧?” “剩不了多少,總還是有的?!痹峭淼?,“而且,我們目前只知道水痘和下毒這兩件事?!?/br> “你是說,他們做下的爛事,還不止這些?”元光耀敏感地問。然而他馬上意識到,這是極有可能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們現在看到的,怕只是冰山一角!“好吧,沒錯,但然后呢?” “您看,不管他們之前做了什么,您只要拿出賬本這個殺手锏,無論老夫人還是二叔,肯定都只能同意您的方法。然而,他們有那么多前科,很容易能猜出來,就算他們當著您的面認輸,背后還指不定會做什么來敗壞您的名譽。然后嘛……”元非晚眨眨眼,故意拖長音,“山人自有妙計!” 分家是必須的,而且,還得把那些人欠他們的一并討回來!而討債,難道只有還錢這一種方式嗎?算他們走運,可以做第一批領教芷溪公主討債手段的人! “還和阿耶賣關子了?”一大段分析都很對,元光耀被吊起胃口,大為稀奇?!霸谧鲋?,你不打算說?” 元非晚笑瞇瞇?!鞍⒁?,女兒保證,您就等著瞧好吧!” 元光耀看著女兒的笑臉,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澳且残?,”他勉強同意,“但若是有什么問題,你一定得告訴阿耶,知道嗎?” “知道了知道了,您一天說這話三遍,我都能倒背如流了!”一想到可以,元非晚就有些躍躍欲試。嶺南這么無趣的地方,差點沒把她憋瘋;如今能給自己找點樂子,那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對了,您剛才說的事情,可是旬休時回去說?”元非晚又問。按平常情況,元光耀今天依舊要去州學。 “夜長夢多,今日我就去吧?!痹庖卮?。雖然讓他下這樣的決定比較困難,但只要他真想做,三更的事絕不會拖到五更! 元非晚在心里合計了一下?!澳桥畠嚎梢惨??” “你想去?”元光耀反問,緊接著就是否定:“不管你想不想,這次都不行!”隨便想想都知道,他猛地說要分家,元府里一定能翻了天。不管是故意還是蓄意,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如果女兒磕著碰著,可怎生是好?“這沒你啥事,好好呆在別院里,知道嗎?” 元非晚還想說什么,但看她爹不容疑義的表情,只得把話吞了回去?!啊冒??!彼纪庾屗鉀Q后續問題了,那她勉強可以放棄這一次看人被氣死的福利。因為她相信,用她的手段,絕對可以讓那些人露出比聽說分家還精彩的表情! 元光耀這才滿意了?!澳前⒁@就出門。若是你在家里覺得悶,便出去看看花、打打球,嗯?” 元非晚點頭??磥硭囊馑季褪?,除了去元府感受暴風雨不行,其他的隨她樂意。那她還能說什么呢? 既然今天輪到他們砸場子,那人手是一定要帶夠的。等元光耀帶著信達雅三人一起去元府后,元非晚便吩咐水碧谷藍,收拾球桿之類的,她要出去。 原本元非晚只想帶上谷藍,然而水碧說她頭傷已經結痂了,出門也沒什么大問題,她也便一起帶上。反正該說的她都說了;水碧愿意表現,她就給些表現的機會。 水碧確實也是這么想的。最近發生了那么多事,早上元光耀還和元非晚關起門來商量事情;她就是個傻的,也嗅出了風雨欲來的味道。此時再不刷點印象分,還能等到什么時候? 所以,就算她不會騎馬,今天也很努力地去學了,好能陪元非晚解悶。給她們準備的馬匹都很溫順,這事確實不難。 水碧都上場了,原本就蠢蠢欲動的谷藍更按捺不住。三個年輕姑娘打馬球,就算其中有兩個是初學的,也比一個人來得有趣。很快,馬球場上笑聲便一陣一陣地起來了。 “你跑得太慢啦!而且應該適當彎腰!筆直坐著怎么打呢?” “還有你,谷藍,揮桿的時候注意抓緊韁繩……是啊,我是不用,可你不是剛學的騎馬嗎?” 因為經驗豐富,元非晚輕輕松松以一敵二,還能有空閑指點自家婢子打球。正打得不亦樂乎時,她不經意間瞄到場邊,又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德王殿下真是很閑??! 元非晚勒停馬,站住了。想到早晨的事情——對方不知道從哪里知道老夫人想要縱火、故而守了一夜——她便不自覺地溢出些笑模樣?!凹热焕删龑︸R球如此有興趣,可愿下場指點芷溪一二?” 真的上心和敷衍做事,她還是分得出的。而既然他們已經選了德王這邊,那打好關系又有什么壞處? ☆、第49章 風雨 此時的元府里。明明是個萬里無云的好天氣,整府里的下人們卻都像是頂了烏云在走路,話都不敢多說一句。 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首先就是老夫人。前天,大房剛搬走,老夫人就非常不高興;昨天,老夫人去了別院一趟,回來后不虞的情緒更是變本加厲—— “看水紅的腦袋!”大家私底下都這么說,“決計是老夫人砸的!” 另外,這個家里真正有能力的到底是誰,吃軟飯的又是誰,大家也很清楚。 “大房不聲不響地遷了出去,元府這是要變天了呀!” 實際上,就算他們對水紅的傷勢有種兔死狐悲之感,但更火燒眉毛的事情莫過于大房元光耀似乎打算和他的母親以及兩個弟弟徹底劃清界限。 下人的月俸說是二房黃素開出來的,但那些錢最根本的來源還是大房元光耀??!若是主子們鬧崩了,他們跟著二三房,有啥好處?瞧,大房已經把他們手下的奴仆全帶走了!而他們這種的,一旦沒錢,豈不是只能等著被發賣、或者卷鋪蓋滾蛋? 底下的人,人心惶惶;上頭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房里,黃素正把自己關在屋子里生悶氣。自從她和元光宗鬧崩,后者別說道歉了,竟再也不踏進她的房門,接下來的兩個晚上都歇在節夫人那里。她原本已經被元光宗的冷漠刺激到失望,這時更是心如死水—— 呵呵,是她太蠢,還是他太會演,以至于她竟然看錯他十幾年?便是她確實自私自利,作為主母又刻薄小妾,但沒功勞也有苦勞,不至于淪落到只有頂缸這一用途的地步吧? 元家三個兒子,元光耀是個好男人不必說,就連元光進也比元光宗強好多!她當年眼睛一定是瞎的吧? 嫁人時腦子里進的水,就是婚后眼睛里流的淚,黃素現在徹底明白了這個道理?!暗F在再說什么都晚了,”她默默地自言自語,聲音悲涼,“真是什么都靠不上了!” 想到這里,黃素起身,繞到床后。床是實木的,有里外兩層木架子,重得很。她頗是費了一番功夫,才將它往外挪出一條小縫。 床底下鋪著整齊的條狀木板,再往下則是方形石質地磚。黃素小心地掀開幾塊短板,再拿起底下松動的地磚,松軟的泥土里隱約可見一個紅木盒。她撇開上面的浮土,打開鎖看了看—— 珍珠鏈子,黃金簪子,還有些稀有的銀質通寶。 “早知道就該多存些下來,”黃素盯著它們,在心里痛罵自己的愚蠢,“我早該知道,老夫人吞進嘴里的東西是不會再吐出來的!” 那些東西的價值,放在普通人家,好好地過個兩輩子都足夠。但黃素不掙錢,又花錢花習慣了,只覺得那些玩意兒連給兒子當聘禮都寒磣。 不對,兒子還要考取功名,黃素又想。從嶺南到長安,路上開銷就不少,更何況京里還要打點? 這種捉襟見肘的狀況,一下子把黃素剛生出來的那點志氣掐滅了——手里沒錢,腰桿怎么直得起來?還是要錢??! 老夫人和元光宗顯然指望不上,難道還是只能靠大房?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元光耀對自家兒子還是頗為看好的? 黃素更加猶豫。反正元非晚起水痘這事和她毫無干系;假如她這時候主動向元光耀提供線索,能不能再撈點錢來? 這么想的時候,黃素已然忘記了,她之前是用什么話說元非晚的。更糟的是,這話已經被元光耀親耳聽見了。最后,元光耀這時已經知道是誰下的手。她這馬后炮來得太晚,已然毫無價值。 正在她舉棋不定的時候,緊閉的房門突然被敲響了。 “夫人,”黃素的隨身婢子在外頭低聲叫道,“您在里面嗎?” 正在翻點小金庫的黃素被嚇出一身冷汗。她急忙把盒子放回去,地面恢復原樣,才從床后轉出來應道:“有什么事情?” “婢子剛從外頭進來,見大房郎君帶著人回府了!” “阿兄回來了?”黃素嚇了一跳,聲音也立刻高了,一疊聲問:“人到哪里了?老夫人知道嗎?” “大房郎君從偏門進來的,一路直奔三房?!辨咀雍芸斓?,“至于老夫人那頭……江婆不在,水紅jiejie受了傷在屋里歇著,一時半會兒怕是沒人去通報老夫人這件事?!?/br> 老夫人不知道正是黃素想聽到的,但是……三房?元光耀有什么事情需要找三房那些吃干飯為生的人? 雖然迷惑不解,但黃素依然決定,立刻去看看。不過,在那之前,她先得把床挪回去?!澳闳ネ饷娑⒅⑿值膭酉?,我馬上就來!” 至于元光耀,他要去三房,自然有他的道理。只不過,他一向很少涉足別家內院,現在又是他該在州學的時間,所以元光進對此十分納悶:“阿兄,今兒是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元光耀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三弟。不得不承認,如果光看外表,元光進也是像模像樣。只不過……“阿兄有點事情想問你?!?/br> “嗯?”元光進十分疑惑。整個三房,從他到他女兒,在元府里的存在感都薄弱到幾乎沒有,他大哥卻突然想問他點事? 看三弟一臉“我不知道你在說啥”的樣子,還有桌上井然有序的香爐花茶等物,元光耀默默地嘆了口氣。換成是元府里其他任何一個人,見到他的第一反應肯定是——“你為啥悄不做聲地搬走了”?只有他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三弟,任何時候都把風花雪月放在第一位! “阿兄想問你,三弟妹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元光進手里還拿著毛筆。猛地聽這么一句,手一顫,筆尖的墨水便抖了下來,在上好的湖州宣紙上洇染出一大團墨跡,一副還未完成的墨蘭圖便毀了。 “哎呀!”元光進露出心疼的神色,手忙腳亂地想搶救。 元光耀腦門青筋直跳,一把抄過那張宣紙,兩三下就團起來扔進了廢紙簍?!奥犚娢覇柲愕脑捔藛??三弟妹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光進從未見過元光耀這么強硬的態度,不由目瞪口呆,有些愕然。他盯著廢紙簍,又抬頭看元光耀,如此來回幾次后,仿佛才真正確認那圖救不回的下場?!鞍⑿?,”他還想掩飾,“你突然問這個干什么?” 元光耀看三弟目光閃爍的反應,就知道此地無銀三百兩。要是元光進不心虛,剛才那圖被扔了的時候,元光進早就氣得跳起來了,還能說別的?“看來你是知道了?”他冷笑一聲,“全家都知道了,就瞞著我一個?你們很行嘛!” “阿兄你……你說什么呀?”元光進慌張起來,“我……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這反應,就差在腦門上寫著“欲蓋彌彰”四個大字,元光耀相信才有鬼?!澳悴皇呛軔廴苊脝??她被人下毒,你也能忍著?” “……下毒?”元光進的臉色徹底白了?!鞍⑿?,你到底聽誰說的?” “你現在就不用管我到底聽誰說的了?!痹庖幌霃U話,直接單刀直入:“你告訴我,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元光進不得不面對事實——元光耀不可能被他蹩腳的謊話所搪塞?!坝锌煲荒炅税伞彼G訥道,“在換第二個大夫的時候,我就知道了?!?/br> 元光耀差點沒把鼻子氣歪?!盀槭裁床m著我?” “我……我……”元光進我了好半天,都想不出一個理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