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要一桶水？仆從更加疑惑。不過主子說什么就是什么，更何況是他家大娘的要求？所以他不僅把水桶提到榻邊，還特意找了個胡凳墊好，好讓元非晚輕松碰到水又不容易被濺濕。

    這倒是個機靈會來事兒的，元非晚抬頭看了他一眼?！霸?，是吧？”她爹素來是個要精不要多的性子，三個隨從都是親信，名字分別叫信、達、雅，一聽就是一股撲面而來的文人氣息。

    “是?！痹糯故终驹谝贿?，恭敬道。

    元非晚沒再問，只慢騰騰地把手伸進清水里。河水不比井水，在昨日雨后的天氣里依舊沁著冰冷的涼意。她蘸了蘸，貌似不經意地撥動水面，然后抽手出來，再一推——

    嘩！

    原本滿滿的水立刻流了一地。木桶滾下胡凳，重重地砸上了地上人的腦袋。

    “啊啊啊??！”江婆再也裝不下去，尖叫著跳了起來。她現在的模樣狼狽極了，渾身濕淋淋不說，腦門側面還立時起了一個大包。

    除去在廚房忙活的邱大叔，在場的元信元達元雅全被驚呆了。大娘這是……故意的？就和病好了還要戴帷帽嚇唬老夫人一樣，絕對是故意的！

    “怎么就掉下去了？”被認定為蓄意的元非晚輕飄飄地問，然后伸出一只手。

    元信愣了一下，馬上意識到元非晚是要干凈帕子，立馬遞上。

    “看起來是凳子不太穩?！泵鎸σ簧硪驗闈裢付@出層層下垂的贅rou，元非晚多看一秒都覺得臟了眼睛，索性不看。她慢條斯理地擦手，動作優雅又細致?！暗葧毫P你拖地，元信?！?/br>
    “是我的錯?！痹乓呀浕剡^味來。元非晚就是要發作江婆，這才找了個借口。但他樂于配合——罰拖地算什么事？地板本來就要打掃，罰了和沒罰一樣??！“我一定會將這里打掃干凈，直到大娘滿意！”

    元非晚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斑@還差不多?！?/br>
    而江婆呢？不僅身上冷得哆嗦，嘴唇也氣得直哆嗦。她是元家老人了，怎么不知道元非晚每字每句都在刺她？只不過她實在太憤怒，說不出話來，以至于話都被元非晚說完了，補都來不及?！按竽?，你……”

    “喲，江婆你醒了？”元非晚打斷對方，表情語氣就像她剛發現這件事一樣?！澳钦媸翘昧?，剛剛可把我嚇個半死?！?/br>
    “你……你、你……”江婆臉上瞬時五顏六色，像是開了個染坊。都是些什么屁話？她這么大個人都看不到，眼睛是瞎的嗎？

    要不是時機不合適，信達雅三人一定都會笑出來。嚇個半死？應該是爽個半死吧？

    元非晚才不管老太婆臉色如何。迫于老夫人和二房的存在，還有自己病怏怏的身體，她韜光養晦很久了。這時候換自己地盤，哪兒還有一絲顧慮？

    “哎呀，江婆，你這額頭是怎么了？怎么這么不小心呢？還不趕緊叫邱大叔拿個雞蛋來敷敷！”她一疊聲道，仿佛真的關心一樣。

    最靠近廚房的元雅立刻動了起來。不過幾秒，他又重新出現，道：“廚房還在收拾，要水煮蛋得半個時辰了?！?/br>
    “啊，那便罷了?！痹峭砗敛辉谝獾負]手，根本不管這種蓄意推搪，因為她本來就是說說而已。

    “我的衣服……”江婆嘴唇蠕動，終于擠出了這幾個字。布料濕漉漉地貼在身上，樣子完全不能看，周圍的嘲諷眼神都快轉化成實質了！

    “??？”元非晚瞇著眼睛看了看那張泛綠的臉?！胺凑鞖鉄?，過一會兒就干了?！?/br>
    初夏的天氣到底能熱到哪里去啊大娘！不論是元信元達還是元雅，都在心中吐槽。反正這里沒外人，您直說您要折騰江婆就得了，沒人反對的！

    江婆牙齒格格作響。一方面是凍的，一方面是氣的。她恨不得自己回去拿衣服，也恨不得一巴掌扇掉元非晚臉上礙事的微笑，然而她一個也做不了——

    她能渾身濕透地回元府嗎？老臉還要不要了？

    至于扇元非晚……想想就好。別說三個隨從會不會讓她得手，她要真這么做了，元光耀就得把她往死里整！

    元非晚仿佛完全沒看見那雙瞇縫眼里閃爍的恨意?！皼]話說了？”她終于擦好手——元信識相地把帕子接走——“那我有點話說。你最后來我院子那日，二房里有誰去過？”

    聽見這話，江婆愣住了。她原以為元非晚要說她玩忽職守的問題，然而元非晚卻想知道這種事？“時日久遠，老奴……不記得了?！?/br>
    還跟她嘴硬？元非晚冷冷一笑?！敖攀窃谧婺父八藕虻娜?，就算指，也是指給了永郎，當然不需要聽我這大娘的話。不過，你要是不老實說，這事會讓祖母和二房一起倒霉?！碑斎?，讓老夫人和二房倒霉的事情可不止這一件！

    但這話停在江婆耳朵里，就變了個味道。她又驚又怒地想，元非晚她竟然連老夫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如果，我告訴你，我和水碧染了水痘是因為碰了永郎換下的衣服……”元非晚拖長音，“你還是不記得誰去過了嗎？”

    衣服不就是她拿到元非晚院子里去的？江婆立時駭得臉都白了。她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安?，大娘，這不是老奴干的！打死老奴也沒那個膽子??！”

    “我信。但我信的不是你沒那個膽子，而是你自己怕死?！痹峭淼?。

    這話正中軟肋，江婆渾身一僵。元非晚知道她的居心？

    “所以，那天有誰去了二房？一個不漏地告訴我?！?/br>
    作者有話要說：　　我說女主略兇殘，就是略兇殘~當然，現在只是開始~

    ☆、第31章 毒計

    到這種時候，江婆哪還能藏著掖著？多供出一個人，她的嫌疑就少一分，當然絞盡腦汁地想全了?！叭堇吓胂搿彼櫨o了眉頭，“那天老夫人心情好，和黃夫人在小花園里玩了一天長行?！?/br>
    長行是一種牌戲，有黃黑子各十五枚，骰子兩個。它可對局也可單玩，以先從棋盤上移完子的為勝，十分流行。

    元非晚微微挑眉?！澳愕囊馑际?，沒人？”

    沒人豈不就是她干的？江婆當然不敢認，只得死命回憶?！安徊?！那天三房張夫人有來請安！”按理來說，元非晚也該去，只不過她身體虛弱，免掉了。

    “三房？”元非晚問。她剛出自己院子就到了別院，還沒見過三房里的任何一個。

    江婆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皼]錯，就是張夫人！三娘四娘五娘也一起來了！”

    “帶婢子了嗎？”元非晚才不搭理這話里的指向。她自己有腦袋，會思考，可不會被人牽著走！

    江婆又使勁想了想?！皫А瓗Я?，”她不確定地道，“有兩個?！?/br>
    元非晚沒有反應。就以元非永在二房的地位，想也知道沒人替他看著屋子；只要進了二房的人，都有嫌疑?！澳俏覇柲?，三嬸和祖母的關系怎樣？三房和二房的關系又怎樣？”

    江婆立馬卡住了。這話還用得著問？老夫人重男輕女，二房驕橫跋扈，和三房關系好才奇怪！

    她不說話，元非晚也能讀出這種意思?！澳嵌迥莻€偏房呢？”

    “節夫人？”江婆愣了一愣?！肮澐蛉松缘?，是個不愛湊熱鬧的性子?！?/br>
    元非晚冷笑了下。就以黃素好妒的個性，這淡泊是真的是裝的，還兩說呢！“在我得水痘之前，府里有沒有人病過？”

    江婆這下真的弄不明白了?！皼]……”她剛想說沒有，忽而又想到：“六娘早前起過一次疹子。就是普通的疹子，喝了藥，三天便好了?！?/br>
    六娘？那不就是元光宗和節夫人的女兒么？

    元非晚皺了皺眉。她覺得這里頭好似有古怪，但一時半會兒串不起來?！鞍堰@一天的事情按順序說說?！?/br>
    為了洗刷自己的嫌疑，江婆哪兒有不照辦的道理？“就和平日沒什么兩樣——早晨梳洗后，張夫人帶著三個娘子來給老夫人請安，然后就回去了。老夫人用過早飯，便和黃夫人提議打長行，還贏了不少。傍晚時，我想起衣物還未洗，就……”

    后面的話，不用說元非晚也知道，但她現在不關心。三嬸和她幾個meimei去給祖母請安，估計是沒什么時間做手腳，要做就是那兩個婢子。還有二叔的小妾，她有近水樓臺的便利，想下手的話，什么時候都可以。

    可無論是三嬸還是二房小妾，有什么理由對她動手？照理說，她們都該更恨老夫人或者黃素??？

    元非晚忽而一凜。

    江婆很怕元光耀，為了防止眾口相傳，她讓水碧幫她洗衣服的事情就肯定不會讓其他人知道。那些衣服本該江婆洗，下手之人的第一個目標明顯便是江婆。

    什么，問為什么是第一個？水痘這種高傳染性的疾病，要病起來，怎么可能只病一個？而且，誰沒事對一個婆子下手？他們的真正目標，定然是江婆背后的主子——不是老夫人，就是黃素，再到整個二房！

    這么想想，三房的嫌疑實在很大。若是借刀殺人之計，那真是再好沒有了。

    “你說，祖母那天很高興？是因為贏了錢嗎？”元非晚冷不丁問。

    “不，早晨時老夫人就很高興了?！苯诺?，臉上顯出遲疑，但還是說了出來?！澳恢?，老夫人每次訓過張夫人，心情都會不錯?！?/br>
    元非晚無語了。感情她三嬸就是個受氣包？也是夠倒霉的，生女兒生兒子這種事，難道可以自己控制？“那節夫人呢？怎么沒陪著老夫人打牌？”

    江婆不由又遲疑了一下?！肮澐蛉恕诸^緊?！?/br>
    這下元非晚真愣住了。沒錢？這是什么理由？還是說，和老夫人打牌，就得準備好一大堆輸給老夫人的通寶？

    認真的嗎？平時又不是沒有孝敬，老夫人這是鉆到錢眼里去了？看起來二嬸也不容易啊……元非晚毫無同情心地想。

    江婆有心幫老夫人說幾句好話，然而她張了張嘴，發現一個字也說不出。實在是她都找不到老夫人有什么優點！

    “節夫人那天出門沒有？”元非晚又問。

    “沒?！苯艙u搖頭，“她說自己身上不舒服，連給老夫人請安都免了?！?/br>
    元非晚心中一動?！拔謇珊土锸遣皇且矝]出現？”

    “是……”江婆大為詫異，不知道元非晚怎么會未卜先知。

    “六娘不是出了疹子？她三天就好了，是你們親眼看見的嗎？”元非晚追問。

    江婆這下聽出了其中的意味?！安?，是節夫人說的。從六娘病了到我們再看見六娘，差不多有十幾天?！?/br>
    這么一說，她自己也覺得不對。那多出來的一周多，六娘足不出戶，在房里做什么？莫不是還沒好、卻謊稱好了？反正以六娘微薄的存在感，根本不會有人去查證！

    元非晚就知道是這樣。她是大房嫡女，病了尚且沒人看，偏房庶女哪兒會被注意？她現在懷疑，她找到水痘膿液的來源了——

    她六meimei得的估計不是疹子，而是水痘！但是節夫人深諳這事披露的后果，就硬壓下來，說是疹子！節夫人自己可能也染了，但好在她們一直不被放在眼里，所以只要隨便扯個理由，不出現在老夫人和黃素面前就行！

    誰說小妾都是白蓮花？她看她二叔這小妾就機靈得很嘛！

    江婆之前從未想到這等細節，不由暗自心驚——大娘之前果然只是懶得管！“就算六娘得的不是普通疹子，這事也一定和節夫人沒關系！”她急急道。

    元非晚一挑眉?！艾F在你又知道了？”還能讓江婆幫忙說話，看來節夫人的功力不簡單??！

    這話里滿是嘲諷，但江婆顧不上了?！斑@事肯定是張夫人讓婢子做的！”

    這么一口咬定，三房和她有仇，還是她一定要把二房從這事情里摘出去？后者的概率高一些吧？元非晚眉峰一挑，也不指明?！白C據呢？”

    “那個……”江婆張口結舌。老夫人不喜歡三兒媳婦，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長眼睛的都看得見，還要什么證據？

    元非晚瞇眼看過去?！澳悴恢酪矝]關系。等我問問二嬸三嬸，自會水落石出?！?/br>
    江婆頓時慌了神。

    她為什么老實交代了這么多？不就是為了摘除自己的嫌疑嗎？如果元非晚真拿這件事去詢問黃素和張婉之，她們難道會替她考慮？不管到底是誰做的，都會推到她身上??！就算捅到老夫人那里……不不，更不行，老夫人肯定只會讓她自己解決！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便是她之前有回護主子的心，現在也知道太天真了——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想著討好別人？省省力氣吧！

    “千萬不要啊，大娘！”想到這里，江婆磕頭如搗蒜，也管不了地上依舊濕淋淋?！扒蟠竽锓爬吓粭l生路吧！”

    元非晚心中冷笑?，F在求她給一條生路，當初做什么去了？“證據?！彼淅渲貜?，隱約意識到江婆肯定還知道些什么。不然，跟老夫人幾十年是白跟的嗎？

    “大娘……”江婆從地上抬起頭，環顧四周，頗有些猶豫。

    元非晚看得出對方的顧忌，但她可不會讓信達雅三個離她們太遠?！耙船F在說，要么你和老夫人說理去?！?/br>
    江婆立時顫抖起來?！安徊?！”她飛快搖頭，再也顧不得別的，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出來：“因為老夫人嫌棄張夫人不能生兒子，所以給她下了毒！”

    什么？！

    這個令人瞠目結舌的答案，別說元非晚，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為了孫子，婆婆給兒媳下毒？

    作者有話要說：　　老夫人和二三房都是一圈兒渾水╮(￣▽￣")╭

    ☆、第32章 陽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