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房間內死一般的寂靜。 最終,徐盛從手機里抬頭,打破沉默,“大包呢?” “今天追悼會?!敝軙r亦坐直,說:“殉職的隊員?!?/br> 房間好安靜,一時無人接話。 過了會兒,徐盛把手機丟向一旁,問:“這件事,你們怎么看?人為還是意外?” 白錦輝咬著牙,“如果是人為,那么人為的動機的是什么?意外呢?宋明明為什么會出現在那里?” 徐盛看向他,思慮的表情。 周時亦也將目光轉向白錦輝,淡淡地問:“她這幾年躲在哪里?” 白錦輝靠在墻上,低頭,點了支煙,“郊區的一家精神病院?!?/br> 周時亦勾勾嘴角,徐盛cao罵了一句,“你怎么發現的?” “無意中發現的?!卑族\輝低頭彈了彈煙灰,繼續說:“我找人調了精神病院的檔案,發現明姐是在四年前十月份入院,同年八月,郿塢發生了塌橋事件。還有,當年十一父親的環山北路的案子,也是她跟另外三個人參與了假招標,涉案的金額應該不少,如果這些都爆出來,華海幾個高管加上她,都能把牢底坐穿?!?/br> …… 阮蕁蕁這幾天睡眠不好,踢被子踢得厲害,晚上睡覺的時候,周時亦就抱著她,不讓她動,可這樣的姿勢,不一會兒,兩人就熱烈如火地糾纏在一起了。 也不知道他哪來的精力,白天那么忙,晚上居然如此不知疲憊。 變著花樣兒的折騰她。 一開始,周時亦怕她不適應,都不敢過于夸張。 漸漸地,等她適應了他的身體,便開始肆無忌憚了。 阮蕁蕁從小練舞蹈,身體軟,配合度極高。 周時亦甚至有點希望,天永遠黑下去,太陽永遠不要升起來,讓他們永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天照亮,太陽照樣出來,月亮會下去。 該面對,終究要面對。 不要嘆息,不要惋惜。 生命并不止于此,我要慶幸的是,我曾有一段時光,時光里都是你。 我依舊感謝命運。 沒有讓我虛妄此行。 …… 阮蕁蕁回到院落,這片老城郊區,黑瓦白墻,門口是一片荷花池,不過,池里沒有荷花,碧綠的湖水,微波蕩漾,邊上停著一輛車。 牌照是洵a1202。 跟那天在雅江小路上圍堵她跟周時亦的那輛車拍照相似,只差一位數。 阮蕁蕁的猜想早已在許衍那邊得到證實,她反倒有點沉靜了。 中午時分,微風,太陽暖烘烘的。 車里的人按了下喇叭。 她走過去,車窗緩緩搖下,女人摘下墨鏡,沖她微微一笑,“蕁蕁,你好?!?/br> 阮蕁蕁以前沒仔細看過她,如今發現,她保養得真好,除了眼尾的部分,臉上幾乎看不出一道褶子,可以說,她是一個風韻猶存的女人。 阮明山這幾年一直跟她來往,也不奇怪。 咖啡廳。 “你好,蕁蕁,我叫華珍,是你父親的女朋友?!?/br> 從別人嘴里聽到,“我是你父親的女朋友”這句話,別提有多別扭,阮蕁蕁直覺里抗拒這次談話,可好奇心不得不驅使她坐在這里。 從沒有一刻,她覺得自己那么別扭。 咖啡廳外,日頭西曬,風輕輕吹著枝葉,枯草飛長。 華珍脫下大衣,里頭是一件白色毛衣,雍容地坐在阮蕁蕁對面,親和地笑,“蕁蕁,我常聽你父親提起你?!?/br> 阮蕁蕁靠在沙發上,靜靜地聽著,搭腔,“提我干什么,我可沒讓少讓他cao心?!?/br> 華珍笑看著她,默認了她那句話,“確實,以前也是,現在也是?!?/br> 她勾了勾嘴角,沒接話。 街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華珍說話不再遛彎,開門見山道:“聽你父親說,你從小喜歡跳舞,想去巴黎音樂學院?” “那是小時候的夢想?!比钍n蕁抿了口咖啡,然后放下,杯底跟玻璃輕輕碰撞,發出“?!钡囊宦曧?,似警鐘,似信號。華珍和藹地看著她,表情依舊堅不可摧,“那你現在夢想是什么?” 阮蕁蕁沒說話,似乎并不想與她多說。 華珍試探著開口,“世界和平?社會進步?實現共產主義社會?” 阮蕁蕁沒接話,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無處可落,只能盯著櫥窗外的枯草,泛黃的舊葉,干涸的生命,正在一點點蛻變。 春天似乎快要來了。 外面就是淮安小吃街。 北洵市最繁榮卻也最慵懶的一條街道,繁榮的是夜晚,慵懶的是早晨。這里的店面早晨基本不開門,都是下午三四點開始,然后營業至凌晨四五點。 夜宵攤,燒烤攤,魚丸,面點……幾乎有名點的特色小吃幾乎都在這條街上。 午后,店鋪陸續開張,街上行人漸漸多起來。 阮蕁蕁一早就注意到,路邊躺著個乞丐,衣衫襤褸,一條腿殘疾。這條街上的人都熟,他是這兒的常駐的乞丐,因為這兒人流量大,他每天準時準點兒在這兒躺著,這時,對面一家店鋪里出來一個女人,中年,微胖,穿著樸素,手里端著一個瓷碗,走到乞丐面前,俯下身,倒給他一些飯菜。 有魚,有rou。 華珍敲敲桌子,阮蕁蕁回神,看她一眼,目光又轉回去。 “看出些什么了?”華珍問。 她沒說話。 華珍又問,“覺得那個女人怎么樣?” 她幾乎是隨口答,“人不錯?!?/br> “那個乞丐呢?” “可悲?!?/br> 華珍指了指那女人的背影,說:“她的店被人投訴很多次,地溝油、亂收費、找錯錢……有次,有幾個學生半夜在她店里吃宵夜,因為是半夜,所以人不多,只有他們那一桌,幾個都是大學生,喝了點酒,聊興奮了,臨走的時候手機忘拿了,走到半路的時候,折回,問老板娘,她咬死了說自己沒見過。幾個學生報了警,小店沒按監控,警察來了也沒用,頂多到局子里備個案就是了,法律也沒規定撿到東西必須要還給人家,是么?” 話里有話。 阮蕁蕁沒回頭,“然后呢?” “學生們苦于沒有證據,就不了了之。但是在這條街上,只有她每天給這個乞丐一碗飯吃,是每天,不是一次兩次?!?/br> “乞丐是她親戚么?” “不是,沒有絲毫血緣關系,也不是朋友?!?nbsp;華珍笑了下,那笑里看似無意,實則包含了太多內容,復雜,難懂,“所以你現在覺得她是好人還是壞人?” 她沒說話,目光又轉向乞丐。 他正快速地扒著碗里的飯。 “這社會,從來就沒有絕對是好人與壞人?!比A珍頓了頓,似乎在等她理解,阮蕁蕁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看向她,眼神沒有多余的情緒,她才繼續往下說,“你所認為的好人,也許他正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做著壞事,而你認為的壞人,他也可能在別的地方做著好事,有人得利,總有人吃虧,這世界才平衡?!?/br> 能量守恒定律啊。 能量既不會憑空產生,也不會憑空消失,它只能從一種形式轉化為其他形式,能量的總量不會變。 世界給我們的始終只有那么多,怎么分配? 總有人拿的多,總有人拿的少。 阮蕁蕁愣了愣,好像思緒在飄。 已經是二月的天了。 她在郿塢的小鎮上看到過幾株三色堇的葉子,應該要開花了吧。 忽然有點想吃李嬸的姑嫂餅了。 還有那個長大想當建筑師的小虎。 還有小白的奶奶。 阮蕁蕁忽然抬頭看向華珍,“世界是守恒的,對,我也認為善惡環環相扣的,你做善事,把溫暖傳遞給世人,下一個人,再把從你這兒感受到的溫暖傳遞下去,這是正能量。你做壞事,把惡意傳遞給世人,如果下一個人,再把從你這兒感受到的惡意傳遞下去,社會最終會變成什么樣?你想過么?” 華珍看著她。 “你們粗制濫造了一座橋,橋塌了,害死了多少人,你算過嗎?!”阮蕁蕁繼續說,“你們回去看過那些人嗎?郿塢鎮上的人,他們遭的罪,誰來替他們守恒?遵循這個原則,他們如果想在世人身上找點平衡,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商販開始制作黑料理,醫院不再對癥下藥……下一個再下一個,惡意不斷循環,你信不信,終有一天,報應會到你頭上?!?/br> 華珍說:“地震、洪災,飛機墜毀……華海每年做多少慈善你知道么?你知道華?;饡??你知道華海每年救多少人么?” “先殺人,再救人?那所有的殺人犯都改行當醫生好了,殺一個,救一雙,還有功了不是?” 功過不相抵。 人生不是加減法,做一百件善事,也沒法抵一宗罪。 犯過罪,可以救贖。 但,可怕的是仍不知罪,仍在犯罪。 華珍淡淡一笑,“先不說這個,就比如你,你也犯過錯,直白的說,如果沒有我,你現在還能有這么好的生活?” “我可以不要這么好的生活,我可以為我自己贖罪,你可以么?” 華珍終于忍不住了,“所以,你要你的父親,也陪著你贖罪么?林山爆炸的新聞看了么?” 她心一沉。 “我知道你這幾年一直在替自己贖罪?!?/br> 阮蕁蕁看向她,似乎預料到她接下來要說什么。 “不用這么驚訝,小衍都跟我說了,說你從大一開始就每個月固定往一個銀行賬戶上匯錢?!闭f著,華珍從包里拿出一張紙攤開,丟到她面前,“你自己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