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古驁搖了搖頭,“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才三歲,穿著粉衣,我至今都記得?!闭f著古驁對那押赴的士兵,道:“拖下去,斬了?!?/br> “漢王!”蕭先生大叫道:“漢王你不想得天下了么?濟北只不過是險途中第一關!后面還有更多等著漢王……漢王帳下滿打滿算不過三十萬軍,可天下有多少城?漢王要一個一個破……漢王失田榕,難道不需要別人?今日老夫睹漢王風采,勝雍馳百倍,老夫愿追隨漢王左右……”說著蕭先生揚聲笑道:“還是說,漢王要為一己之私,忘了得天下的大志?” 古驁冷笑道:“老匹夫,你以為本王沒了你們,就無法得天下?來人,拖下去,立斬!”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蕭先生在笑聲中被拖了下去,這時另外一人則在衛兵的押解下匆匆來到了古驁身邊,迎頭就拜:“在下郡丞簡行,參見漢王?!?/br> “頭抬起來?!惫膨埖?。 簡行緩緩地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望向古驁。古驁翻身下馬,走到簡行面前,親自將他扶了起來:“簡叔,許久不見了?!?/br> “不敢,不敢。當年一遇,瞻仰漢王之顏,乃是臣此生之幸?!?/br> 古驁道:“還記得當年,你帶著我,參觀郡城,這濟北的防務如何,兵甲幾許,如何分布,還是你親口告訴我的。我北來的一路上受了許多冷落,只有你在濟北熱情招待我,只是……”古驁話音一轉,“沒想到,今日你我卻做了敵人?!?/br> 簡行再跪:“漢王……濟北此舉,并非是王爺愿意,是被雍馳那廝所迫。王爺如今自知對不起漢王,已經自裁謝罪了?!?/br> 古驁一愣:“……什么?” “就在王爺的居室中,”說著簡行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雙手呈遞給古驁:“漢王,這封信是上個月族弟簡璞傳來的,說如果漢王入城,就交給漢王?!?/br> 古驁拆開了信,默讀了片刻,嘆了口氣,道:“你隨我一道,最后去見一見濟北王罷?!?/br> 簡行步子不動,低頭道:“信中的事,漢王都答應么?” 古驁道:“送世子去江衢與簡夫子相會;赦免簡氏族人——既然是夫子所愿,本王都答應?!?/br> “多謝漢王,多謝漢王?!?/br> 古驁道:“沒有什么謝不謝的,既然你們是被雍馳所迫,本王自然不會追究?!?/br> 第209章 來到濟北王的居處,只見濟北王穿著王服,已經被收殮在了棺內。堂中依次跪著簡氏族人九十余人,全是世家子;堂外跪著百余人,則是早就分家的簡姓寒門之人。典彪帶著衛士守在了門口,兵甲森然。堂中眾人看見古驁甲胄佩劍入內,都拜道:“恭迎漢王?!?/br> 這時簡行上前一步,道;“漢王,王爺臨前,曾吩咐臣,說他愿辭王爵,表在此。從今往后,我等唯漢王之命是從?!闭f著奉上一帛絹。 典彪為古驁搬來一張椅子,古驁撩起戰袍坐下了,道:“濟北王受雍馳所迫,不堪其辱自殺,今本王在此,必為濟北王主持公道,本王要尊其號尚來不及,濟北王又何必自貶王爵?” “這……可這是王爺遺志,還求漢王成全?!焙喰械?。 “世子何在?”古驁問。 濟北王世子從眾人中,上前一步,只見他眼眶紅彤,目光怔忡,發髻不整。古驁道:“世子,濟北王生時位尊,故去也該有哀榮。這辭王爵的表,本王自覺不該接,你以為呢?” 濟北王世子抬起臉,目光聚攏,面帶決絕地道:“父王這些年為濟北百業cao心,濟北也繁盛,父王之爵,本就名正言順?!?/br> “……世子!”簡行小聲喚道。 古驁點了點頭,道:“好!濟北王之喪,便交給郡丞簡行斟辦,務必以王禮葬之?!闭f著古驁頓了一頓,對濟北王世子道:“世子節哀?!?/br> 這時外面斥候匆匆而來,向門口守衛的典彪報告,典彪臉色一變,望向古驁,目光中有焦急。 古驁神色未動,仍只道:“本王已經答應家師簡璞,今濟北郡,世家各項章典禮儀都照舊,就先不改制了?!?/br> “多謝漢王!”世家眾人磕頭拜謝。 古驁又道:“不過寒門之人,可以從軍,諸位的那些子侄若愿意入漢軍,爾等不可阻攔?!?/br> “是!” 古驁這才道:“典彪!” “在!” “適才是怎么了?” 典彪看了看左右,道:“稟漢王,是軍情?!?/br> “說!讓諸位也聽一聽?!?/br> 典彪這才道:“濟北郡外東、南、西三面關隘之中,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數萬之軍,正向郡城合圍而來,廖將軍已經率部出城迎戰了?!?/br> 典彪話音一落,整個堂內堂外立即開始竊竊私語…… 古驁笑了一笑:“諸位,看來雍馳已經過了河,如今要把濟北的橋拆了……從逼迫濟北王歸順之日起,朝廷就沒顧過濟北的生死呢?,F在圍城,豈不是要把諸位也困死?讓諸位,做本王的陪葬?”堂中霎時間安靜了許多,古驁語氣也轉而冷冽:“——也難怪濟北王自裁,若不是雍馳寡恩,濟北王何至于此?!” 簡行望了望身后,有些遲疑,終還是道:“濟北若被圍,我等愿意與漢王同生死?!?/br> 古驁站起身,擺了擺手:“本王不需要你們同生死?!?/br> 簡家族人面面相覷,古驁道:“今日你們當知,本王與雍馳不同,雍馳把你們看做棋子,你們今日歸附了本王,本王只把你們看做受庇護之人。濟北的防衛交給漢軍,濟北軍治好城內,給漢軍提供糧草便是?!?/br> “是,多謝漢王?!?/br> 古驁走到濟北王世子身旁,緩聲道:“世子,我答應過,要把你送去江衢的?,F在趁著大軍還未到城下,我派人護送你出城如何?” 濟北王世子張了張嘴,看了看古驁,又別過臉。古驁靜靜等待著他的回答,濟北王世子終于艱澀地開口道:“適才父王也叫我走,我剛出了院子,他就沒了;是我懦弱,否則我本可以阻止父王自殺。漢王,今日你也叫我走,我不會走……我要留在這里,繼承父之王爵,守護濟北?!?/br> 簡行上前一步,道:“世子,你忘了王爺對你說的什么了?” 濟北王世子道:“我意已決?!?/br> 古驁點了點頭,道:“好?!庇謱Φ浔氲溃骸耙院髨蠼o本王的軍情,也要報給世子一份?!?/br> 典彪道:“是!” 古驁又對眾人道:“本王要整飭軍隊迎戰,恕不奉陪了?!闭f罷便提劍而走,典彪跟上。 出了王府,古驁跨上馬,對典彪道:“你去查一下,這次我們入濟北時,有哪些簡家族人是帶兵歸順蕭先生,抵抗漢軍的,又有哪些是按兵不動的。把歸順蕭先生的頭領,都拿來,若郡丞或世子問起,就說他們圖謀勾結雍馳,逼死濟北王?!?/br> “漢王,這個好辦,誰跟我們交了手,我心里都記得,您放心?!钡浔胄判臐M滿地道。 古驁看了典彪一眼:“仔細的做,如今你是戴罪立功,不要忘了?!?/br> “是!” ———— 月懸當空,人影蕭瑟。 這天夜里,古驁一個人守在田榕的靈柩旁,他讓人給田榕擦干凈了臉,棺中肢殘身碎,只有那張臉,依稀還能看見生前的模樣。跟隨古驁征戰許久的那條龍紋披風,正安靜地蓋在田榕身上,覆住他的殘軀。 古驁沉默地在旁撫棺凝視,只感到眼中充起一陣酸脹,他不禁捂住了臉,熱淚從指縫中流出。 在這夜深人靜的夜晚,古驁無聲地慟哭。 他想起了很多事,田榕小時候對他討好的笑,那躲在他背后、拉住他衣襟的模樣。那個時候他從未將田榕放在心上,因為少年的他覺得田榕不如自己,他的注意力總是在芒碭山外,在那個父親口中所說的天下中…… 可是現在那一幕一幕回憶起來,歷歷在前,好像他還活著。 田榕拉著自己去‘披香樓’,兩人爭執;后來因為云卬的事,兩人又爭執——本該是不愉快的回憶,可古驁現在憶及,腦海里卻總是田榕的笑臉,又或小心惴惴觀察著自己,又或得意地對自己嬉弄,那圓臉上的笑容中,包含著打小養成的依賴??商镩努F在再也笑不了了,他悄無聲息地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你讓典彪與我說,你把我看作是哥哥,我何嘗不是把你看做弟弟……為什么不等著我來救你?就像在議政堂中那次,那時我身無長物,一文不名,不也救了你?我現在是漢王了,權重天下,怎么反而你不信我能救你?” 古驁在心中問著,可是已經沒有人能回答他了。 身后腳步聲起,在不遠處停下了,古驁平了呼吸,啞聲問:“……是清輝?” “是?!绷吻遢x的聲音似乎有些擔憂,卻沉穩。 古驁擦干了眼淚,轉過身來,問:“回來了呀?” 只見廖清輝鎧甲之上全是血:“……漢王,臣無能,臣在城外苦戰至此,誰知敵軍不知從何處來,竟越來越多?,F在夜深,他們收兵了。臣也退回濟北城中,臣建言,請漢王以虞家暗曲,發飛羽信,向虞太守求援!” 古驁深深吸了一口氣,跨出了門檻,走出了堂外,外面月光鋪地,一片輝色。 古驁走上前去,輕拍了拍廖清輝的肩膀,指向角落一個匣子:“去看看,那是什么?” 廖清輝咬牙道:“是?!?/br> 廖清輝走過去捧起那匣子打開一看,“啊——”地叫了一聲,退了一步。一個頭顱滾落了出來,正是之前古驁命去給虞君樊傳話的那位虞家暗曲! 古驁緩緩地道:“雍馳適才命人送來的?!?/br> “也就是說……”廖清輝睜大了眼睛。 古驁頷首,道:“天黑你看不清,不過明天太陽升起來,你就會發現,濟北城已經被雍馳包圍了?!?/br> 廖清輝面色驟肅,古驁負手踱步,過了一會兒,古驁嘆道:“幾次交手,我發現了一件事。你猜是什么?” 廖清輝搖了搖頭。 古驁道:“我發現了雍馳用兵的弱點?!?/br> 廖清輝一怔,道:“雍馳用兵的弱點是什么?” 古驁勾起嘴角,望向夜空,臉上卻沒有笑意:“……雍馳用兵的弱點,就是太想殺我了?!?/br> 第210章 當夜,廖清輝回部去休整,晚上小憩時,古驁一個人倒在榻上,發了熱。寒風入戶,古驁面龐上浸滿了細汗,他坐起身來想喝水,手有些抖,碗滾落到了地上,‘啪’的一聲摔碎了,典彪原本守在門外,靠坐于門邊護衛休息,忽然聽見聲音,便忙跑了進去。 只見古驁半個身子都壓在榻邊,正費力地在黑暗中摸索。典彪小心翼翼地走近,喊了一聲:“漢王?” 古驁聲音嘶?。骸啊验T關上?!?/br> 典彪反手把門關好了,走到榻邊扶起古驁,隔衣guntang,典彪吃驚地道,“……您生病了?” “……小聲點?!惫膨埓鴼?,倒在榻上,胸膛起伏,閉上了眼睛:“去給我打一杯水?!?/br> 典彪不一會兒便打來了水,捧到古驁面前,古驁就著典彪手中的碗把水喝了。典彪擔憂地道:“……別是什么沖撞了漢王,下午還好好的,怎么……” 古驁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田榕?不會,他不會沖撞我。他來,我也不怕,我還想見他呢?!?/br> 典彪將喝干了水的空碗擱在一邊:“漢王,那些隨軍伺候的人呢?怎么也不來給漢王熬藥?” “……虞家那幾個暗曲,都送出城去給虞太守傳信了。你去罷,我睡一覺就好?!?/br> 典彪半跪在古驁榻前,道:“漢王,藥還有嗎?我去給你熬?!?/br> 候了半晌,古驁沒說話,典彪又道:“漢王,你不要擔心。我以前受戰傷時,也病得很重,不過病總會好的?!?/br> 古驁從被子里伸出手,摸了摸典彪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