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古驁仰頭一飲而盡,道:“諸位請坐!”眾人陸陸續續地坐下了。古驁端著酒盞,身后跟著一名添酒的仆役,來到仇牧所在的北軍席間,道:“各位北軍統,在漢中還有何所需,與長史李崇德接洽,或仇兄直接來尋我,皆可?!?/br> 北軍諸人皆立身道:“多謝漢王!” “都坐。孤此來,是給仇公子敬酒?!闭f著,古驁轉身從仆役手中接過酒壺,親自為仇牧滿上了酒盞,道:“仇兄,我敬你?!?/br> 仇牧笑道:“漢王真是客氣?!?/br> “并非是客氣,”古驁正色道:“這杯酒,是敬仇兄你,作那幅《攝政王落馬圖》;大義凜然,驁佩服!” 北軍諸將士的目光,霎時間都凝聚在了仇牧身上。 仇牧在注目下,頓時亦有些壯懷激烈,便慨然道:“豈因福禍避趨之!” 北軍將士見少主如此骨氣,都不禁喝起彩來:“好!” 古驁與仇牧兩人碰杯,相視一笑,飲下烈酒。仇牧長長地嘆了口氣:“好酒!” 古驁道:“喝了這杯酒,還想向仇公子請教一些事?!?/br> “漢王但說無妨?!?/br> 古驁道:“我聽說,此次御史彈劾攝政王,曾力數攝政王抗戎不力,不知御史大人,對我等開春之后北上抗戎一事,可有嘉許之意?” 仇牧在滿桌周圍北軍將士期待的目光下,咬了咬牙道:“我這就寫信給表叔,抗戎乃是義舉,該當有嘉許!” 古驁道:“仇公子這樣說,本王就放心了。御史大人呈奏圣上,若是圣上亦有一二鼓勵言辭,定然能大振軍心?!?/br> 北軍諸將士早對朝廷當初不派援軍,如今又不聞不問抗戎事宜而心寒,這時聽古驁這么說,都連連點頭道:“漢王說得對!” 仇牧道:“我知道了,我定會寫信給表叔,言明此事?!?/br> 古驁道:“驁亦對他老人家傲骨清流,秉忠直諫,仰慕得緊。不知仇公子能否將本王傾慕之意,亦寫在信中?” 仇牧道:“這有何難?” 古驁道:“那真是多謝了?!?/br> 這時,一名年老的北軍軍統道:“漢王真是太見外了。北地乃是我等的故土,我們日思夜盼著打回北地去,是漢王幫了我們,怎么漢王還說謝?” 古驁笑道:“老將軍教訓得是,都是一家人,本王下次不說了?!?/br> 離開了仇牧一席,古驁順勢走到了懷歆所坐席旁,見他并未怎么吃東西,不禁問道:“懷兄,怎么了,不舒服么?” 身旁一名與懷歆同來的上郡軍統道:“漢王你有所不知,少主公自幼不喜人聲鼎沸,此次若不是漢王相請……” 懷歆打斷道:“……我很好?!闭f著他仰頭對古驁道:“你坐么?我有話與你說?!?/br> 古驁點了點頭,坐在了懷歆身旁,懷歆道:“你看那邊,黔中郡隨著虞太守來的那幾位將領,有一位是世家子呢,我聽說,他也是靠著軍功才做的兵統?!?/br> “是那位穿著青衫的么?” “就是他?!睉鸯c頭道,“你一眼也看出來了,他與這周圍格格不入。他是世家子,愿意來這里,不是想抗戎,就是愿意‘平士庶’之人?!?/br> 古驁已猜到懷歆要說什么,便依勢問道:“依懷兄之意?” “此番,改的不僅僅該是軍制啊……世家中人,愿意抗戎的多,愿意平士庶的,亦不是沒有。得有個總綱,能不分出身,招降納叛,日后隨戰編入政僚與軍隊。漢中軍改制,牽一發而動全身,本就該是全局之動,全局之變,綱在全局,目在軍中。之前漢王稱王時頒布的那些舉措,乃是人心之基,可若要細處著手,還要再論?!?/br> 古驁道:“我也正有此意,你今夜若是無事,不如留宿府中,我們詳談?!?/br> 懷歆點點頭道:“好?!?/br> 第117章 與懷歆說了幾句話,古驁便作別,端著酒來到葉雄關所在席間,眾多漢中兵統都起立行禮道:“漢王!” 古驁笑了笑:“都坐?!闭f著古驁親自給葉雄關滿上酒:“老將軍此番衛漢中,御五王,勞苦功高,本王敬老將軍一杯?!?/br> “不敢當!”葉雄關一飲而盡,古驁亦然,古驁道:“我聽說,諸位在備戰抗戎之事上,遇到許多困難,不知諸位可否與我講一講?” 其中一人道:“稟漢王,征戎地,乃是天下人盼望的,我等哪里敢置喙,只是正如漢王所說,這糧草、軍備,都仰賴著我們漢中自備,兄弟們心中倒是有一些不平之氣?!?/br> 古驁道:“你細細說來,究竟有哪些不平之氣?” “其一,漢中眾多大族,原以為備戰五王襲擊之后,便能一勞永逸,沒想到還要征伐戎地,戎地是世家丟的,跟咱們漢中有什么關系?咱們憑什么給世家做嫁衣呢?這么一想,各縣攤派的糧可就難收了。不像五王來時,眾人踴躍?!?/br> 古驁道:“其二呢?” “其二,那便是軍備難籌,亦無戰馬,出戎地尚需冬衣,又是一筆開銷,許多人說,照這個樣子,都是搏命,還不如去打世家呢,打世家有的是金銀財寶,南方還暖和,北上又是何必?” 古驁問道:“有其三么?” 那人道:“再要往瑣碎了講,還有許多,以上不過是兩個大頭罷了?!?/br> 古驁點了點頭,這時另一人道:“漢王,我有話說?!?/br> “請講?!?/br> 那人道:“漢王,我們寒門被世家欺壓多少年了?我看抗戎就是一舉翻轉乾坤的手段,到時候只要我們能下戎地,扼住北方要塞,高屋建瓴,便能俯瞰世家,從此天下強弱之勢由此翻轉,因此我決意抗戎,我部糧草已在籌備中,明年開春只等漢王一聲號令,北出天水,萬死不辭!” “好!”古驁贊許地點點頭,又問葉雄關道:“依老將軍之意呢?” 葉雄關道:“今日漢王賜酒,老臣也就斗膽說兩句??谷质呛?,在天下人面前揚名立萬,那是咱們寒門,多少年來都求之不得的事!老臣也知道,當時漢王稟奏朝廷,說抗戎一切軍務事漢中自理,也沒找朝廷要餉,便是怕世家插手,最后壞了寒門大計!可是這抗戎,不是驅五王,艱難險阻,高山萬仞,如何讓漢中之人人人想抗戎,愿抗戎,乃是今日該籌謀之事?!?/br> 古驁嘆道:“老將軍言之不差啊,我也一直在想這件事,漢中軍為此次抗戎,得有所改制,否則入戎地,的確是艱難。改制之事,日后還要多與葉老將軍并諸位將軍商議,目前依我之意,我想將北軍二只部隊,都編入抗戎義軍,到時候再邀諸位前來定策?!?/br> 葉雄關道:“漢王為寒門取義,殫精竭慮,臣等靜候漢王差遣?!?/br> 古驁舉杯道:“我與諸位,為漢中飲?!?/br> “為漢中飲!” 又與葉雄關說了幾句話,古驁來到虞君樊座前,笑道:“君樊?!?/br> 虞君樊亦微笑道:“漢王,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幾位,都是黔中巴蜀地的青年才俊?!?/br> 那幾位道:“虞太守過獎了?!庇肿鞫Y道:“參見漢王!” “酒宴上,沒那么多虛禮,”古驁擺了擺手,道:“都坐。君樊向來有慧眼識才,本王信得過。本王聽說,諸位也都是以戰功立身揚名,佩服!來,滿上酒,本王與諸位喝一杯。世庶不平,天下難安,諸位走在前列,難免有腥風血雨,其勇不可謂不佳也?!?/br> 古驁與黔中郡眾人喝了酒,這才走到古賁與田家所在的席間,古疆大聲叫道:“爹爹來啦!” 古驁將酒盞遞給身后一直跟隨添酒的仆役,笑著一把將古疆抱進了懷里,“哎喲!長胖了!” 古疆奶聲奶氣地道:“……爹爹,你何時能陪疆兒玩?” 古驁道:“爹爹有大事要做,等你長大了,也來幫爹爹,好不好?” 古疆道:“……那我何時能長大?” 古驁笑道:“你這小子!你日后好好用功,長大得就快;不用功,長大得就慢?!惫刨S將古疆從古驁手中接了過去:“疆兒乖,坐爺爺這兒!” 這時二狗——如今已喚作‘古謙’了,對古驁喊道:“你兒子喊我什么,怎么也得喊叔叔罷?!?/br> 古驁道:“你大字不識一個,當得起么,你以后還要喊他少主!” 田松和田柏看著古謙一臉憋屈的樣子,都笑了起來,田松尤為得意地道:“古謙你不識字,還是別做夢了為好?!?/br> 搬來椅子,古驁在田家兄弟身前坐了下來,問道:“對了,你們管轄的出龍山下那些田地中,今年軍糧收得如何,眾人有沒有什么不滿之言?” 兩人對望一眼,都道:“沒有,他們的地都是當年你給的,他們怎么敢有不滿?有不滿的,怕都是以前漢中的大族?,F今糧都收了,分毫不差?!?/br> 古驁點了點頭:“那就好?!?/br> 古驁來到典不識所帥的千人戰隊軍統之中,一席人轟然叫道:“漢王!” 古驁笑道:“給諸位滿上酒?!?/br> 古驁在眾人中坐了下來,一時間天南地北,聊得熱烈,這時李崇德幾個又帶著文官眾人來與古驁敬酒,一時間酒宴中喧鬧非凡。 陳伯看見古驁在擁簇下走來,眉目都笑開了花,他如今身子已經有些佝僂,扶著桌子要給古驁行禮,古驁忙將陳伯攙住,道:“來了就好,這又是何必?陳江若是沒招呼好您,我拿他是問!” 陳伯在陳江的伴扶下,緊緊地握住了古驁的手,一時間千言萬語,都好像在嘴邊,卻說不出口,最終陳伯動了動唇,道:“漢王吶……” ———— 酒宴熱烈,一直到破曉方酣,送走了各路人馬,古驁這才回了內室,問道:“懷公子呢?” 有人稟道:“懷公子酒宴過半的時候,便去歇息了,如今怕是還在睡?!?/br> “不急一時,他若是醒了,就帶他來見我?!?/br> “是?!?/br> “把這些日子的文書都整理一下,搬到我書房來,做些早膳,我邊看邊吃?!?/br> “是?!?/br> 黎明破曉,古驁一個人在房中迎來了第二日的清晨。門前有人打起簾子通報,古驁這才從手中文書上抬起眼,卻見古賁正被古氏扶著,有些疲憊地跨過了門檻,一步一步走到了古驁的身前。 古驁放下公文,愣了一下:“父親怎么來了?”說著古驁忙下榻去一道攙扶,酒未醒全,又一夜cao勞,忽然站起,頭中頓感酸脹,古驁揉了揉額角,嘆了口氣,扶著古賁坐了。 古氏在一邊道:“你爹偏要來看你,我還說呢,你想必是睡了。他不聽,說你憂心的事多,怕是不曾睡,叫我扶著他來?!?/br> 古賁側頭對古氏道:“……你回去罷,我有話對驁兒說?!?/br> 古氏嘆了口氣,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古賁,又看了看古驁,扶著門框兒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緊閉了門扉,腳步聲遠去了,古賁這才對古驁道:“……你呀,何必?!?/br> “父親是指……” 古賁哼了一聲:“……別裝作不懂,今日你與虞公子,一道入的席?!?/br> “我與虞公子相談甚歡,自然一道入席,父親何出此言?” 古賁道:“我還不知道你么?你是我兒子?!?/br> 古驁沉默了下來。 古賁道:“眾目睽睽,今日多少人看見你帶著虞公子走?你如此親密神態,故意昭告于人前,你是在逼他?!?/br> 古驁道:“父親誤會我了,我是情不自禁?!?/br> 古賁道:“若不是情不自禁,你騙得過虞公子?” “父親究竟是何意?” 古賁嘆道:“人有時,不可太自得。虞公子,乃是命帶天罡之人,天罡為煞啊?!?/br> 古驁道:“……父親不必擔心,我自有忖度?!?/br> “……好,你自有忖度便好?!惫刨S嘆了口氣,站起準備離去,忽道:“……你當年,若是把用在虞公子身上的心思,用半分在梅姑娘身上,她就不會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