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一聽之下,云卬自己倒羞愧了:“是我不對,我不該窮追猛舍……還問你家中的事……” 古驁也有些尷尬,便沉默了下來。 云卬見古驁一言不發,有些心慌地道:“……都說了是我不對了……” “……無妨的?!惫膨埿α诵?,“……我不以此為意,因為我覺得,英雄尚能不問出處,何況是我。也請云公子不要以此為意?!?/br> 云卬十分后悔自己之前的失禮,便道:“嗯,我曉得的?!?/br> 古驁微笑著點了點頭:“那我先回去了?!?/br> “等等……” 古驁道:“怎么了?” “你明日還去竹林么?”云卬問道。 古驁點了點頭。 云卬笑了:“我還會來送飯的?!?/br> “謝謝你?!?/br> 看著古驁挑著水遠去,云卬不知為何,胸中忽然感到一陣酸脹……那是一種有些窩心的觸感,云卬從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沉浸在其中,云卬望著古驁消失的地方,站了許久。 第22章 懷歆這些天對著古驁和云卬一番察言觀色,心下便有了股洞若觀火的了然。 他見云卬似乎對古驁十分親近,甚至有了些親昵的意味。但古驁待云卬,倒還是如往常一般,并無變化,對自己也仍是一如既往。 懷歆便在心中暗暗思忖:“我從前在元蒙院求學的時候,那些學子總會圍著云公子轉,相反將我冷落了,又或者頻頻捉弄于我。以我的揣測,只因少年人心性特別不安定,愛好姿顏美麗,又喜玩耍。不過古兄也是少年人,倒不會區分對待我與云公子,真是不易?!?/br> 又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古兄為何不受其累呢?”懷歆思考了良久,最后得出結論,在心中如是道: “看來古兄倒是個做大事的人?!?/br> 話說田榕見古驁每日不在舍中老老實實等待簡夫子,相反總往外面跑,到了傍晚才回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曉得古驁每日清晨即起,身邊帶著一卷書,一走就是一整日。 如此一來,田榕白天的時間便空閑下來,不禁也放縱起自己,三天兩頭地就坐轎子去郡城。 這天田榕剛下了小轎付了銅錢,進了山云書院,便見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先是探頭探腦地看了他一陣,又飛也似地跑了過來,打著千兒對他親切的道:“這位小爺!我有好東西要給你!” 田榕嚇了一跳,就被那小廝拉到一邊站了。那小廝從懷中鬼鬼祟祟地掏出一塊玉石,雙手捧著給田榕看。田榕將玉石拿在手中掂量了片刻,便知道不算是上品。不過究竟是塊玉,于是田榕就望向著那滿臉期待的小廝,奇怪地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那小廝恭敬地笑著:“聽說小爺最近下山,總是尋著買玉呢!” 田榕狐疑地看著他:“我是要買玉,可是你給我這個做什么?”他想,難道這小廝是要把這塊玉賣給他不成? 不想那小廝嘿嘿直笑:“這塊玉是我們家公子給小爺您的一點心意。小爺你可知道,小爺你那同住的人,如今可攀上云公子了!我家公子也沒什么別的念想,就是想讓你問一問同住人,是如何讓云公子委身的?只要得了信,我家公子還有好東西相送?!?/br> 田榕看了他一眼,道:“你先把玉收著?!?/br> 那小廝一愣:“……小爺這是怎么了?竟看不上么?我家公子最最在意的人,可就是云公子了。你若是有什么別的想要的,盡可提予我便是?!?/br> 田榕眼睛一轉,挑了挑眉:“我問過了,若是真有此事,再來找你?!?/br> “那便還多虧這位小爺了!” “嗯……”田榕故作深沉地點了點頭, 這天夜里,田榕尋摸著古驁將要挑水回來了,便潛伏在窗下,細聞了小路上的人聲,伸起腦袋探頭一望……只見那羊腸曲徑上,暮色金光下,古驁正穿著粗布衣挑著水,和一位穿著玉色錦衣,縷帶如飄,貌如天仙似的公子在說話,兩人神態親密,似乎在依依惜別…… 看了這一幕,田榕忙撤回了目光,裝作無事般地往回床里坐了。 門外響起倒水入缸的清冽聲,身后響起門的開闔聲,田榕知道古驁回了,見古驁又自己收拾了一會兒,準備梳洗,田榕便趁機貌似不經意地向古驁問道:“……適才那位可是云公子?” 古驁將水桶放下,又收好了扁擔,這才回道:“是,你怎么知道?” 田榕在一旁笑道:“我今天聽到有傳言說,你與一位叫‘云公子’的好上了,原來是他?” 古驁覺得‘好’這個字不太恰當,雖然他與云卬最近的確親密,但也不過是每日自己下山去挑水,云卬在取水處等著自己而已。兩人都沒有避著他人的目光,云卬似乎很是以此為樂,古驁便也由他去了。 沒料到田榕居然說出“好上”的話來,古驁心想田榕是不是聽見什么外面傳的風言風語了,就糾正他說:“你莫聽外人亂講,云公子是我來山云書院后,相交的一人,待我甚善?!?/br> 田榕跳下床走到古驁身后,語帶驚奇地嘆道:“原來也是有世家公子,愿意與我們相交的呀……” 古驁看了一眼田榕沒出息的模樣,冷道:“那是你自己自暴自棄,以為非要穿錦衣不可?!?/br> 田榕拉起古驁的袖子,央求道: “……那驁兄你教我,如何才能穿布衣結權貴……” 古驁皺眉,伸手拿開了田榕的袖子:“什么權貴,交友還看出身不成?心性相投便能交友?!?/br> 田榕訕訕地收了手,笑道:“我就是這么一說,你別生氣。我只求你告訴我,如何才能和他們相交?” 古驁尋了張椅子坐了下來,端起旁邊案幾上的茶盞抿了一口,嘆了口氣,道:“要說如何,其實也沒有如何一說。都是機緣而已。能得此機緣,你得日日發憤念書,不落后于他們才行??!若每日想著錦衣玉食與他們相比,他們又如何能看得起你呢?” 古驁說這句話,本愿是以此勉勵田榕上進,卻不想田榕聽到了心里,就此記住了。 第二日田榕就找到那個送玉的小廝說:“我問出來了,可你這玉不太好?!?/br> 那小廝也爽快,便道:“那小的先回了我家公子,給你換一塊?!?/br> 田榕穿著錦衣點了點頭,露出了些高傲的神色,抬了抬圓潤的下巴,強調道:“……要好玉?!?/br> “誒,小爺等著嘞!”說罷那小廝便一溜煙兒地跑了。 田榕的目光隨之而動,近日他在郡城新添了一把折扇,如今見那小廝打著千兒去了,這便將折扇擺開一搖,努力做出一副風流瀟灑的模樣來。遠處看去,倒還真與世家子弟的做派有一兩分相似。 不過,也只是相似而已。田榕細看了看自己,衣服雖是錦衣,可惜鞋子還是布鞋,帽子也不夠精致,上面也是沒有玉的。 田榕心想:“這下有了玉,下回倒是有余錢,能買錦帽與錦鞋了?!?/br> 不日,那小廝果然給田榕送來一塊上品的暖玉,田榕捧在掌心一看,又在太陽下自己觀了色澤。知道這塊玉絕對不菲,便道:“那我收下了?!?/br> 那小廝見田榕把玉收入袖中,便朝身后小聲喊道:“公子!” 田榕只見那密樹間,走出一位面色臃浮的世家子來,看上去年紀也不大,身上卻是華貴至極,金絲繡線針針線線都繡在外面領口袖口的顯眼處,一片珠光寶氣。那少年一見田榕,便幾步過來握住他的手說:“你既收了玉,便快說,那古驁是如何討了云公子歡心的?” 田榕神神秘秘看了他一眼,那少年不禁咽了一口唾沫,有些緊張地盯著田榕,田榕見譜擺夠了,這才裝腔作勢地對那少年道:“我同舍人說,云公子最喜歡刻苦苦讀的人,你若是能做到刻苦讀書,云公子便盡在你掌中矣!” 那少年聞言一愣,先是一喜,后又是一悲,道:“讀書果然是件要緊事!”又道,“可我怕是做不到呀!” 田榕微微一笑,也不言,伸手摸了摸口袋里收好的玉,落下一句話“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nbsp;便轉身走了。 第23章(小修) 話說這日艷陽高天,古驁與懷歆看書到了中午,云卬提著食盒如往常般來了竹林中,面色卻帶了一股森冷。云卬走近了,動作絲毫不客氣地將食盒摔在了大石上,發出“砰”的一聲,語中帶怒地對懷歆道:“吃飯!” 懷歆和古驁都被云卬這一番舉動弄得有些不明就里,互相對望了一眼,倒是懷歆先開口問道:“云公子,今日怎么沒有古兄的飯?” 古驁也有些疑惑地看著云卬,云卬卻冷笑了片刻,連招呼也不與古驁打一聲,便別開了目光,只對懷歆道:“他?不過一個趨炎附勢的小人!” 古驁無端受了這樣的指責,不禁問道:“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云公子?” 云卬柳眉倒豎,一張玉面帶煞,生氣地道:“你自己知道!” 古驁心下滿是疑惑,前幾日云卬還日日都陪他挑水回舍,言語之間也都是對他這個離家學子的關切之意,古驁心中尚感佩良多,怎么才不過一日,云卬就翻面無情了呢?這究竟是怎么了? 懷歆在一邊靜觀默察著云卬的臉色,心中已了然了大半,不禁又咳嗽起來:“……難道……咳咳……是外面有什么傳言?” 云卬一聽懷歆說到了癥結之處,更是氣急,不由得微紅了眼眶,對懷歆訴說道:“可不是就是傳言?!竟說我……我……” ‘委身’兩個字云卬說不出口,只拿手指著古驁道:“他到處給別人說,說我和他相好!他還說,能將我騙到,便是因為他刻苦讀書……讓我歡喜……” 古驁一聽,臉色便僵了,問道:“是誰這么說的?” 云卬怒道:“你自己說的你還問誰說的么?!” 古驁剛要反駁,懷歆卻道:“……依我看……古兄不像是會說出此話的人呢……” “外面現在都傳遍了!懷兄,你怎么也幫著他?!” 懷歆被云卬一吼,便縮了縮肩膀,垂下了眼睛,不說話了。 古驁想了想,辯白道:“有一日,我的同舍人問我,為何他穿錦衣,無人相交,而我穿布衣,卻有人為友。他當時十分荒廢,我想勸他上進,便道,你該發奮苦讀才是。卻沒想到他曲解成了如此……公子適才那些……那些……”古驁也不知道如何形容,便道: “總之公子適才說的那些話,古驁是決計不會說的!” 云卬扭過了頭,絲毫也不看古驁。臉上露出厭惡之情,腳下也退了一步。 云卬平生最恨的,就是有人覬覦他姿容。 他之前待古驁甚厚,便是覺得古驁不是這樣的人。加之又憐他出身寒門卻有傲骨雄心,這才有親近之感。如今外面風言風語言之鑿鑿,竟原來學子中最讓自己信任的古驁,居然也是個追名逐色之徒! 甚至還四處炫耀自己戰績,說什么:“我能得了云公子青眼,便是因為我刻苦讀書。且我每日粗衣爛衫,引他憐我愛我,不能自拔!如今云公子已盡在我掌中矣,不怕他不委身!” 這些原本都是世家子弟間以訛傳訛的編造之言……可奈何云卬的確是在乎古驁,見這幾句話又說得切中要害,云卬便感覺自己捧著的一顆真誠之心,被古驁引刀一割就放出了鮮血。 古驁從未遇見過這種狀況,他見云卬如此討厭自己,便沉默地收起書卷,和懷歆作禮告別,轉身就向竹林外走去。 古驁一走,云卬感覺心下更難過,古驁沒走多遠,云卬便從后面追了上去,斥責古驁道:“你騙人!” 古驁見云卬定要將自己歸位登徒子一類,胸口不由得也十分憋屈,他聞言頓住了腳步,轉身望向云卬,古驁沉默地看著云卬半晌,這才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古驁失禮了,我再不會與公子說話,也再不會看公子一眼,還請公子放心?!?/br> 說著,古驁轉身就走。 云卬留在原地,不禁對著前面的空地,一陣發愣。 ———— 一回了舍中,古驁便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條舊床單來裁了,高高掛在房中,將空間隔成了兩半。田榕這天剛去做了帽子,鑲了玉,還買了錦鞋,正高高興興地回了山云書院。推門一看,便看見古驁正站在椅子上掛簾子呢。 田榕不明就里地上前來問道:“驁兄,你這是做什么?” 古驁冷道:“以后我是我,你是你?!?/br> “為何?”田榕忙放了手里的東西,有些慌張地問道。 古驁居高臨下地掃了一眼田榕,看見他一身行頭,不禁冷哼了一聲,道:“我總算知道你帽子上的玉是從哪里來的了?!?/br> 田榕見古驁擺了臉色,也生起氣來,這些天他自從穿了錦衣,穿梭在郡城又多得了過路人許多恭敬,便日漸長了脾氣,道:“這又有什么?我問了,你答了。我把你答的告訴別人,還能得塊玉!可不比你每天挑水要來得好?!” 古驁氣極,怒道:“我以后不再與你來往了!” 田榕尚爭辯著:“那些話都是你自己說的,我不過是轉述了罷了。你若真有本事,當初便不要說才好。如今你自己說錯了話,怎么還怨起我來?” 古驁感到自己和田榕無法交流了,便把簾子拉上,倒頭一躺,卷被上塌,再閉起耳朵不管田榕了。 田榕這天本來買了衣衫回來高高興興的,見古驁忽然說要與自己絕交,不由得心口發悶,不想和古驁呆在一起,便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其實自從來了山云書院,不僅是古驁認識到了自己的不足,被激出了銳意進取,激流勇進之思;田榕也在一系列事件的沖擊下,想法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