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便是這一口氣,嘆得顧樂飛心里七上八下。 “妧妧,我……”他不安地喚了她一聲,卻不知接下來該說什么彌補。 他想自己是不是說得過分了,畢竟他以前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流露過這樣一面,也從來不會得寸進尺地吃醋爭寵。 顧樂飛有點兒后悔,后悔自己不該因為她一句“他是我的駙馬”而高興到現在,高興地得意忘形,在她面前說錯了話。 司馬妧輕輕按住他放在自己腰際的手,開口道:“小白,當時我提出攝政,除了為士兵和鎬京百姓考慮之外,你知道我還想到了誰么?” 懊惱不已的顧樂飛突然聽到司馬妧說話,還叫他小白,一時又不知所措起來。 那一聲熟悉又久違的“小白”叫得他心花怒放,半晌沒回過神來,傻乎乎地問:“想到了什么?” “你?!?/br> 司馬妧抬頭望了望藍天下張揚華麗的皇宮飛檐,輕輕道:“那時候我突然想到,你不喜歡我做女皇?!?/br> ☆、第114章 “你告訴我這件事,是不是證明,你的心里也有那么一點點在乎我?” “嗯?!?/br> “我不要聽‘嗯’,若是在乎我,便再喚我一聲小白?!?/br> “……小白?!?/br> ——以上是顧樂飛殺了高延之后,抱著自家公主殿下在金鑾殿外的最后幾句對話。 便是這幾句對話,支撐著風寒未愈的駙馬爺喜滋滋地勞心勞力,不眠不休整整干了三天的活。 沒辦法,需要處理的事務實在太多了。 司馬妧入城后,便是完完全全從頭開始接手一個龐大政權,偏偏她手下文官太少,如今高延一死,統領六部的尚書省群龍無首,又不能事事請示司馬妧,一時間運轉困難。 本來,陳庭是繼任的最好人選,可是大概是司馬妧攝政這件事把他給氣著了,他死活不愿意擔任尚書令。甚至放話,說待新皇登基、司馬妧正式攝政后,他便辭官退隱。 陳庭犟起來也是相當犟的,包括司馬妧在內,誰都說不動。雖然現在他還幫著司馬妧處理一干事務,可是看樣子是遲早要拍拍屁股瀟灑走人。 顧樂飛真是看不懂此人,他本以為陳庭天生殘疾受過不少歧視,幫著司馬妧□□就是想要一展胸中抱負,讓天下人瞧瞧他一個殘疾也可擔任宰相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是這廝居然說要隱退。 這、這還真是不為名不為利,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造反,就是為了造反本身……顧樂飛服了他。 因為陳庭不肯就任,司馬妧只有將尚書令的職位一分為二,分左右尚書令,同品級不分尊卑,由韋尚德和李嗣成擔任。 李嗣成,原戶部尚書,資歷很老,不過家中人丁一直不旺,子弟讀書不爭氣,僅他一個做官,實力單薄,正因為如此才被司馬誠看中任職戶部,老人家勤勤懇懇干了五年,無功也無過,是個行事風格很中庸的人,便是這次政變,他在其中也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很不顯眼。 此人處理政務的本事不賴,只是立場不能保證,故而才讓韋尚德任職左尚書令以求平衡。 韋家是司馬妧如今相對比較放心的家族,韋愷事先表態,為她率軍在云南守著,本就是韋家歸順的態度。韋尚德和樓重又是舊友,大局初定,沒有理由在這時候犯傻反對她。 兩位老臣初任職尚書令,許多工作還需要協調,但是諸項事務卻不等人,于是顧樂飛這個什么職務都沒有的駙馬爺臨時坐鎮中央衙署,大行臺和尚書省兩邊跑。 因著他是司馬妧的駙馬,當眾解決高延的狠手段群臣都領教過,司馬妧又當眾親自說,顧樂飛的命令便是她的命令,故而他的話一時間在中央官署暢通無阻。 高延舊部在鎬京中央的勢力盤根錯節,顧樂飛拿著名單一一打壓,還要處理高家人被流放之后的各種瑣碎問題,甚至是背著司馬妧偷偷讓人去搜高崢的行跡,無論怎么樣他都想讓那廝永遠回不了帝都。 于是事情多如牛毛。即便顧樂飛死皮賴臉拉著陳庭要他幫忙,兩個人也忙不過來。 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的顧樂飛急急讓司馬妧將樓寧和韓一安都調回來。還修書給自己父親讓他趕緊回來助兒子一臂之力,不然他還沒和妧妧生娃娃,先就要累死了。 可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最近這段時間他還是得忙。 什么?你說司馬無易? 他像是能干得了這些事的人嗎? 更何況,他早早預料到入城后的工作不輕松,事先已經和司馬妧請命,和樓重一同帶隊奉詔去西北。 如今天下十一道,云南道、劍南道、河北道、江南道以及鎬京所在的關內道,基本可以確定握在司馬妧手中無疑,嶺南道偏僻遙遠,即便有動蕩也威脅不到中央。而淮南道、山南道夾在河北道、劍南道和關內道之間,兵力又不如其他三道,除非當道經略使腦子有病才會叛亂。 唯獨哥舒那其所在的隴右道,其兵力主要是募兵制而來的邊軍,經司馬妧數年歷練,強悍善戰,哥舒那其又是司馬誠極為信任的心腹,若他有心反叛,恐怕十分棘手。 雖然大震關的守將暫時攔住了哥舒那其,可是并非長久之計。如今司馬誠一死,哥舒那其會有什么動向實難預測,司馬妧只有請自己年邁的外祖父再次出馬。 如今也只能派樓重去。 畢竟樓重對整個隴右來說,意義和地位都是不一樣的。除了司馬妧本人之外,目前也只有樓重在西北邊軍中的積威能夠壓得住哥舒那其。 如今,再加上一個十二王爺,分量足足的。 司馬妧給樓重和司馬無易的命令,就是將哥舒那其本人帶回鎬京參加新皇登基大典。 至于司馬睿登基之后,哥舒那其的職務,那就得看他本人的表現和誠意了。 除此之外,十一道的軍府勢力司馬妧也開始插手,陸續派得力干將著手壓制,包括鎬京的禁軍也有所變動。她殺了神武軍的左右大將軍,將神武軍五品以上的將領全部革職查辦,以征南詔的部分軍隊和神武軍士兵結合的方式,重新整頓神武軍。 而且如今的北門四軍的大頭頭也換了齊熠來當。 而顧樂飛正在熟悉司馬誠留下的監察系統,并試圖將它改造得更加有效率。 唉,忙死了忙死了。 顧樂飛深夜歸府,眼皮打架,走路發飄,肩上衣服被寒露浸染,府里只有走廊的燈燃著。這座大長公主府如今還是太不氣派,人也太少,遲早要擴建。 他腦子已經有些轉不動,還是努力想著事情。美味給他送來披風,從美味口中顧樂飛得知,司馬妧今日難得在府中歇息。 三天沒見過她了。 他忙得不可開交,足足三日沒合眼,她想來也差不多,如今是終于撐不住回來歇息了? 不知道她睡了沒有。 如果睡了…… 顧樂飛勾了勾唇,本來沉重的步伐忽然輕快起來,心情也雀躍起來。 他快步往內院走去,輕手輕腳入了臥房,便見月光清輝之下,眉目秀美的女子合衣躺在床上,累得連被子都未蓋上,便沉沉睡去。 她睡著的時候特別安靜,多了幾分柔和,少了幾分銳氣,看起來更像一個女兒家,而不是重權在握的攝政大長公主。 看她眼底依稀有青影,顧樂飛心疼死了,想著早知道攝政不比當皇帝輕松,忙得連見她一面都難,他何必這么嘔心瀝血累死累活地謀劃? 初夏的夜里還涼著,見她連被子也沒蓋,顧樂飛躡手躡腳走進去,捏住被角想幫她蓋上被子。嗯,順便再偷偷湊近她的臉頰,偷瞧她的面容,再企圖掠奪一個香吻—— 突然! 忽的一道寒光閃過! “誰!” 床上女子猛地睜開那雙琥珀色的眼珠,目光銳利非常,眼中充滿殺意和警惕。刀先至,聲方到,眼后睜。行云流水的一系列動作完全是身體下意識的條件反射,一點不作偽。 而那一柄橫在顧樂飛脖子上的冰冷利器,正是周奇所贈的神兵“藏鋒”。只要她輕輕一劃,鮮血一飚,駙馬爺立即可以魂歸西天。 顧樂飛整個人僵在那兒,一身冷汗,睡意全無。 他萬萬沒想到,大風大浪過來,連高延也沒能干掉他,結果最后卻在深夜歸家的時候,被自己心愛的女人把刀架在脖子上,差點沒命。 “妧妧,我只是……想給你蓋個被子而已……”顧樂飛覺得有點兒委屈,卻一動不敢動,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劃破了脖子動脈。 然后他看著面前的女子的表情茫然了一下,隨即感覺到那柄寒氣四溢的刀從他的脖子上緩緩撤下,被主人重新收回,壓在了枕頭底下。 那雙充滿殺意和警惕的銳利眸子也慢慢松弛下來,逐漸變得柔和,然后是疲倦,隨之眼皮一下下打架,她睡眼朦朧地揉了揉眼睛,聲音沙?。骸氨?,行軍的時候警惕慣了,一時改不過來,嚇著你了?!?/br> 所以,剛剛那真的只是條件反射? 顧樂飛小心翼翼地把捏在手里的被子給她蓋上,睡意被她嚇得全沒了,訕訕道:“妧妧,你、你睡覺還帶著刀???” “嗯,以前就一直帶著,以防不測?!?/br> “以前?以前是指……” “每天?!彼抉R妧打了個哈欠,眼皮重得不行,干脆合上了說話,和顧樂飛一樣,她累了三天,困到不行。 每天?顧樂飛詫異:“你、你是說以前我們、我們睡在一起的時候,你、你的枕頭里下也放著藏鋒?” “嗯,”司馬妧的眼睛已經完全閉上,連說話也是軟綿綿的沒力氣,“有什么問題么?” 當然有!顧樂飛一點兒睡意都沒有了,他甚至激動起來:“那以前晚上,我和你一起睡的時候,怎么從來沒看你拿出來過!”今天他只是湊得稍微近了點,居然就差點被干掉!是不是她原先在軍營休養身體的時候,枕頭下也放著藏鋒,只是沒力氣拿出來,所以才便宜了他吃豆腐? 司馬妧打了個哈欠:“以前我知道你是小白么,就算睡著,身體也知道的?!?/br> “那、那現在呢?”顧樂飛忽然預感到他所想象的同床共枕、如以前那樣抱在一塊,可能以后都不會在發生了……他以前是不喜歡兩人抱一塊,難受,但、但那是以前啊,現在…… 果然,司馬妧閉著眼睛翻了個身,有點不耐煩:“現在需要適應?!?/br> 顧樂飛內牛滿面,萬念俱灰。 她、她以后都不抱他了? 而且,而且不抱他,她天天晚上都會在枕頭底下放藏鋒?還這么警醒? 這么說,他以后想要偷偷夜襲,根本不可能了? “妧妧,”原本雀躍的駙馬爺如今心情低落,語氣委屈又傷感,“那我今晚睡哪兒?” “上來吧,讓我適應適應也好。不過如果我又拿刀抵住你脖子,記得及時叫醒我?!彼抉R妧迷迷瞪瞪的,竟也沒考慮他和自己睡一起是否有所不妥,她蹭了蹭被子,聲音帶著啞啞的調子,顯然已經處于半睡眠狀態,依然不忘囑咐:“小心,嗯,小心一點?!?/br> 顧樂飛的內心在吐血。 他猶自不死心,企圖爭取一點兒福利,便趁她不清醒的時候提議:“妧妧,不若你抱著我睡吧,如此肯定能習慣得更快一些?!?/br> 只要她抱著他,他就……嘿嘿。 “不要,”司馬妧呢喃著,“硌手……”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了最后徹底沒聲了,只余下平穩的呼吸。 一室寂靜,窗外的月光一點也不美,冷漠地瞧著他,似乎在嘲笑這位大靖如今最有權力的駙馬爺沒用。 顧樂飛好想哭。 ☆、第 115章 一夜無夢。 這是司馬妧四日以來睡得唯一一個、也是最沉的一個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