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因為不僅她聽到了,很多士兵都聽到了,齊刷刷的目光朝他們的大長公主看去,包括站在她身邊不遠的齊熠。 司馬妧她裝作沒看見。 有將領在她的耳邊小聲問:“殿、殿下,待會萬一真的傷到駙馬……” 司馬妧擰眉不語。 刀劍無眼,一旦打起來,可不管你是駙馬還是普通人。 而且高延居心叵測,萬一…… 然后,就在這時候,司馬妧忽然覺得有個晃眼的東西,似乎在城頭晃了五下。 那是一把和火焰的光交相輝映的陌刀,刀身在火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似乎是刻意向司馬妧的方向晃了幾下。陌刀并不適合守城,故而城頭只有幾把而已,而這把陌刀,仔細看去,握刀者的左手蜷曲在袖中,約莫是陳庭。 他是何時拿過南衙士兵的陌刀的? 司馬妧微微瞇了瞇眼,見那把刀頓了片刻不動,然后又連續晃了五下。 五下啊。 那是西北邊兵進攻時使用手勢的數字。 這種情況下,該相信陳庭嗎? “殿下,怎么辦?”有將領在背后問她。 司馬妧望著城頭的劍拔弩張,目光冷冷。她忽然右手持刀,對著天空高高舉起,一聲清叱:“攻城!” 幾乎是在她的命令剛下的同時,三萬精銳同時行動,他們推起巨大的圓木戰車朝厚重的白虎城門撞去,與此同時更有無數士兵架著云梯往鎬京城頭而來。 “這、這個女人瘋了!她瘋了!” 從未見過大軍壓城是何等場面的高延,在見到大長公主竟然不管顧樂飛等人,直接下令攻城時,看著無數人如螞蟻般黑壓壓碾過來,高延不由得慌了。 “把他們給我抓起來!”高延指著對面一聲怒喝。 林荃則干脆亮出腰間細長鋒利的苗刀,對著高延的方向指去:“兒郎們,老匹夫想要篡權,我們不能聽他的!” “不能聽他的!” 南衙眾人齊聲大喝,亦拔刀相向,眼看城頭也將要上演皇城外的火并時,忽然有一隊南衙人馬掉頭從樓梯往城樓下奔去。 高延一愣,猛地反應過來:“快!快!攔住他們,他們要開城門!” 隨著他的一聲高喝,城頭上一陣混亂,火把歪倒,南北兩軍打起來的,互相扯著不讓對方去城樓下的,數千人的內訌,簡直是亂哄哄一團。 跟著他們上來的暗衛隨陳庭去了城下。唯有一小隊南衙兵護衛他們。司馬無易從未經歷過這等陣仗,一時有些懵逼,顧樂飛不管三七二十一,扯著他往北邊城頭狂跑,一個勁往南衙軍的人群里扎。 逆人流而行的后果就是他們很快和護衛隊沖散。 “你、你干什么,我們不該往城下跑嗎?”司馬無易指了指已經被眾人護送著下城樓的高延。 “你瘋了不成,”顧樂飛躲避著亂糟糟的人群,氣喘吁吁,他身體本來就還沒好,現下的情況實在有些吃不消,他喘著氣解釋,“破了這道城門,還有下一道,你不跟著妧妧的軍隊,還要繼續和高延在城頭上耗不成?” 他剛解釋完,便見迎面一道刀光閃過,急急貓腰一躲,大聲道:“大哥,大哥,別打,自己人,自己人!” “啥自己人!老子不認識你!” “我是顧樂飛,大長公主的駙馬,南衙這邊的!” “放你娘的屁,顧樂飛明明是個死胖子,哪里長你這樣!”說著士兵又是一刀舞過。 真是……日了狗了。 陳庭那廝和林荃合謀著急急讓妧妧攻城,也不考慮一下南衙里還有這等蠢貨。 “我、我是王爺!”司馬無易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扯著一身蟒袍,在一個大頭兵面前急急表明身份:“我是十二王爺,你們這邊的!” 大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好像覺得他比較可信,點了點頭:“往那頭走,別讓北門的人撞見!哈哈哈!老子要迎接殿下去了!”這士兵的刀和主人一樣興奮地在二人頭上險險擦過,隨著無數奔跑的士兵一齊往城下下涌去。 而白虎門外,堅定有力、富有節奏的圓木撞門聲并未響多久,幾米厚的鎬京城門在里應外合之下如此不堪一擊。 一盞茶。 僅一盞茶的時間,帝都第一道城防,破。 ☆、第111章 “殿下!” 林荃領著他的親衛隊,向走上城頭的司馬妧單膝下跪,抱拳行禮道:“請殿下恕林荃之前不敬之罪!” 司馬妧親手將他扶起來,淡淡笑了一下:“林將軍棄暗投明,引軍隊入城乃是大功一件,何罪之有?”簡單一句夸獎,安安林荃的心。 當司馬妧登上城頭的時候,望見對面的城墻上亦是火把點點。不僅是城墻上,整座鎬京城都仿佛從夢中驚醒,星星點點的燭光亮起,一隊隊士兵踏響整齊肅殺的步伐,卻掩蓋不住慌亂和躁動在暗中涌動。 城墻上的風很大。 “妧妧?!?/br> 顧樂飛在叫她。 司馬妧側頭,火焰映照在她身邊男人的臉上,汗珠和不知在哪里蹭到的污痕,讓這張俊美無匹的臉顯得滑稽又狼狽。 司馬妧伸出手來,撫上他的臉,用拇指揩掉他臉上的污漬。 “可有受傷?”她低聲問??赡芩挠昧τ行┲?,顧樂飛的臉似乎紅了起來,司馬妧想縮回來,卻被他的手按住不放。 顧樂飛拿臉輕輕在她手上蹭了蹭,微笑:“無事?!?/br> 就這么一個小小的動作,城頭上站著的幾千名士兵全部齊刷刷看了過來。齊熠在城下,可惜沒這個眼福。 察覺到這樣不好的司馬妧猶豫了一下,還是狠狠心,用力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掌中抽了回來。她不去看顧樂飛失望又哀怨的目光,而是轉頭問站在另一邊的司馬無易:“皇叔可有受傷?” 司馬無易嘲笑般瞥了顧樂飛一眼,方才悠悠道:“本王爺沒事,不過接下來該當如何?” 鎬京三道城墻,破了第一道,并不代表城就破了。恰恰相反,接下來會更加艱難。三萬禁軍中有多半原本都守在第一道城墻前,如今白虎門被南衙的人打開,北門四軍立即緊急往內城撤退,并且及時關閉城門。 這就導致南衙十六衛出了尚在皇城和巡城的少數士兵之外,幾乎沒有多少進入內城。也就是說,第二道城墻,不可能再如法炮制、里應外合。 莫非只能強攻? 可是那樣,傷亡太大了。更何況攻了第二道,還有第三道啊。 所有人都等著司馬妧的下一道命令,是攻城,還是就此僵持固守,全在她一句話。 第二道城墻與外城墻之間隔了幾十丈的距離,高度差別并不大,因此司馬妧無須站在城下仰望著和城頭的人說話。 她注視著對面的動靜,注視著已經從慌亂中迅速恢復鎮定的高延。 然后她做了個手勢,招來了傳令兵。 于是站在內城墻上剛剛喘過氣的高老頭,又聽到了那個傳令兵雄渾的嗓音。 “高延,大長公主殿下質問你,是否司馬誠已死!” “胡言亂語!天子好好的,只是偶感風寒,在宮中休養,故而才特地派老夫來說服你!”高延死鴨子嘴硬,就是不說實話,明明心里慌得不行,表面卻要做出更加壯烈的姿態來:“若大長公主不聽從陛下命令,那便是逆賊!即便老夫拼了這條老命,也要守住內城,保護皇帝和大靖百姓!” 北門四軍望著被十五萬軍隊徹底包圍住的內城,想想自己現在才一萬多人,不由得心里都很發慌??墒撬麄円睬宄F在沒有反悔的機會,自己已經站在和司馬妧對立的陣營,若不和談,那便只有打。 打仗會死人,但是……如果像南衙那樣,擅自開城門呢? 會不會得以饒命? 北門中有人如此悄悄想著,卻礙于軍令不敢動手,畢竟自己的長官都惡狠狠盯著他們,生怕又來一批像南衙十六衛那般的反水者。 “高延不會降的,是不是?陳先生?”司馬妧側頭,詢問剛剛從城下趕來的陳庭,他看起來竟沒有任何狼狽之處,明明經歷過混戰,倒還比顧樂飛干凈。 “不會,”陳庭毫不猶豫地回答,“他知道你入城后查明真相的話,高家會有什么后果。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高延如今別無選擇,他就算拿全鎬京的百萬人陪葬,也必定要把你拖死在這里?!?/br> 頓了頓,陳庭又道:“不過局勢沒有那么糟糕,林大將軍剛剛告訴我,南衙還有約莫三千人留在鎬京之中,若我們和他們里應外合,或許……” “陳先生,”司馬妧搖了搖頭,打斷他的話,糾正道,“守鎬京的軍隊不是一萬余人,而是百萬?!?/br> 真正到了危急時刻,鎬京城內的男女老幼、病殘婦孺,皆可為兵,皆可上陣。 到那時候,孰強孰弱,猶未可知。 狗急跳墻,把人逼急了,什么狠事都做得出來。為何歷史上的攻城戰每每艱難無比,慘烈非常,就是因為城中軍民上下一心,集體作戰,威力無窮。 想明白這一點的陳庭愣了愣,卻依然感到十分不甘:“殿下難道想要退卻?都到了這個地步,殿下怎還如此仁慈?司馬誠如今不死也重傷,正是殿下即位的好時機,我們可以散布謠言,讓城中民心動蕩,趁機攻城!錯過了這次,讓高延站穩腳跟,事情就難辦了!” 司馬妧搖了搖頭:“沒有用的,若我們真的攻起內城來,鎬京人不會在乎皇帝死沒死,他們在乎的是城破后自己的家當、自己的命?!?/br> 陳庭著急起來,連聲音都嘶啞了:“殿下!你要想明白!”他以為大長公主選擇了他的那份檄文,聲討司馬誠得位不正,便是已經下定奪位的決心,怎么到了如今,她竟然還猶豫不決? “陳先生誤會了,”司馬妧又搖了搖頭道,“我沒有一定要做皇帝的執念。司馬妧做事,向來喜歡選擇最省力的方法,當時選擇那份檄文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br> 說著,她揮了揮手,示意傳令兵再次傳話。 “高延,殿下問你,你是不是代表司馬誠前來,可替司馬誠決斷!” 她想干什么?高延警惕慎重地回答:“是,不過只限今晚?!?/br> “那么,高延需得聽著,想要殿下退兵,必須答應兩個條件!” 有戲?看來司馬妧那女人也怕了?高延轉了轉眼珠:“說!” “第一,司馬誠退位,命皇長子即位!” 什么? 他是不是聽錯了? 司馬妧的這個條件,不是正中他的下懷,是他最想要的么? “殿下!”陳庭壓低聲音在她耳邊怒道:“你瘋了么!” “陳庭,急什么,”顧樂飛拉了他一把,覺得他的情緒很是不對,厲聲警告,“還有第二個條件,聽完再急不遲!” 他朝司馬妧微微一笑:“你做什么決定,我都幫……咳咳咳?!?/br> 該死,風寒還沒好。 “這里風大,你和皇叔,還有陳先生先下去避避吧?!彼抉R妧想了想,又命部將把披風拿來給他披上。 顧樂飛不由得勾了勾唇:“好?!?/br> 他本就不想讓司馬妧當什么女皇,甚至他已經預感到了司馬妧的下一個條件是什么,故而才會比陳庭沉得住氣。 陳庭是很不高興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