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自然要著急,”陳庭筆下不停,連眼皮也沒抬,“殿下的檄文,還是要我親自來寫才好?!?/br> “哦?”高延不動聲色地往案桌那兒走了兩步:“大長公主不是已經有檄文了?” “那篇啊,文采不錯,立意太差?!标愅ムо晒P收尾,快速將寫滿了字的宣紙吹了吹,卷起來交給等候在一旁的顧樂,然后才回頭看向高延,微微一笑:“那篇檄文中請求當今天子為前太子的謀殺案以及殿下被刺之事申訴冤屈的內容,大錯特錯?!?/br> 高延繼續不動聲色:“哦?如何錯了?” 陽光透過窗欞斑駁地投射在陳庭臉上,顯得他的臉有些陰森:“司馬誠勾結北狄謀殺前太子,得位不正,如何當得天子之名?” 高延的心咯噔一跳。 果然。 他不要司馬妧“清君側”,而要司馬妧“清、君”! “可是……”高延沉聲道:“陳大人莫忘了,你答應過老夫,要讓司馬誠將皇位傳給我的外孫!” “哦?陳某何時答應過?”陳庭站起來,他消瘦的身桿比高延足足高出一個頭,兩人站得近的時候更顯壓迫。他淡淡笑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的合作便到此為止如何?高相若想當皇帝的外公,不若趁著殿下還未兵臨城下,早些勸司馬誠退位,或許能如意哦?!?/br> 語罷,他步履優雅地越過高延向外走去,除了桌上的文房四寶,這片他居住數月的小院,竟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而且以后他也不會再來。 “陳大人想走?”高延轉身,他的語氣驟然陰沉:“只要老夫喊一聲反賊在此,立即會有上百禁軍沖進來將你捉拿砍頭!” 陳庭頭也不回,朗聲一笑:“高大人以為我被抓了,你便能摘得干凈?” 他悠悠道:“為免司馬誠將你做替罪羊送給殿下處置,高相還是早日為自己謀劃吧?!?/br> 陳庭的聲音越來越遠,他和跟著他身后的顧喝顧玩漸漸走出了趙癩頭的院落??v使全城戒嚴,他還是有辦法去找他的下一個合作者,下一個身份尊貴且目標一致的合作者。 站在空空如也的院落中,高延面沉如水,一言不發。他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故而與陳庭的合作有所保留,且背著他去暗殺顧樂飛。 可惜沒成功,算那小子命大。 如今,只看到底是他的勢力強,還是司馬妧的拳頭硬。如果能借著司馬妧的兵臨城下,逼司馬誠退位讓“賢”,那便是他最希望的事情。 至于陳庭此人…… 狡詐如狐,動了他之后會有什么后果,高延心底也沒底。 不過,只要他還在鎬京城內,那就是他對上司馬妧之時保命的人質。 高延的眼中劃過一抹殘忍的血色,他揮了揮手,兩個黑影無聲從隱蔽處出現,高延低聲吩咐:“跟上他!” “是?!?/br> 黑影唰唰竄離,高延定了定神,又命令道:“大公子現在何處,通知他秘密回府!” * 旌旗搖曳,趙巖帶隊在就地扎營的士兵中巡視,偶爾望一眼東北的方向,眼神悵然。他知道此地離鎬京不過十幾里地,明日便可抵達鎬京城下。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以這種方式歸京,想必此時趙府之中,明月公主正對他的哥哥和父親大吵大鬧吧? 不遠處,一身黑衣金甲的大長公主帶著數名將領正穿過營寨,檢視士兵們的狀態。她時不時停下腳步來,和某個百夫長甚至是小小的伍長說幾句,不知道她問了什么,這些人的面色都浮現出困惑的神色,然后憨憨撓了撓腦袋,回答了她。 似乎回答讓她啼笑皆非,她忍不住勾了勾唇,沒有再說什么。 趙巖發現,不少士兵們看見一向嚴肅的大長公主勾唇笑,目光都有些發直,可是人人都很心虛,根本不敢讓她發現。 大長公主的傷已經大好,可是面色并未恢復到當初的紅潤,有些許蒼白,卻不顯憔悴。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銳利,身形筆直,一眼望去,她那在士兵堆里并不算特別高挑的身材竟是異常堅定,令人信服和畏懼。 這個女人曾經收復過嘉峪關,蕩平過北狄,現又帶他們滅了南詔,平定大靖西部。如果說她的下一戰是大靖的國都鎬京,好像“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趙巖聽過很多士兵在路上的遐想,滅了狗皇帝之后大長公主會不會登基當女皇,他們這些人會不會有從龍之功,不求封侯,但求給多多的賞賜好衣錦還鄉。 趙巖知道,這些人對造反沒有一點害怕之心,一來無條件地全盤信任司馬妧的指揮能力,二來他們清楚自己只是小魚小蝦,若是失敗,逃掉便是。 不過趙巖也知道,還有少部分的人,如他一般,是要堅定決心跟著司馬妧一干到底的。即便她敗了,也愿意跟著她。 趙巖本來是可以和韋愷一起留在云南的,可是他不愿意。 趙巖想,大長公主一定要成功。若她死了,他便又不知道自己的效忠對象和人生目標在何處了。 趙巖望著司馬妧的方向正發著呆,便被一個匆匆跑過的什長撞了肩膀,那什長跑過去向司馬妧行了個禮,大聲道:“稟告大元帥,樓將軍等人已安頓完畢!” 司馬妧的眼神微微一動,她回過頭來,認真對什長道:“帶路,我親自去看看他們?!?/br> “是!” * 這座匆忙扎起來的帳篷已經算軍營里很大的了,因著要住的是大元帥的家人,士兵們也著意收拾了一下,干干凈凈的。 而這個時候,顧樂飛正懶洋洋地半臥在床上,向站在一旁的自家meimei討要妝粉,就是女子化妝時抹在臉上讓皮膚顯得白皙細膩的妝粉。 顧晚詞被他纏得抓狂,將粉盒憤憤扔過去,不解道:“你要這東西做甚!” 顧樂飛抓過粉盒,頗為熟練地打開,沾了白粉往自己的唇上抹了又抹。抹完了唇,他還嫌不夠,又往臉上四處亂抹,本就臉色蒼白,如今這樣一涂,簡直像是鬼一般。 他不覺自己舉止怪異,反而喜滋滋地轉頭問meimei:“你看我這樣虛不虛弱?” 顧晚詞驚呆了:“你……你這是要……” “噓?!鳖櫂凤w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招手示意顧晚詞湊耳過來,他在她耳邊細聲細語說著自己的理由。不等他說完,便聽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守在門口的士兵齊齊道:“大元帥!” 妧妧來了! 顧樂飛立即轉身,軟軟地伏在自己床上,一副虛弱至極的模樣。因為動作太著急,牽動了還未完全好的傷口,倒真的忍不住咳嗽了幾聲,看起來真像病得很重似的。 顧晚詞好想捂眼,不忍直視。偏偏除了她以外,在場的其余長輩都笑瞇瞇地望著,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并樂見其成。 “外祖!”司馬妧進來的第一眼便看見盤坐在床上的樓重,她單膝下跪向樓重行禮:“妧妧不孝,讓外祖和外祖母受苦了!” 樓老夫人見她臉色并不特別紅潤,心疼地扶她起來:“妧妧,我們沒事,你的傷怎么樣???” “妧妧無事?!彼抉R妧笑著起身,和樓家兩老以及表嫂等人寒暄一陣,又去慰問了崔氏和顧晚詞。 最后才輪到顧樂飛。 她和其他人說話的時候,顧樂飛也不插嘴,就那樣默默地倚在床前,時不時輕咳兩聲。待司馬妧的目光望過來,他便也抬頭朝她望去,眼神深情。 “你……”司馬妧在他的目光下愣了一愣,注意到他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失聲道,“小白你受傷了?!” 小白? 顧樂飛的心劇烈一跳,這個久違的稱呼讓他禁不住有幾分狂喜。他仔細觀察司馬妧的面色,她正急急朝自己走來,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喚的的“小白”。 “是誰傷的你?傷在何處?”她關切地接連發問。 顧樂飛心中竊喜,可是面上依然裝作虛弱無力的樣子,輕輕搖了搖頭:“無礙,只是一點皮……咳咳咳……皮rou傷……”他一面捂著嘴咳嗽,一面朝顧晚詞使了一個眼色。 接到信號的顧晚詞的心中涌出幾分無奈來。 她怎么覺得,哥哥變好看之后,在嫂嫂這里反而更加難混了?以前他什么都不做就能讓嫂嫂親密抱著他,怎么如今,還需要佯裝虛弱博同情? 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哥哥……自己沒用啊。 謹守兄妹義氣的顧晚詞,心不甘情不愿地在旁邊背書似的幫了幾句腔:“嫂嫂,哥哥在路上遇刺,后又感風寒,一路上奔波勞累,自然身體不好。我們這么多人住在這兒,哥哥歇息不好,嫂嫂不如將哥哥帶到中軍大帳,吩咐人悉心照料吧?!?/br> 聞言,司馬妧微微一愣。 倒是顧樂飛心中大呼“干得好”,朝顧晚詞投去一個贊許的眼神。 可是,可是她的大帳里只有一張床啊。司馬妧猶豫著看向他:“需要請軍醫給你看看么?” “我看不用,他需要好好歇息,再上點藥,”這時候樓重緩緩開口,如果忽略他眼中的笑意,會覺得他的建議十分一本正經,“妧妧,你便將駙馬帶過去好好看護吧。相信多日不見,你們小兩口也有些私房話得說?!?/br> 私房話?司馬妧的腦子里不由自主浮現出只有他們兩人在的時候,顧樂飛是如何說“私房話”的。 頓時不由得更加猶豫。 “咳咳,”顧樂飛拜了拜手,垂眸輕嘆道,“不必,這里就很好。明日即將抵達鎬京,莫要給妧妧添麻煩?!?/br> 你就裝吧。顧晚詞在心中哼了一聲,側頭,權當沒看見。 見他虛弱得似乎隨時會被風吹走,臉上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司馬妧開始擔心他的傷是不是很重,其他的也顧不上了,很果斷地點了點頭:“來人,將駙馬抬到中軍大帳去?!?/br> 抬、抬?! 顧樂飛微愕,他沒有那么弱,完全可以自己走,不需要抬的! 可是不等他拒絕,四個士兵已經抬著擔架過來,手腳麻利地將顧樂飛拖下床來放到擔架上,就像抬傷殘人士一樣公然將他抬出了帳篷亮相。 …… 顧樂飛好想捂臉。 ☆、第105章 司馬妧在中軍大帳前站著。 她為何不進去,自然是因為醫官在里面為顧樂飛看診。由于他有外傷,檢查需要脫衣,司馬妧自認為自己留在那兒不方便,于是便貼心地站了出來。 醫官沒花太長時間就出來了。 “稟殿下,駙馬的傷勢已在漸漸愈合,并無潰爛跡象。只是畢竟二十多處刀傷,流血頗多,未休養足夠便著急趕路,身體一弱便易染風寒,吃幾副藥固本培元,不日便能好?!?/br> 聽醫官詳細稟報一番顧樂飛的傷勢,司馬妧微微放下心來。想著此時顧樂飛該穿好了衣裳,她便掀簾走入了大帳。 結果第一眼便看見一個半果的男人身體,赤條條趴在床上。 聽見門口傳來的動靜,顧樂飛懶懶地從床上坐起,薄薄的上身肌rou隨著他的動作凸起。他的皮膚很白,身體勁瘦有力,身上那些還翻著粉色皮rou未愈合的傷口,倒并不顯得難看,反而有幾分別樣的男人味。 誰能想到,滿身白花花肥rou的小白也有練成這等身材的一天。 司馬妧尷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是進是退。就在這時,她聽見顧樂飛的聲音淡淡響起:“替我上個藥,成么?”說著他便舉起一個白瓷的藥瓶,這不是醫官給他開的藥膏,而是在河北的時候大夫給開的,他一直隨身帶著。 其實他早上已經上過一次藥,現在還不到再次上藥的時辰。 這只是一個讓她過來的借口而已。 不過司馬妧很單純地相信了。 她從藥瓶里倒出半流質的藥膏來,顧樂飛自覺地背過身去,先讓她上背部的藥。他的背肌均勻好看,只是蝴蝶骨的兩側均有較深的傷,粉色的皮rou翻出,頗為驚心。 司馬妧小心翼翼地給傷口一點點抹藥,唯恐自己手勁太大弄痛了他。 涼涼的藥膏抹在傷口上,顧樂飛輕輕“嗯”了一聲,司馬妧的手驀地一抖,竟覺得有些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