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雖然符揚等人照做的時候很不情愿,畢竟他們在山下的鎮里百無聊賴枯等一個多月,然后半夜被人叫上山謀劃這種費時費力的事,算計的還是大長公主殿下的叔叔,誰樂意干? 可是沒有辦法,殿下吩咐他們留下來一定要聽顧樂飛的,不然就算違抗軍令。 符揚等人真是捏著鼻子勉強答應下來的。 而當他們看見追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侍衛們都是一把年紀的大叔時,一邊敬佩大叔們身手好,一邊開始鄙視顧樂飛太不尊老愛幼。 顧樂飛其實是故意的。 他就想這樣耗著司馬無易的人,不動手,不傷人,只是干耗而已。 想來也是,司馬無易作為一個守陵的王爺,不受重視,大概也沒什么錢,養不起身手好又年輕的侍衛,留在身邊的這些估計都是忠心耿耿不愿走的親隨。既然是親隨,那必定是跟了許多年,既然跟了許多年,那年紀還能不大? 顧樂飛想,昨日司馬無易之所以選擇夜間突襲的見面方式,估計不只是為了打他一個猝不及防,好以勢壓人,還是因為晚上光線暗,方便撐場面罷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老年人啊。 明明,昭元帝薨了之后,這位十二王爺便守著某個秘密,活得小心,過得一點也不容易。 看這屋子,結實倒很結實,卻幾乎沒有任何值錢擺設的,雖然是在山林之中不便裝潢豪華,但是這屋子的寒酸程度實在與一個王爺的身份不配。 看穿了一切的駙馬爺十分自然地向司馬無易彎腰,恭敬行了一禮:“請十二皇叔跟晚輩走一趟吧?!?/br> ☆、第76章 顧樂飛的信比人先到。 彼時已是深夜,司馬妧剛剛從外面回來,正在侍女的伺候下換去一身棉麻質地的普通衣裳,衣服上還有斑斑點點的泥濘。 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她都力求做到最好,這些天以來救濟糧食發放、以工代賑、組織遷徙難民、房屋重建、救治傷患、防治瘟疫等種種事情,高延主要是接替單云的工作負責指揮,而她則負責帶兵監督,保證效率,盡力避免中飽私囊的情況。 此外,單奕清還和她商量在檀州決個口子分水勢的事情,黃河只是暫時堵住,若不加大疏浚河道的力度,來年若又逢連綿不斷的大雨,還會鬧洪災。 單奕清在他親手繪制的河道圖上畫了許多個紅圈圈,什么地方需要寬河緩流,什么地方需要遙堤約水,都一清二楚。 他的河道圖比將作監提供的清晰細致許多。 只是這樣一來,工程量又將加大,人手增加,費用也要增加,是很大一個工程,司馬妧最近便是為單奕清的這個計劃不停在高延和地方官府之間奔波游說。 其實她并不擅長處理這種十分具體細致的政務,不過此時無人可以代替她,便也只有努力學著做。 需要處理的事情多如牛毛,每天倒頭回來就睡,幾乎沒有時間去想顧樂飛。 正因為如此,當趙巖在外頭敲門,說顧樂飛有封信給她的時候,她足足愣了三秒鐘,方才反應過來。 是小白啊。 好久沒有想到他了。 意識到自己都快忘了她還有個駙馬留在河東道的事實,大長公主殿下的心里不由得產生絲絲愧疚,懷著無比內疚的心情從趙巖手中接過顧樂飛親自寫的信,然后屏退侍女,獨自專心讀信。 待她讀完,又坐在那兒呆愣數秒,然后低頭把信翻來覆去又讀一遍,還以為自己搞錯了。 呃。 小白……居然把十二皇叔綁起來?打算就這樣把人送到河北道來? 他們倆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當司馬妧讀完信件后,為自家最最可愛的小白竟有如此粗暴行徑而感到深深震驚時,載著顧樂飛和司馬無易的馬車已經跨過了河東道的地界,繼續往東行駛。 當然,信上所說的把司馬無易一路綁過來只是夸張。不看僧面看佛門,即便顧樂飛對這位皇叔沒有什么好感,也要看司馬妧的面子,在上路兩天之后,眼見離太原府遠了,便松了綁,恭恭敬敬、好吃好喝對待這位大爺。 最重要的事實是,司馬無易其實也很想見司馬妧,只是覺得人家不請他,自己就巴巴跑去實在太掉價,顧樂飛把他綁起來正暗合心意,便半推半就地去了。 他們越往河北道走,路上所見的場景越發荒涼,房屋沖塌、農田被毀……因為黃河決堤導致的大面積澇災給兩道帶來的損失慘重,不過好在并未見到大量無處可去的流民隊伍,可見這幾個月來的救災卓有成效。 雖說司馬無易是個沒多少人認識的皇叔,可是為了以防萬一,顧樂飛強行給他貼上厚重的絡腮胡子,頭上戴上布圍的大帽子,保證連他的親隨見了他都認不出。畢竟他們此次前往河北道見司馬妧,是絕對不能讓高延知曉的。 司馬無易對這個造型嫌惡不已,認為“土得掉渣”,還不如讓他去扮女人。 對此,顧樂飛似笑非笑:“皇叔,您年紀一大把,扮成女人當心嚇著人?!?/br> 司馬無易回以微笑:“哦?那你豈不是只能扮豬?” 一路上對于顧樂飛“胖”的缺陷,司馬無易毫不吝嗇給予各種嘲笑,半點沒有做長輩該有的威嚴莊肅。 而當他得知顧樂飛在減rou的時候,他的嘲笑方式就更加五花八門,恨得顧樂飛直咬牙,卻沒有辦法反擊。 因為他確實胖,也確實在艱辛地減rou。 桑心。 就這樣,這支喬裝打扮過后的隊伍終于抵達河北道中南部的石門府,此地東與衡水接壤,南與邢臺毗連,氣候適宜,土壤條件好,向來是優質的小麥產區,為大靖的又一糧倉。 不過今年的情況卻不容樂觀。 顧樂飛等人于黃昏時分到達石門城外的驛亭,那里已經有人等候多時。顧樂飛給司馬妧寫信,不只是為了告知他即將帶司馬無易前來的消息,還為了讓她想辦法避開高延的耳目,最好避開所有不是自己人的人,秘密找一個地方與他匯合。 高延那老狐貍疑心重,他甚至不能讓高延知道自己來了河北道,不然他一定會懷疑為何自己來之前沒有透露半點風聲,是否其中有陰謀。 既然如此,在驛亭等候之人,必定是司馬妧十分信任之人。 “田大哥!”馬車還未停下,顧樂飛便聽見車外的符揚驚呼一聲,然后策馬快步迎上前去。 對面傳來一個人的哈哈大笑,此人聲如洪鐘,只聽聲音也能想象必定塊頭不小。他啪啪地大力拍著符揚的肩膀:“喲呵,符揚,是你小子!” “田老哥?!?/br> “田大哥,好久不見?!?/br> “田將軍,是我啊?!?/br> 諸如此類的寒暄此起彼伏,跟著顧樂飛一道來的五十衛兵紛紛上前與故人敘舊,場面一時熱鬧非凡。 端坐于馬車之內的司馬無易挑了挑眉:“阿甜的舊部?” 想也知道,能讓符揚等人如此熱絡的,便也只有一起拋頭顱灑熱血的袍澤了。而讓司馬妧信任,又在河北道內,還姓“田”的舊部,想來也只可能是那個人。 顧樂飛頜首解釋道:“從五品寧遠將軍,田大雷,昔日曾是妧妧在西北輕騎軍中的先鋒?!?/br> 確實是田大雷。 其實司馬妧來河北道賑災之后,為了避嫌,并未與田大雷有任何接觸。故而前些日子她突然派人找到田大雷,向他發布了一項“接人”的秘密指令,不許旁人知道。這便說明要他接的人十分重要,以至于她連避嫌都顧不上。 田大雷并不知道馬車之中還坐著一位十二王爺,他所知道的僅僅是大長公主的駙馬——顧樂飛在車上。 那個死胖子啊。 田大雷一邊與袍澤們敘著舊話,一邊拿余光偷偷瞧著馬車,看見馬車簾動了動,有人掀開簾子出來,他眼前一亮,立即迎了過去。 “想必這位便是殿下的駙馬了?”田大雷笑瞇瞇行禮道,他看起來五大三粗,卻心細如發,即便心里覺得這死胖子配不上大長公主,也絕不會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來。 “田將軍,”顧樂飛拱手,和和氣氣道,“事情要緊,快些帶我們去見她罷?!?/br> 唔……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那么胖嘛,說話也還成,人模人樣的,不過要配殿下還是差了十萬八千。田大雷一面打量著面前男子,一面在心底暗暗評價。 當他聽見顧樂飛的催促時,敏感地抓住了“我們”這個詞,這是否說明……馬車里還有人? 田大雷不知道是何秘事,不過既然要避著高延那老匹夫,便說明是不太能見得人的。 想到這里,他不禁有種參與密謀的興奮感,還感受到即使離開殿下多時也依然擁有殿下信任的驕傲感。 于是他抱拳肅容道:“是,請跟我來?!?/br> * 司馬妧在城南的一處小酒館等著。 她自己的院落和高延的相隔太近,目標大,而且又不愿連累田大雷,便只有尋一處和幾人都無干系的僻靜處。 此地乃是田大雷的一個舊友所開,此人十六七年前在樓定遠麾下當過兵,也算是有過交情,比較可靠。 小酒館早早掛上了打烊的牌子,點著一盞孤燈,備好菜,溫上酒,沒有伙計,連酒館的主人都避嫌悄悄退出。 符揚等人數量太多,容易引起注意,故而只在城外等著,田大雷引著馬車以及顧樂飛和司馬無易的幾個隨從,入了酒館偏門。 司馬妧正在酒館的后院露天地站著,此時已入夜,天上是繁星點點,聽見偏門方向傳來的動靜,她便轉身瞧去。 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顧樂飛。 她眨了眨眼,沒有動作。 顧樂飛望著她,也眨了眨眼,然后心情蕩漾地笑開來:“妧妧?!?/br> “小白?”司馬妧上前兩步:“你怎么瘦了這么多?這些日子很辛苦?” 臥槽。 緊隨其后的司馬無易在心底罵娘。 她、她居然說這死胖子瘦了很多?還一臉心疼的樣子?你看你看,她抱了抱死胖子,還一邊捏他的rou一邊嘆氣! 這個女人是誰? 腦子一定有??! 當司馬無易為眼前這一幕大跌眼鏡感到不可思議的時候,顧樂飛正簡單地和司馬妧說了說情況,然后司馬妧朝他的方向看來。 這下離得近了,司馬無易看得很清楚,面前的年輕女子斜眉入鬢,鼻梁挺翹,英氣十足而不失美感。她有雙淺淡的琥珀色眼珠,眸光平靜而澄澈。 真像啊…… 撞進那雙眸子里的時候,司馬無易一陣熟悉的恍惚,仿佛又看到少年時那個在槐花樹下對自己淺淺微笑的女子。 那一刻,他是真的聽見了花開的聲音。 她是繼皇后小樓氏的jiejie,大長公主司馬妧的姨媽,前太子司馬博的母親,早死的昭元帝元后——大樓氏。 司馬無易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他對大樓氏有不可言說的情愫,但在她之后,他確實未曾遇見過比她更好的女子,也因此一直獨身至今。 而他對小樓氏的關照,對幼年的司馬妧的寵愛,純是因為愛屋及烏。因為是她的家人,所以他會努力照顧,直到他連自己也無力保護為止。 “十二皇叔?!?/br> 司馬無易于恍惚中陷入回憶,隨即被面前女子沙啞的嗓音拉回現實,她當著他的面,拂袍直直跪下,毫不猶豫叩下三個響頭。 “阿甜無能,令十二皇叔受苦了?!?/br> “阿甜?”司馬無易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有些怔然地重復了一遍這個小名,注視著面前這個英氣勃勃的女子,慢慢將她如今的樣貌和幼時的重疊起來。 在阿甜眼里,他一定是個很老的老頭子了吧,和年輕的時候沒法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