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這個圓滾滾的死胖子端坐在椅子上,一臉笑瞇瞇的和氣模樣,可是說出來的話句句見血,聽他一說,趙巖才覺得這其中確有古怪。 他仔細打量著顧家這個有名的紈绔,雙眼微瞇:“你……” 顧樂飛表情不變,笑容滿面地任他打量。 死胖子心思很細,主意也很大么,不過只是這樣,還配不上那位殿下。趙巖冷哼一聲,握了握手中佩劍,頭一扭,朝屋子里去了。 趙巖一走,顧樂飛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他坐在這里已經超過四個時辰??墒撬抉R妧依然沒有回來,天色早已黯淡下來,不知道宮里的情況如何? “公子放心,顧喝已經去宮門前守著,有消息的話會及時稟報的?!鳖櫝栽谒叺偷偷?。 顧樂飛輕嘆一聲:“知道了?!?/br> 他本以為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是當事情突然爆發的時候,他竟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落得如此被動的境地。 還是太自以為是了。 顧樂飛坐在那兒,望著天井外暮色沉沉,深感自己的力量渺小,一面期待司馬妧那邊有消息傳來,一面等待姓鄭的混蛋早點醒來。 卻不想,這一等就是三天。 由于事出倉促,鄭易把整整一瓶藥全灌了下去,結果足足昏迷三日。醒來第一眼見到的不是自己父親,也不是李氏,更不是自己的小妾們,而是顧樂飛那張放大的胖臉,笑瞇瞇瞅著他,當時他就知道,壞了。 “你總算醒了,恰好來認一認,你這繼母何等歹毒?!编嵰走€未反應過來是誰在你說話,便見站在一旁的趙巖以劍鞘將李氏往前一頂,從她手里奪過一個小瓶子。 李氏臉色蒼白。 鄭易心里有鬼,看一眼就知道那瓶子里應該是什么東西。故而問都不問,下意識環顧屋子,想要尋找父親的身影,卻發現鄭青陽根本不在這兒。 到底怎么回事? ☆、第46章 隨著鄭易醒來,這場陷害迎刃而解。 那一腳所受的內傷和即將斃命相比實在微不足道,他一醒,司馬妧便無論如何也不該獲罪。 而且據趙巖證實,他發現李氏行跡鬼祟,并在她手中發現了可以使人暫時昏迷、造成彌留假象的藥物。 于是,這樁原本針對司馬妧的陰謀,不得不生硬地改換說辭,變成母子不合的內宅斗爭,大長公主只是被殃及的池魚。 也有人奇怪,李氏即使想對鄭易不利,為何使用這種癥狀明顯卻害處不大的藥?可是很快下來的圣旨一錘定音,勒令李氏閉門思過三月、重修婦德。 這場失敗的陰謀,李氏成了最終的替罪羊。 但是那輕描淡寫的閉門思過,實在也不是什么重罰。 由此可見,鄭青陽在御前將一切來龍去脈全數道出,磕破腦袋請求皇帝諒解的舉動,著實平息了司馬誠的怒火。 雖然這場陷害未成功,但是其心可嘉,即便只是為了和高延做對,司馬誠也必須保下鄭青陽。 故而圣旨下得那樣快。 明眼人一看便知,皇帝陛下是希望盡快平息此事,不要再妄生枝節。 至于被冤枉的大長公主,圣旨里只字未提。 * 顧樂飛熬了三日整整未曾合眼。眼里全是血絲,望著人的眼神都有些陰鷙得可怕,簡直不像平日那個笑瞇瞇的胖子。 當他終于肯帶著那群權貴子弟離開鄭府的時候,鄭家人都松了口氣。 走出鄭府大門的時候,顧樂飛抬頭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際,一片片輕薄的雪花打著璇兒從天而降,駙馬爺喃喃道了一句:“今年第一場雪?!?/br> 腳步聲由遠及近,路上有人急匆匆朝這邊快跑而來,是顧喝。他臉上的表情有幾分高興,又有幾分凝重:“公子,大長公主回府了?!?/br> 此話一出,顧樂飛身邊站著的衛兵和十六衛子弟們都舒了口氣,個個神情輕松起來。 顧樂飛回身朝眾人行禮道:“顧某代大長公主,多謝各位仗義相助?!?/br> 大伙七嘴八舌哈哈道:“不必言謝,能為殿下洗刷冤屈,是我等應做之事?!毖垡娺@件事已經圓滿解決,這群人紛紛哈欠連天。雖然輪流換班,但最少也在鄭府干熬了四個時辰的公子哥兒們也都覺困倦,雖然回家之后少不了被父母一頓盤問甚至責罵,不過還是寧愿硬著頭皮先回去睡一覺。 不少人紛紛告辭上了自家的馬車,可是有些人卻站在原地沒有動作,譬如趙巖。 他是除了顧樂飛之外熬的時間最長的人,顧喝說話的時候他就站在顧樂飛身后,自然看見了顧喝報告完之后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趙三公子怎還不走?”顧樂飛攏著袖子,神情淡淡地問他。 “你家下人是否還有話沒說完?”趙巖冷冷道:“大長公主果真平安?” 顧喝猶豫著看向自家公子。 顧樂飛淡淡道:“趙三公子也是關心我家公主的安危。顧喝,還有什么話,你都一并說了?!?/br> “殿下……殿下是被抬著回來的?!?/br> * 下雪前的天氣有多冷? 司馬妧在皇宮冷冰冰硬邦邦的地磚上整整跪了三天。 滴米未進,只有梅常侍看不下去,冒著觸犯圣怒的危險給她喂了幾次水。 寒氣入體,引發舊疾,最終司馬誠令她起身的時候,她根本站不起來。 看著一貫英姿颯爽的定國大長公主竟然連站立也做不到,在場不少仰慕她的宮女都紛紛側了臉,不忍再看。 司馬誠當然察覺到了周圍人對她的同情,或許還有對自己隱隱的不滿。 即便再不喜歡她,他也清楚這件事情上自己做得有些過,顯得十分刻薄寡恩,與他力求建立的形象不符。故而司馬誠命人以御輦送司馬妧回府,并大手筆地額外賞賜了許多東西,雖然沒有宣圣旨,但也希望以此表示安撫之意。 安撫之意? 狗屁的安撫。 未免過多的馬車堵住道路,公主府的車并不在此,為了趕時間的顧樂飛幾乎是一路狂奔回公主府的,趙巖跟在他身后,對這個胖子居然跑得這么快感到不可思議。好在官宦人家的宅第都建在一塊,公主府和鄭府也就隔了幾條街而已,顧樂飛氣喘吁吁扶著公主府的門檻時,幾欲虛脫,自己都沒想到自己還有這等爆發力。 此時的雪已越下越大了。 他拂去肩上的雪花,并不在乎浸濕衣裳的點點水漬,急急往內院而去。里頭人來人往,有侍女正往里端熱水,也有仆人正將御賜財物的箱子往庫中搬運,宮中的人還未離去,而得了消息的崔氏已急急帶著女兒來瞧情況。 一向平靜的公主府內院,此刻竟是忙作一團,人聲不絕。 而混亂的中心,司馬妧正安靜地躺在床上,腿上蓋著被子,認真聽崔氏嘮叨著些什么。除了屋中散發出的淡淡藥味,幾乎看不出來她的身體出了事。 “殿下?!鳖櫂凤w喘著粗氣從屋外沖進來,拉了拉過緊的衣領,急匆匆問道:“傷了哪兒?” “啊,小白回來啦,”司馬妧抬眼,習慣性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臉,卻發現手上滑滑的,原來是他臉上的汗,不由驚訝,“出了何事,如此著急?” “你是被抬回來的?”見她如此悠然,還能捏自己的臉,顧樂飛的心放下三分:“哪里不舒服?” “舊疾罷了?!彼抉R妧指了指自己的腿,輕輕道。 “??!”站在門口的人中,符揚發出一聲驚訝又憤怒的叫喊:“不是說不會再發作了么!” 顧樂飛的面色頓時一凝。 他對趙巖等人道:“你們先出去,這里不方便?!?/br> “讓我看看?!彼崧曊f道,一邊不容拒絕地掀開被子,被中的藥味更濃,司馬妧的雙腿皆被涂上藥膏,除了膝蓋淤青之外,看不道其他傷痕。 顧樂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頭,輕輕在她的小腿上按了一下。 司馬妧禁不住“嘶”了一聲。 顧樂飛如同觸電一般收回手,頓時不敢再按。 看她身上那么多舊傷便知道,她該是一個很耐痛的人,如今連她都忍不住叫出來,想必是很痛。 顧樂飛收回來的手克制不住地抖起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慌張,只是很有摔東西或者、或者殺那個人的沖動。 “傷在筋骨,原先養得不錯,只是受不得寒,這次便是在地上跪得太久了,故而引發舊疾,”這次送司馬妧回來的又是梅常侍,他見顧樂飛臉色陰沉的模樣,便安慰道,“好在太醫已經給看過,上了藥,每日換藥,拿藥水泡腳,殿下的身體又好,過段時日便會恢復的?!?/br> 崔氏也安慰道:“是啊小白,我還特地追著太醫要了幾個藥膳方子,回頭讓你那幾個手藝好的廚子做了給公主吃,一定能養回來?!?/br> 符揚捏了捏拳頭,憤憤不平道:“養回來有屁用,痛都痛過了。陳先生說過,殿下的舊疾發作起來酸麻脹痛,怕涼抽筋,給一點外部刺激就如敲骨……” “符揚?!?/br> 司馬妧打斷了他的抱怨,她的聲音不大,也沒有太多的氣勢,可能是她此刻已經沒有力氣的緣故。 趙巖聽了,眉頭緊緊皺起來:“殿下怎會有此舊疾?” “約莫十年前的事情了,為了伏擊北狄精銳,殿下帶著我們在凍得掉冰渣子的馬鬃山足足等了……” “符揚?!彼抉R妧再次平靜地打斷他。 符揚低下頭,攥緊拳頭不平道:“不是痛在你們身上,你們當然覺得……” “符揚”司馬妧第三次打斷他,“閉嘴,出去?!?/br> “是,殿下?!狈麚P耷拉著腦袋不說話。跟著他身后的二三十個從鄭府回來的人也耷拉著腦袋。本來很高興把鄭府攪合了一番,可是此時此刻看見躺在床上動不了的司馬妧,他們誰都高興不起來,一個個都無精打采、心情沉重地走了出去。 雖然符揚的話屢次被司馬妧打斷,但是顧樂飛已聽得很明白。那時候的司馬妧多大?十五?十六?非常奇怪的是,他此刻心里居然突然變得十分平靜,并沒有她的親兵們的憤怒和難過,他甚至可以禮貌地朝梅常侍拱拱手:“之前有勞梅常侍了?!比缓笫挚蜌獾貙m里的人一一送走。 “公主需要休息,母親和meimei也先回去吧?!彼謱⒋奘虾皖櫷碓~打發走。 趙巖和幾個小伙伴們見狀,知道大長公主病著,自己也不適合繼續打攪,便拱拱手道:“那么我們也……” “稍等,”顧樂飛卻道,“明日還要請你們幫忙做一件事?!?/br> “我需要你們……¥%……”他說話的音量不大,不過趙巖和同伴們都能聽清楚,眾人臉上起先露出十分古怪的神色,隨后都快意地笑起來,趙巖更是恨恨道:“他不讓殿下好過,我們自然也不會讓他好過,這件事包在我等身上!”隨后便也告辭離去。 “顧喝,去告訴樓家今日太晚且下雪,大長公主需要休息,不須過來?!惫烙嬛鴺羌译m然消息不算靈通,但不多時也會被驚動,未免他們驚擾到司馬妧休息,顧樂飛便提前吩咐道。 “是?!?/br> 顧喝領命去了,待眾人都走了,顧樂飛的一張臉徹底冷下來,他面色陰鷙地吩咐道:“顧吃,去請許老頭?!?/br> 宮里的太醫,他一個都信不過。 當他再次走進屋內的時候,司馬妧已經側躺在床上睡了過去?;蛟S是藥中有安眠的成分,或許是足足三天不合眼令她疲憊異常??傊當D滿一屋子的人都離開后,她便感覺已經無法再繼續強撐。她睡的時候身體微微蜷曲,不知道是因為腿部疼痛還是因為安全感的缺乏。 這一回,大長公主是真的累了。 朦朦朧朧中,她感覺有一只手輕輕撫過自己的臉頰、額頭和發絲,那只手上有厚厚的rou墊,是很熟悉的觸感。 “小白?”她迷糊地叫了一聲。 那只手頓了一下:“殿下醒了?天色還暗著,多睡一會吧?!鳖櫂凤w的聲音本來就極低沉好聽,此刻他刻意放緩壓低,更像催眠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