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她的目光里沒有憤怒、厭惡等等一系列負面情緒,只是冷淡,沒有暴露太多情緒的冷淡,好似根本不在意底下的這個人。 仿佛已經放棄了他。 “鄭校尉,你曾詆毀本將與駙馬,可有此事?” 果然是為此。 鄭易沒有注意到她用詞的微妙變化,她說的是“本將”。威遠大將軍,雖是虛銜,但她的確可以自稱“本將”。 他只是想,居然過了那么些日子這女人才發難,倒也不屑說假話,大咧咧道:“確有此事!可是并非詆毀,只是認為顧二郎配不上殿下!不說別的,就說房中事,駙馬爺胖成那樣,吃不吃力???” 此言一出,在臺下站成一列的二十來個西北邊兵,臉色刷就變了。 沒想到此人這般沒臉沒皮,竟敢公然當著殿下的面說這種污言穢語。只聽“刷”的一聲,鄭易直覺一片寒光忽然閃了一下自己的眼,再睜開,便見符揚等人齊刷刷將腰間佩刀拔出半身來。 校場上響起一陣sao動。 有些人憤怒不已,有些人面無表情,有些人竊竊私語。他們畢竟只跟了司馬妧短短數月,即便折服于她的本領和氣度,卻不是死忠于她的嫡系。其中不少人又是能自己就指使人的權貴子弟,想要他們徹底服氣是很難的。 面對鄭易公開的挑釁,他們更多地選擇觀望,看大長公主如何做出反應。若她不能以壓倒性優勢壓制住鄭易,不少人很可能不會繼續聽從她的話。 場面已經演變成司馬妧在威信上的一次危機。 齊熠捏了捏拳頭,知道自己此刻不能站出來做什么,只能看司馬妧的本事。 面對有些失控的場面,司馬妧卻表現得十分平靜:“收刀?!?/br> 她的口令一下,即便符揚等人并不樂意,也只得重新將佩刀收入鞘中。 “那日和鄭校尉一道以本將為談笑者,也站出來?!?/br> 校場中有人面面相覷,卻沒有人動作。 鄭易拍拍胸脯,大喇喇嚷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只有顧某一個人!想懲罰就朝我一人來,雖然我也不知道,我說的有什么錯,大家說是不是???”他說完就哈哈哈大笑起來,可是尷尬的是,在場的除了他以外,沒有一個人笑。 鄭易的大笑也因此變成干笑。 司馬妧目光一掃,語氣里這時才有了幾分怒意:“連這種事也不敢承擔?算什么男人?滾出來!” 她的氣勢全開,校場的溫度似乎驟然降低,連竊竊私語的聲音都忽然消失,靜默之中,依然沒有人走出來。 “沒有?”司馬妧沙啞的嗓音里仿佛帶著冷笑,那是極度的輕蔑和嘲諷。 “稟大長公主,屬下只是在旁邊聽著,一句中傷殿下的話也未曾說過,”隊伍中有人突然舉起手來,“我可以對天發誓!” “我也發誓!” 有好幾個人同時舉起手來急急辯解。 鄭易的臉色頓時變了:“你、你們……”他有義氣一力承擔責任,這些平日圍在他身邊拍馬屁的家伙竟然連承認都不敢? “本就如此啊……當時在場那么多人,誰中傷殿下,誰沒說話,一清二楚……”有人面對鄭易鐵青的臉色小聲辯解道。 “若有說謊者,一百軍棍?!彼抉R妧淡淡道。 依然沒有人站出來。 看來是真的了。 “如此,”司馬妧點了點頭,轉而對鄭易道:“鄭校尉,你可以走了?!?/br> “什么?”鄭易愣了一下,沒想到是這個結果,他失聲道:“就這么簡單?你讓我走?” 司馬妧頜首:“自然?!?/br> “以后本將的訓練,鄭校尉無須再來?!?/br> 她說什么? 鄭易怔住。 司馬妧淡淡道:“本將不帶無法之兵,你不必再來?!?/br> 她說他是“無法”。十六衛的子弟都是讀過書也習軍法的,明白雖然大長公主只說了短短兩個字,但卻是給鄭易蓋棺定論,道他不尊上級、不敬長官、不服從命令,帶不上戰場,當不得猛將。 總之就是此人無用,趁早改行。 “鄭易被大長公主放棄了?!?/br> ——有人輕輕在下面說到,很細微的聲音,卻還是鉆入了鄭易的耳朵里。 他緊緊攥住拳頭,感受到一種莫大的屈辱。 自南衙十六衛的訓練被司馬妧接管以來,不少人開始以“第二支西北邊兵”來夸耀自己如今多么厲害。雖然比武輸給了北門,可是大長公主為他們找回了場子,很多人揚言要在明年的比武中讓北門四軍屁滾尿流。 雖然他們心知肚明,自己的本事不如人家,但是司馬妧從未說過一句喪氣的話,無論刮風下雨,她都從未放棄過對他們的訓練。 長久的堅持,和不斷的自我催眠,到了現在,很多人開始真的相信,只要跟著大長公主好好練,或許真的能打敗北門四軍,真的能成為和傳說中的西北邊兵一樣彪悍的猛將。 飛黃騰達,人中呂布,誰不想??? 可是今天,可是鄭易…… 他竟然被棄了。 這一刻,便是十六衛中最弱小的人也有資格對他報以嘲笑的目光。 大長公主連條件最差的士兵都悉心教導,誰想到她也會有不愿訓導的家伙? 鄭易,他是有多糟糕、多沒用??? ——鄭易覺得腦子里嗡嗡直響,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聲音在他耳邊這般竊竊私語。 司馬妧,司馬妧她不按理出牌! “你憑什么不讓我來!”他吼道。 她若惱羞成怒懲罰他,那正中他的下懷,正好秀一把自己的威武不屈??墒?,可是她竟然直接拒絕訓導,這是羞辱!赤果果的羞辱! “我無權罷去鄭校尉的職位,你仍是十六衛的人,想來這校場自然可以來,無人會攔。但我不會再教你,因為沒用?!?/br> 司馬妧似乎并沒感覺到這是羞辱或是報復,對鄭易鐵青鐵青的臉色不感興趣,也沒有同情心。她的目光依然很冷淡,說完這段話后便下達“解散”的口令,隨即轉身離開了高臺之上。 “你站??!” 鄭易猛地一聲大吼。 “我要向你挑戰!” “輸者滾出這里,永遠不可再來!” ☆、第44章 “不是任何人向我挑戰,我都會接受?!彼抉R妧目光淡淡地看了鄭易一眼,隨即越過他往外走去。 這是對他更大的侮辱,鄭易猛地轉身,朝她大吼:“難道殿下怕了嗎!” 司馬妧連走路的節奏都沒有改變,更別說回答他,她完全無視了這個人的存在。 “呵……”陸陸續續離開校場的十六衛們走過他的周圍,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 如果讓司馬妧走出校場,恐怕此生這件事都將是他的污點,他會永遠在鎬京的權貴子弟圈子里抬不起頭來!鄭易下意識摸了一下腰間所攜的一個小小硬物,確認它在,然后氣沉丹田,怒吼一聲:“不許走!” 司馬妧感覺背后一道勁風襲來,身體比頭腦的反應更快,她往左一偏,然后才回頭看是誰偷襲她。 鄭易一招撲空,很快又纏了上去:“今日鄭某便以八卦陣,向大長公主討教一番!” 八卦陣? 他不是只有一個人? 司馬妧微愕,便見鄭易鐵青著臉色斥道:“你們還愣著干什么,出來!”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七個人面有難色地從人群中走出來,抱拳道:“殿下得罪?!比缓蠹娂姅[開陣勢,將司馬妧一人圍在中央。 “哦?看來早有準備?”司馬妧掃了一眼他們各人所站的位置:“這是不許我走的架勢?” 鄭易冷笑一聲:“不錯!”他高聲道:“誰也不許插手,否則就是與我鄭家為敵!”說著他揮起拳頭朝司馬妧沖了過去。 這話說得著實囂張,在場想要替大長公主出頭的人俱是一愣,掂量著鄭易這句話的真假,畢竟鄭右丞不支持他兒子,鄭易的威脅就是放屁。就是眾人遲疑的短短十幾秒中,鄭易和他的跟班們多日以來一齊練出的八卦陣發揮出了效果,他們彼此配合,將司馬妧纏斗在中央,令她防不勝防、疲于奔命。 “這是公然欺負殿下!”齊熠怒了。以多打一,對手還是女子,這是簡直比地痞流氓還要無賴的做法,即便贏了也沒什么好值得驕傲。 鄭易腦子進水了嗎? 他欲要上前幫忙,卻被符揚按住肩膀:“既然這群人不識好歹,便讓殿下親自給他們點顏色瞧瞧?!?/br> 回頭見符揚一臉鎮定,不光是他,司馬妧的衛兵都十分鎮定,齊熠愣?。骸暗撬缃裉幱谙嘛L??!” 符揚冷笑:“誰說的?” 只是試探一下此陣到底是個什么玩意而已。 符揚面上冷笑還未收起,只聽陣中一聲“咔嚓”脆響,有人慘叫一聲,被司馬妧一腳踢了出去,倒地呻吟。 陣破。 “還來?”司馬妧冷冷道:“我已是手下留情?!?/br> “變、變陣!”鄭易咬牙:“七煞陣!” “???”其余六人愣了一下,這個陣他們還沒練好呢,而且陣眼是鄭易,他就不怕自己也被大長公主踢出去? “愣著做什么!”鄭易大吼。 看到這里,還有誰不明白鄭易這是外強中干,完全不是大長公主的對手。有人在一旁涼涼道:“八卦陣,七煞陣,名字倒是取得很霸氣,只是這人陣著實不咋地。想必是武俠話本看多了,把自己當成江湖高手了吧?” 眾人立即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次的破陣速度更快,像對待上一個人一樣,司馬妧捏住鄭易的拳頭,手腕用力,一個巧勁,咔嚓一聲手臂脫臼。 “還要再打?”望著鄭易慘白的臉色,她冷冷道。 就在此時,鄭易的唇邊忽然劃過一個詭異的微笑,司馬妧一驚,感覺有古怪,欲要松開他往后退去,可是鄭易另一只手忽然朝她揮過來。他的速度很快,司馬妧只看見什么亮亮的東西在他袖中一閃,直覺那是兵器,警鈴大作,立時飛起一腳。她的目的本是打落鄭易手中兵器,可是鄭易卻忽然收了動作,直直用胸口去接司馬妧的飛腳。 “不好,那小子故意的!”符揚臉色突變。 這電光火石間的突變,許多人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便見鄭易被大長公主一腳踹飛,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來。 這是臟器損傷,可比剛才那個小子的重多了。 若非看他手中可能是兵器,司馬妧這一腳根本不會踢得這么重。 “他故意讓殿下踢他!”符揚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并非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有的人還在愣神:“他干嘛自討苦吃?”沒有道理啊,苦心練了半天,不是為了贏大長公主,而是為了敗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