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她落難后醒來第一個見到的人是他,她從他的瞳眸中看到了極大的悲慟和驚喜,一個人的心究竟是懷有怎樣的情感,才能讓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同一時刻齊齊涌現? 她記得那天他們衣衫盡濕,相互抱著躺在一處漆黑又潮濕的岸邊。遠處的船燈不斷閃爍,似在不停的搜索什么。 她問他:“你是誰?” 他似是有些泣不成聲,“我是宇文飛??!公主!你的貼身護衛!” 貼身護衛? 她對這個人,這個名字,這個稱謂,似乎是有一些印象。而她心中,亦是有一種朦朦朧朧的愛戀之意,她似乎,曾經對什么人動過心嗎? 那這個人,會不會就是他? “文飛,那你想和我拜堂嗎?”她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魔,居然大膽到對男子主動問出這樣的話,那和求婚又有什么區別? 而宇文飛其實也是個面皮薄的,聽見他心中的公主這么一問,臉也在瞬間紅了,就是那薄薄的面皮也遮不住他那突發的緋紅之色。 花婉月好是尷尬,一時間恨不得找個地洞趕緊鉆入。于是她轉身打開了門,頭也不回的同他說了一句:“我還是去外面探探消息吧!說不定千雪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煩?!?/br> 門快速的被合上,她素白的身影不一會就消失在他的眼前,可宇文飛還愣在原地,就好像,很認真的在思考她剛剛提的建議。 和她……拜堂嗎? 如果真的這樣,那她便是他有名有份的妻子。即使她今后想起什么,那都已經成為定局了。 可是…… 他還是有些擔心,這樣的話,她想起后,會恨他吧? 花婉月小跑著出了西廂庭院,本想到正殿的廂房去打探情況,可卻好像走迷了路,來到一處幽深又偏僻的小樹林。 這皇太子的永和殿可真是大,即便在殿中都能找到一片樹林。她剛想折回去重新選擇方向,卻聽見樹林湖邊的方向,似有唰唰劍舞的聲音。 這大婚之夜,怎么會有人在此處舞劍?不會是有刺客? 花婉月不由疑惑,尋著這聲音朝前方走去。只見那暗黑的夜色之下,倒映著點點星辰的湖面之上,一道身著紅色蟒袍的男子正肆意的揮舞手中長劍。他雙腳靈活的躍于水中,轉身一個側揮,那長劍便削起了一道彎曲的水墻。他再一躍而起,以劍端從湖中破開一道口子,頃刻間,從兩側濺起的水花亦成兩道半透明的屏障,將他與四周隔絕開來。 好強的劍氣! 花婉月看到這幕,即便自己本身不懂任何功夫,也能從他散發的劍氣中感到重重的壓迫之力。 而她也自然認出了此時正在舞劍的,便是那南陵太子本人。昨晚因為初來乍到太過害怕,所以還沒怎么看清那太子本人??墒谴藭r此刻,雖然光線不太清晰,距離也不算得太過接近,但她卻是真真正正看清了他。 俊美的輪廓似經過筆墨細細的修飾,高高的鼻梁宛若山峰尖翹的鶴立,就連那瘦削的下巴,也如被神祇的刀斧精心磨過。 那一瞬,她仿佛是看到了一抹擁有雪青身影的男子,迎風站立在空曠的草地上,夜色繁星都成為他身后一一的點綴。她好像在哪里看到過他這樣的身影,只是她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忽然,四周又是一陣水花飛濺,如刀削一樣朝她的方向重重襲來。她急忙躲到樹后,可兩臂外側還是被濺來的水花削得疼痛。甚至那被擦過的地方,緩緩的出現了一道微紅。 他的劍氣,居然強悍到能以水傷人? 花婉月面色一白,覺得此地或是不宜久留,于是抬腳就要往來時的路的方向奔去。 可就在此刻,一道紫衣身影驀地從天邊一劃而過,風一般的擋在了她的面前。她定睛一看,片刻嚇得面無血色! 那女子,不就是在那醉香園襲擊過她的假蘭艷嗎? 她怎么會追到這里來了? 花婉月心下暗叫不妙,想往回跑,可那紫衣女子已經朝她撲了過來,一根艷紅的毒針如箭一般的向她射來。她根本都沒來得及閃躲,只覺手臂驀地一涼,然后整個人便仿佛掉入了冰窟之中,全身凍得徹骨。 “不好!” 下一刻,幾把冰藍的神葉簌簌的從紫衣女子身后劃過,不偏不倚正刺到了她后背的肺門之處。 “噗”的一聲,紫衣女子口中噴出了鮮紅的血花。她忽的一個轉身,眼神犀利的看向來人,大聲喊了一句:“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話畢,她已如煙一般消失在漫漫的黑夜之中。 風千雪幾乎是閃身就來到了花婉月身邊,出手快速點下她的xue位,再以內力止住她的毒素擴散。接著,她又將花婉月盤膝坐好,用二指封住了她后背的幾處大xue,再轉身封住前面。做完這些,她才緩緩將內力收回。 “婉月!”又有人在她身后叫喚,不用回頭,風千雪已經知道來者是誰。 宇文飛是跟著花婉月的腳步來到這片小樹林,可他還是遲了一步,他追上時,已看到花婉月痛苦的倒在地上。而隨后,就見風千雪將她從地上拉起,并快速的封住她的身體各xue。 “她怎么了?”他急忙上前將花婉月抱在懷中。 風千雪眉頭微微一皺,雖是在答,可目光卻看向那一直在湖中舞劍的人的身影。 如今他雖然穿的是一身紅衣蟒袍,但那舞劍的身姿還是那般耀眼奪目。她竟是第一次看他不戴著那銀狐面具瀟灑舞劍,可那神情卻是那么的痛苦,就好像,他正在和什么力量抗衡一般。 她不是沒見過他有過如此艱難的夜晚,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在那場下雨的夜,他因此,還深深的咬了她一口。 他究竟怎么了? 為什么,偶爾總會發作一次? 她還在想著,只聽身旁的宇文飛一聲大吼:“風千雪!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我問話?我在問你,婉月她怎么了?” 風千雪這才回神,看向那一臉驚慌憤怒的人的面孔,有些抱歉的答了一句:“她中毒了,是江湖毒針‘一鳩紅’?!?/br> 一鳩紅? 宇文飛突地呆愣半晌。 他不是南陵國人,他不知道這“一鳩紅”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毒,可看風千雪的表情,似乎不是很容易就能解的? “我并不知道這‘一鳩紅’該怎么解,我只是封住了她全身各處的xue位,讓毒素不再擴散。而我剛剛也只是用內力暫時麻痹那個毒素,讓它在短時間內無法正常發作??烧嬉舛?,就只能依靠太子殿下了?!彼f著,又往南炎睿的方向望了一眼。只見他忽的從湖面一躍而起,似是要往殿外疾疾飛去。 她猛地起身,也朝他離開的方向飛馳而去,可他轉眼卻消失在宮殿外面的樓宇之間,讓她怎么也無法尋到。 他去哪了? 她落在永和殿門外的一處空地之上,重重把守的士兵似乎并沒有發覺剛剛有什么異樣,依然如墻一般的屹立在宮殿四周。 此刻的她,早已是脫下了那大紅霞帔,只穿著當時花婉月給她換下的藕荷襦裙。而她的臉,除了眼睛仍是那烏黑的深沉之色,其他的,都還是那迦蘭國的公主之貌。 不過好在這宮內暫時還沒有人認得她,以至于那偶爾行來的宮人見她亦是沒有打聲招呼,視若無睹的擦肩走了。 她也不好向那些人四處打聽太子的著落,也只能自己在四周找了一圈。 沒有,還是沒有…… 夜風忽然狂躁起來,本來一早好好的天氣,到了深夜似乎就又要變天了。永和殿外雖然依舊屬于太子東宮,但茂盛的樹木卻比殿內還要多出許多。 此時在一株枝葉茂密的大葉榕下,暗紅的身影被周圍的樹葉遮得嚴實。 南炎睿本來一直在用劍氣撐著,可沒想剛那一瞬,他看見了她在湖邊忽然沖出的身影。雖然那時的她穿著別人的衣服,臉也不是原來的臉,然他知道那就是她。 他怎么能讓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一而再再而三的展現在她的面前? 今晚,初一。 是的,自從他嘗過了一次她的血,他的發作,已經從每月一次,到每月兩次了。 初一、十五。 一個月缺,一個月圓。 “南炎睿!” 突的,他聽見不遠的樹下有她的叫喚。他即刻又屏住呼吸,不讓自己存在的氣息被她察覺??墒恰滞蝗幌肫鹱约荷砩系淖锨G香氣…… “南炎睿,我知道你在這里,你出來吧!我覺得我們應該好好談談!”風千雪不知怎的就來到這樹林之間,她似乎隱隱有一些感覺,他應該就在這里。 于是她一邊喊,一邊抬頭張望,看樹上會不會有他的身影。 南炎睿此時所在的樹干倒還粗大,可隨著她離自己愈來愈近,她靈敏的鼻子,應該很快就會嗅到了他。正在思考下一步的動作,忽的,樹下又行來了另一批人。 “你是何人?為何在這三更半夜出現在東宮之中?” 原是夜巡的士兵發現了林中異樣的動靜,所以跑來詢問了。 風千雪本想稱名道姓,卻一時想起自己如今還是那迦蘭公主的面孔,可又不想在此處聲張,便也只好謊稱自己是隨迦蘭公主入宮的貼身婢女,因為迷路而誤入了這片樹林。 那些士兵似信非信,繞在她身旁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今天進入東宮的人中,似乎沒見有你這么標致的婢女在內?!边@聽著不像是在夸贊,更不像是在調戲,而是非常嚴肅認真的在懷疑。 風千雪不由暗嘆這東宮內的太子護衛居然能嚴謹到這一程度,才想再換個說辭,忽然身后傳來了另一個聲音,而這一次,卻讓她聽著身心放松了下來。 “她是本王的師妹,中午的時候和本王一起入宮的。怎么,你們確定每個進出的人都看得仔細了么?竟連和本王一起進入的人都沒有看到?” 眾人齊齊回頭,看見是七王爺,即刻行了個禮。 “原來是七王爺的人,末將們許是真的走眼,并未注意此女隨王爺一同入內。末將們這就告退……”之前說話的士兵一聽夜洛塵如是說,竟也不再懷疑。 真是狗眼看人低??!風千雪心中忿忿。 那些兵總算走了,而風千雪也因此中斷了繼續尋找南炎睿的去向,走到夜洛塵身邊,不解的問:“師兄,你認得出我?” 她指著自己的臉,難道她的易容出現破綻了? 夜洛塵倒是笑:“認不出,也聽得出吧!” 她這才醒悟,原來是自己的聲音暴露了身份,于是也莞爾一笑,隨他一起走出樹林。 仍然躲在樹干上的南炎睿卻也像是松了口氣,而先前身體的那陣蝕骨的痛亦是漸漸平息住了,額頭的冷汗也隨著風吹而干了開來。 他又再次熬過一回。 風千雪和夜洛塵一同跳入了永和殿內,撕下面皮,她邊走邊和夜洛塵簡單說明了這兩天所發生的事,然后和他一起來到了西廂花婉月的房間。 夜洛塵聽完她的敘述,才明白緣何今天為什么一直沒有見到她的身影。本來他還擔心她會因為今天的婚宴而傷心難過,可見不到她,他也便一直留在了這東宮之中,不曾離開。 現在看來,他確實是多心了。 她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堅強很多,也聰慧很多。 風千雪推開了花婉月的門,見宇文飛一直紅著眼摟抱住懷中美麗的人,而她的面孔,也已換回了原來的模樣。 看到是風千雪,宇文飛就像是見到了救命的菩薩,雙腳急忙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 風千雪不由大驚,忙蹲下身來制止住他。 “你叩我作甚?我也救不了她?!辈皇秋L千雪不愿意救,但這“一鳩紅”之毒,她在得到毒針的時候,也曾試用過一些方法化解此毒。但因為這本就是寒毒,而她體內的功力亦是以寒至盛,所以更本就無法與毒針所帶的毒素抗衡。 “姑娘不是說太子可以?在下只求姑娘能令太子出手救治公主。無論太子需要在下做什么,在下必是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就算是太子要將在下的命拿去,在下也必定會毫不猶豫!”宇文飛誠懇的望著風千雪,眼神出奇的執著,就好像風千雪若是不答應他,他會一直在這里長跪不起。 風千雪忽然有些羨慕花婉月,身邊有一個如此摯愛她的人,肯為她付出一切的人,那是需要幾百年才能修來的福氣? 她更愿意和花婉月交換身份,從此和這個普通的男人雙宿雙飛,不再涉入宮廷之爭。 “你起來吧,就算你不求我,我也是會和太子稟明這個情況?!彼挚戳搜厶稍诖采系幕ㄍ裨?,或許是已經被她封住xue位,所以花婉月的整個身子毫無一絲血色,只留呼吸還在胸前一起一伏。 夜洛塵也順著視線望向正在床上躺著的人,這乍一眼看,和風千雪之前中毒的癥狀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