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那郭公公該稱得上是夜洛塵的心腹,他看了看風千雪,目光似乎帶著擔憂。 “宮里來人了,已經在門口……”他還沒說完,門外就已傳來轎輦落地的聲音。 風千雪忽的一個機警,頓時明白剛才郭公公看她的眼神之意,于是放下碗筷急忙站起。 “來不及了……” 夜洛塵臉色一寒,話才出口,廳堂的入口處即刻響起一太監帶著娘氣的聲音。 “七王爺……” 風千雪心知不妙,如今她這張臉沒有易容,怕是會被宮里的人認出端倪,怎辦? 她還在思考,突然腰側被一大手用力的擁入懷中,一股nongnong的酒氣朝她的鼻腔重重襲來,她震驚的剛要推拒,南若寒已經再次吻上了她。 “嗯,這小娘子的身子可香了……今晚爺可要好好疼你……”他邊吻邊曖昧的說,那聲音像是故意要人聽見,一點也不知收斂。 夜洛塵驀地愣在原地,還沒來得及動怒,那太監已經闖入眾人的視線之中。 南若寒也不知什么時候將桌上的一瓶酒盡數潑了自己一身,風千雪靠在他懷中甚至能感到他衣襟的濕潤,而他戲謔的聲音還在悠揚的響起。 “這醉香園的妞兒怎么這么不能喝呢?瞧瞧才幾杯就醉了,不過也罷,本爺今夜大開殺戒,可以嘗一嘗‘躺尸’的味道,呵呵……”他一邊說,細吻還盡數落在她的頸間,就連那淺淺的牙印也不放過。 風千雪身子一顫,那牙印是…… 然而,他們這樣耳鬢廝磨在眾人面前做黏膠狀,那太監進來一看,面色驟然黑了。 “哎呦七王爺,今個兒是助著什么興??!怎么請了醉香園的姑娘來,這公子可是誰???天啊,那么不知羞的……” 比起那太監的臉色,夜洛塵的面色也沒好到哪里去,可又奈何不能當場發起火來,只能咬牙隱忍,手掌卻已不知不覺凝聚內力,就等著蓄勢待發。 南若寒聽到那太監的話,佯熏的眼眸稍稍抬起,然后抱著風千雪從位置站起,腳步卻有些微微的搖晃。 “塵兄……小弟我就先下去了啊,這美人打趣得緊,一下子就醉了,好玩……這……你這房間那么多,不建議隨便用一間吧?” 夜洛塵刀一樣的眼睛狠狠的掃了過去,心中如火般燎燎的燒著,可卻不得不裝作默認一般,任由他猴抱著她性急的朝里屋走去。 那太監瞪著雙眼注視這一切,心下不由咂舌。沒想這看似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七王爺,居然也認識這么個紈绔公子,兩人作客時甚至還請了醉香園的姑娘前來助興。天!這真是讓人大跌眼鏡??! “公公,夜間來此,是有何事?” 正當那太監愣神之際,只聽夜洛塵口中一叫,即刻將他的思緒牽了回來。 “哦,是這樣的……” 風突然漫天大作,吹得新發嫩芽的樹木長枝搖曳。沾濕的塵土無力飄起,卻一圈接一圈的在地上滾著。屋子里悶得幾乎讓人透不過氣,眼看一場大雨就要來臨。 風千雪被南若寒抱離了廳堂,可剛轉一個回廊,她就用力的掙開了他。 “你居然……”她本想罵他無恥下流趁人之危,卻突然被他用手捂住了嘴。 “人都還沒走,你這么聲張是要暴露我們嗎?怎么,你不是不希望你這張臉被人認出嘛?還是你改變主意,要所有的人都知道你風千雪沒死?”南若寒聲音低微,卻有意無意的覆在她的耳側,偶爾輕咬她的耳垂。 她寒毛頓時豎起,可又不敢再用力去推,以免弄出什么動靜。 他們就這樣默默的伏在暗處,身依著墻,距離近得幾乎沒有縫隙。 風千雪一雙眼一直盯著前方的亮處,而南若寒的視線卻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沒想到她居然還會做菜,還做得那么鮮美,讓他吃了還想再吃??墒且幌氲侥切┎耸菫榱恕闹蓄D時無名火起。他想狠狠的懲罰她,再懲罰她…… 這么想著,他垂下臉,又慢慢的向她的耳垂靠近,還有那頸旁的牙印,他還想再多咬一咬…… 就在這時,那亮光出現了一道高大的身影,臉色深沉的夜洛塵驀然出現在前。他目光在他們身上掃了一圈,最后定在風千雪身上。 “千雪,去換衣服,準備……進宮吧……” 不過一句話,讓在場的另外兩人頓然愣住。 鏤空的木制車輦停在王府的大門外面,兩匹高大的棗紅馬時不時的踏腳晃頭,有些不安分的等待著車夫的鞭策。 風千雪再次易容,這次,她穿著一身紫綃翠紋裙,發上用一亮紫的絲線翻綰成形態柔美的百花髻,再在后面垂下一撮不粗不細的燕尾,怎么看,都有一些俏皮又不失溫婉的模樣。而她的面龐,已不再是之前那長著滿臉雀斑的樣子,只是左眼和左邊臉頰稍稍做了一些手腳,讓一邊眼睛變得小了一些。臉頰接近頸部的地方,一道淡紅的疤痕如蜈蚣般欺身而上,似有一絲刺目,望得人眼睛極不舒服。于是,她在面上戴了一塊丁香色的煙羅軟紗,巧巧的遮住了那道疤痕。 這樣看風千雪,就更加和之前不一樣了。 她更滿意如今的這副樣子,便和夜洛塵一起,坐上了皇宮過來的馬車。 南若寒在暗處一直待馬車駛遠才邁步出來,伸一只手朝向天空,不一會,一只灰白羽毛的信鴿“啪啪啪”的扇翅飛來,穩穩的停在他的指上。 他將鴿子腳上的一張折紙拆下,打開看了一眼,即刻揉碎握在拳中,頃刻,那紙團灰飛煙滅。 皇宮內,這夜,似乎又有一場盛宴,只不過參加這盛宴的客人,只有迦蘭國的三位使者。 其中一名穿著素色的雅黑錦袍,金絲滾邊云袖,頭上還戴著象征權貴的燙金頭圈。那是迦蘭國的太子——花天佑。傳說他自幼愛觀天象,再配合兵法訓練,很有軍師之才。 而在他的左下方坐著的,是他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副將——拓跋峰。拓跋峰的位置再往下,就是隨他們前來的迦蘭使節。只不過這使節在來的途中似乎出了一些小小的意外,右腳系著木板和繃帶,手也稍微掛了彩,還好臉沒事,否則一青一紫的,就有傷祖國的顏面了。 大皇子南炎熙作為這次晚宴的主持,坐在龍椅正下方的一張長椅上,軒澈帝因為身體不適怕染了風寒,在龍椅前方放置了一塊垂簾,以防風吹。 這次迦蘭太子前來,誰人都想不到竟是為了和談。軒澈帝欣喜之余,卻還是有著一絲憂心。這迦蘭國向來狡猾,要怎樣才能放心的相信他們呢? 單單是一封和書,實在不能讓人心落。 要說用物質供給來制約他們,也不切實際。因為迦蘭雖然地處西北,但果蔬充足,糧產豐富,完全能夠自給自足。如若用財力,他們國富民饒,亦是不需外債。 除非…… 軒澈帝陷入了深思。 而在此時,大皇子南炎熙倒是和花天佑暢談起來,甚至說到了前幾天二皇子大婚前夜,待嫁新娘歿于家中,案件離奇,至今未破。 也因此,他們聊著聊著,就聊到了仵作請來的那名奇女子。聽聞那是七王爺認識的一名江湖醫女,在給死者查體的時候,說出那毒是來自南陵邪派陰魁教的獨門密器“一鳩紅”。 “據說這‘一鳩紅’性子極寒,若是常人被刺,片刻斃命。而且連帶內臟都會被寒霜凍壞,皮膚呈現深淺不同的淤紫,就連五官也會變得無法辨認。貴國向來善于制毒,不知可聽聞過此毒?”南炎熙邊小酌了一口酒邊問向花天佑。 花天佑聽后眉頭一翹,“可有此毒?倒是未曾聽聞!” 南炎熙搖頭,“這也是聽那江湖游醫所說,本殿下也未見識過此毒,只不過單憑表面看去的癥狀類似來判斷中毒,未免有些輕率。因此本殿下還在派人去查呢,這要是真正能見到一支‘一鳩紅’的毒針,試過毒性才好定奪?!?/br> “南陵大皇子果然英明!凡事確實要講證據。馬虎不得!不過那江湖游醫的話,到也不是完全沒了根據。她能認出此毒,那必是見過的。所以還是殿下親自審問比較穩妥?!?/br> 南炎熙點點頭,看了看高大的殿門,想必這時,派去的人也該回來了吧? 果不其然,遠遠的望見一身紅袍的內侍太監,腳步匆匆的朝這方走來。他的身影愈漸清晰,正是派出的那位公公。 “老奴參見陛下,參見殿下。七王爺和那姑娘,老奴請來了!”這太監依次給諸人做了個揖,說話還是那么娘里娘氣。不過南陵國人都已經聽慣了,沒覺得有什么,倒是花天佑他們聽的身上不由一陣寒顫。 “快宣!”南炎熙招了招手。 那太監聞言,后退了幾步來到殿門,直起身喊道:“宣七王爺、無名姑娘覲見——” 無名姑娘?殿內的人相互望了一眼。 不出片刻,一身淡藍的卷云錦袍帶著入夜的光輝走了進來,那是號稱南陵國第一美男的七王爺——夜洛塵。而在他身后,邁著盈盈碎步卻面戴軟紗的一婉約女子也隨之入殿,雖然大家看不清她此刻的面龐究竟如何,但從身形來講,這絕對是一人間尤物。 南炎熙的雙眼微微一瞇,怎么覺得那身形有些熟悉?他再朝夜洛塵看了一看,當視線再次回到那女子身上的時候,不由得想起一個人來。 會是她么?可她不是在采藥的時候,失足跌落于山崖…… 而花天佑同時也在觀察,其實他一聽說那女子是七王爺身旁的人時,就非常的好奇了。再加上,聽聞七王爺并未娶妻室,他心中更是一喜。因此,當那翩翩衣裙的蒙面女子緩步入內,那曼妙的身段,就已經激起他的一陣浮想聯翩。 想不到他堂堂迦蘭太子,竟也對南陵國的一名女子頗感興趣。于是他那一雙如柳葉般的狹長美目,自她進來起,就一直灼灼的盯在她的身上, 許是感受到四周刺來的目光,風千雪面色微微一緋,頭又更加的低垂下來。 想不到她預想擺脫的地方,總是不時的在召喚她回來。這皇宮,真真就像一灘沼澤,一旦陷入,就很難全身而退。 夜洛塵走入殿中,向最前方的軒澈帝和大皇子逐一行禮,然后再面向迦蘭太子,微微鞠了個躬。 “不知陛下招微臣入宮,是有何事?”他又將身子轉回前方,直直對著軒澈帝問。 軒澈帝嗓子咳了兩聲,似有些啞,并未出聲。倒是南炎熙替他作答:“自然是聽聞小七你又認識了一位醫女,還參與了嚴將軍府內命案的現場勘查,就想讓你帶來見見。正巧這里的迦蘭太子,對那些奇門毒藥頗有研究,讓你那醫女把情況說說,我們也好斷定嚴小姐中的究竟是不是那‘一鳩紅’的毒?!?/br> 夜洛塵看了看風千雪,只見風千雪朝他點了點頭,暗示他不必擔心,然后緩緩邁上一步,正欲開口,卻聽南炎熙又說了一句:“這位無名姑娘,現今你面對的是南陵國最至高無上的皇帝,你卻還以薄紗遮面,不是大不敬嗎?” 風千雪臉色一沉,眸光往南炎熙方向輕輕望去,只見他利眼幾乎瞇成兩條縫隙,可那打量著她面龐的兩道目光,卻越來越讓人心生寒意。 不過,風千雪并不懼怕。她站在殿中依然從容淡定,視線隨意朝周圍望了一望,唇角微微一笑,似乎并不介意當眾揭開面紗。夜洛塵自然也不擔心她的容貌會被人認出,那淡紅的蜈蚣狀的疤痕,就是給人看了,也不想再多看一眼。 “抱歉,陛下,是民女疏忽了。只因民女家鄉有個習俗,除非是面對自己的心上人,否則不會輕易揭開面紗。但既然如今是在皇宮里,這些習俗也就罷了?!闭f完,風千雪一手輕輕放置耳邊,不一會,那丁香軟紗便直直垂了下來。 眾人抽吸了口氣,本來她有軟紗遮面的時候,除了眼睛大小有些稍稍不對稱外,還沒覺得她會差到哪里。而她如今將面紗摘下,那露出的半邊面頰,竟出現了一道淡紅的長形疤痕,宛如蜈蚣一般攀爬在上,望著著實令人感到不安。 本來一直沒把殿前的這女子當回事的軒澈帝,在此刻突然將身子微微向前一傾。一開始,他其實就一直以為夜洛塵帶來的醫女,就是那風千雪無疑??僧斕O報名是無名姑娘時,他愣了很久。然而,當那女子出現,看她薄紗覆面欲遮其五官時,他又覺得那必定是風千雪了,只是他們還不想讓世人知道她意外獲救重生之事。他雖是帝王,但也懶得去捅破,就當看看晚輩們相互玩樂,也算是給自己晚年增添一道樂趣??墒?,如今這陌生的面龐最終展現在眼前的時候,他不得不好奇了。 難道,這個女子,還真不是風千雪? 又或者,風千雪被救之后毀了容貌,成了如今面容可怖之人? 答案可能更傾向后者,于是軒澈帝突然對夜洛塵同情起來,繼續對面前的女子保持沉默。 而南炎熙看到此女的容貌后,變得不再咄咄逼人,只是鼻尖輕輕哼了一聲,亦將目光轉至一旁。 或許在場的人,也只有花天佑沒有露出多大的震撼之意。不知是否因為他的方向正好位于她的右側,所以他沒太看清那道疤痕。而她依舊完整的那半張臉,雖無妝容卻仍是清麗動人,只是,也不知在哪里做了什么手腳,看著,也還是和心中的女子略有不同。 風千雪朝龍椅的方向微微行了一禮,然后說:“這‘一鳩紅’的藥性極寒,寸步之內就可使人寒邪發作,甚至連五臟都會變硬。這一點,如果陛下能說服嚴將軍,將嚴小姐的尸身開腹探查,那自會得到結論?!?/br> “剖腹探查?”南炎熙瞳眸一縮,又轉頭看她,“這嚴小姐乃是千金之軀,即便死了,也依然是身份嬌貴??墒侨斡赏馊似势涓共?,隨便探之?” “如若不剖,又如何判定?既然大皇子認為這毒不能單從表面癥狀下定論的話,唯有剖腹能得到答案!”風千雪即刻反駁,言辭灼灼,據理力爭。 南炎熙一時無言,瞪了瞪夜洛塵,似在責怪他怎么盡找了個沒心沒肺的庸醫來! “本殿下,倒是贊成這位姑娘的建議。如果南陵皇帝您能答應讓其剖腹,本殿下非常樂意從旁協助這位姑娘。因為對這名死者的毒性,本殿下可是非常好奇的!有什么毒,連我們迦蘭國的人都沒有見過?”一直默默觀察了許久的花天佑,終于開口說出話來。 像是沒想到會有人主動支持,而且還是別國的太子殿下,風千雪也是微微一驚。俏臉輕轉,她朝他的方向看了過去,只見他注視著她的那雙眼眸,像是一對琥珀色的幽深洞xue,復雜得讓她難以分辨他究竟是正是邪。 軒澈帝突然在上面咳了幾聲,伸手招來身邊太監,附耳低低說了什么。然后,那太監緩步下行,來到了南炎熙身邊,同樣在他身側耳語。 片刻,南炎熙臉上像是露出驚詫之意。 “咳咳……無名姑娘,既然迦蘭太子也贊成這個做法,那就這樣辦吧!不過……”南炎熙雙眉微微一蹙,目光又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如果剖腹之后,亦不能證明嚴小姐是中了‘一鳩紅’之毒,或是你判斷失誤的話,這褻瀆千金之軀和栽贓嫁禍于邪教的罪狀,可是由你來承擔!你看如何?” 風千雪臉色一沉,他這分明在…… 不過,她有十足的把握,這嚴柳煙,必定和“一鳩紅”脫不了關系! “可以!如若不能證明嚴小姐是身中此毒而致命,民女甘愿接受任何懲罰!”說罷,她又禮貌性的給座上的人行了一禮,重新將面紗輕輕挽上。 從皇宮回去的路上,他們坐的還是起先那鏤空的木質馬車。許是車內氣氛太沉,風千雪不得不掀開簾子讓夜風微微吹入。 想不到,她最終還是被困在了燕城。 就好像,無形之中總有什么在牽拉著她,讓她不得不在這多做停留,即使不是以她原來的身份。 夜洛塵一直默默的坐在她的身邊,至始至終,他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他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擔憂。